讀《大毗婆沙論》劄記 論師的佛陀觀(四)
肆、佛智
一、智與識
《異部宗輪論》說:大衆部主張世尊“一刹那心了一切法,一刹那心相應般若知一切法”〔注36〕。此中,“一刹那心了一切法”,這是約佛的“心王了別法”說,而“一刹那心相應般若知一切法”,是約“智慧解知法”說〔注37〕。“心王了別法”,是約識所識說;“智慧解知法”,是約智所知說。如此,首先應分別何者是智慧?何者是識?兩者有何差別?據《中阿含》卷五十八(舍利弗問,大拘絺羅答)雲:
智慧者說智慧,何者是智慧?……知知,是故說智慧。知何等耶?知此苦,如真知此苦;知此苦滅,知此苦滅道,如真知如是。故說智慧。……識者說識,何者識耶?識識,是故說識。識何等耶?識色識,聲、香、味、觸、法識;識是,故說識。……智慧及識,此二法爲合、爲別?此二法可別得施設耶?……此二法合、不別,此二法不可別施設。所以者何?智慧所知,即是識所識,是故此二法合、不別,此二法不可別施設。”(《中阿含》卷五八,大正1.790中--下)
從以上《中阿含》大拘絺羅和舍利弗的問答,可知智是能知,識是能識(了別),兩者不可分別施設,因爲“智慧所知,即是識所識”。
而《大毗婆沙論》時代,部派間有各種異說,如在心王了別法方面:大衆部認爲:心心所法能了“自性”,因爲“智等能了爲自性,故能了自他。如燈能照爲自性,故能照自他”。法密部認爲心心所法能了“相應”,因爲“慧等能了相應受等”。化地部以爲心心所法能了“俱有”,因爲“慧有兩種,俱時而生:一相應,二不相應。相應慧知不相應者,不相應慧知相應者”故。犢子部則以“補特伽羅”能了諸法,因爲“補特伽羅能知非智”〔注38〕。而有部的說法是:諸心心所不了“自性、相應、俱有,補特伽羅性不可得”,亦即是:一刹那智不知“自性、俱有、相應諸法”,要二刹那方能知一切法〔注39〕。同樣的,有部認爲(一刹那)識亦不能了一切法。如說:
頗有一識了一切法耶?答:無。若此識生一切法非我,此識何所不了?答:不了自性,及此相應、俱有法。(大正27.44下)
由《大毗婆沙論》的解說,可知有部是:一刹那智和識,都不了自性、相應及俱有法,要第二刹那,方能了知一切法。爲何不知自性?因爲“勿爲因果”,“非境界”故。如世間現見“指端不自觸,刀刃不自割,瞳子不自見,壯士不自負”(大正27.43上),所以自性不知自性。爲何不知相應諸法?因爲“同一所緣,俱時轉故”。如“多人集在一處,或同觀下,或共觀空,理必不能互相見面,心心所法亦如是”,所以不能知相應諸法(大正27.43下)。爲何不知俱有諸法?因爲“極相近故”。如“籌霑取安繕那藥,置于眼中,極相近故,眼不能見,此亦如是”,故不能緣知俱有諸法(大正27.43下)。
雖然,有部主張一刹那智和識,都不能了一切法,但是他們認爲智和識,是有各別自體的;雖然有各別自體,但是所緣是相同的;也是俱時生的〔注40〕。
大衆部“智等能了爲自性”,“心心所法能了自性”。據《異部宗輪論述記》,窺基法師解釋佛“一刹那心了一切法”,認爲:“除佛,余心雖緣共相,一刹那心亦緣自性,能了一切法,然不能證了其差別”;而佛陀“經多劫陶練其心,了一切心無過佛者,故佛一刹那心,能了一切法差別自性,而能證知”。這是和其他部派的差別所在〔注41〕。解釋“一刹那心相應般若知一切法”,認爲:“佛慧一刹那時與心相應,亦能解知諸法皆盡,圓滿慧故;至解脫道金剛道後一念之間,即能解知諸法自性,不假相續方知法盡,皆亦解知慧自性故”〔注42〕。
由以上窺基法師的解釋,也是以大衆部“心心所法能了自性”爲基點,所以認爲佛陀的一刹那心、相應般若慧,都能了知一切法。而有部是心心所法不能了自性、相應、俱有諸法,所以佛陀一刹那心、以及相應般若慧,不能了一切法,必須等第二刹那心,方能了知一切法。
這裏值得留意的是,大衆部不僅佛陀“一刹那心了一切法”,而且“諸預流者心心所法能了自性”(大正49.15下)。亦即證得初果的聖者,在一刹那心頃,就能緣、能了心心所法的自性,這都是基于“智等能了爲自性,故能了自他。如燈能照爲自性,故能照自他”(大正27.42下)的觀點而必然達成的結論。而有部認爲一刹那心不了一切法,心不能了知自性,是因爲“自性不與自性相應”(大正49.16中)故。
這兩種說法,都影響後來的大乘佛法。如唯識系的安慧、難陀(火辨)、陳那、護法,關于唯識——心境有無的見解,共有一分、二分、叁分、四分說〔注43〕。依印順導師的看法:之所以有這種差別,是因爲“瑜伽唯識學,淵源于說一切有部及經部,堅守“指不自指,刀不自割”的原則,否認一刹那中,心能自知”。但是其中陳那的叁分,和護法的四分說,除了“堅守“心不自知”的原則,其實是融攝了大衆部所說:心能知他,也能自知的意義”。亦即“叁分、四分,是爲了論究心識自知而引起的”〔注44〕。
二、盡智、無生智恒隨轉
《異部宗輪論》說:大衆部主張“諸佛世尊盡智、無生智恒常隨轉,乃至般涅槃”;有部主張“非諸阿羅漢皆得無生智”〔注45〕。這關乎佛陀能否二心並起的問題。
《大毗婆沙論》說:盡智,是煩惱盡身中初起智,此智生起後,遍有而不失(大正27.528下)。無生智,是煩惱已盡,不再受生死輪回之智(528中)。《品類足論》說:盡智,是如實知我已知苦,已斷集,已證滅,已修道。無生智,是如實知我已知苦,不複知,乃至我已修道,不複修。《集異門論》說:盡智,是如實了知我已盡欲漏、有漏、無明漏;不複當盡,是無生智(引自《婆沙論》,大正27.150上)。
有部認爲:時解脫阿羅漢,定成就九智;不時解脫,定成就十智〔注46〕。亦即並非一切阿羅漢皆得無生智;因諸阿羅漢中,時解脫者〔注47〕,未得無生智故。既然非一切阿羅漢皆得無生智,何故契經初皆說阿羅漢不受後有?《婆沙論》解說爲:
答:有作是說:佛于經中隨有者說,而結集者通貫經初。複有說者:結集法者,皆得願智、無礙解等,殊勝功德,觀察世尊說諸經時,阿羅漢衆若有無生智者,即亦說彼不受後有;若無無生智者,即不說彼不受後有。後誦持者,不善簡別,故通誦在一切經初。尊者妙音作如是說:諸阿羅漢皆無後有,故通說爲不受後有,不說無生智爲不受後有,故不相違。脅尊者言:若諸煩惱未斷,未遍知者,皆不說爲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後有;若諸煩惱已斷,已遍知者,皆總說爲我生已盡,乃至不受後有。(大正27.528中)
大衆部“諸佛世尊盡智、無生智恒常隨轉,乃至般涅槃”,是說佛斷盡一切煩惱,證得解脫,如實自知“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後有”,具足成就一切智。之所以主張盡智、無生智恒隨轉,乃因大衆部認爲一刹那頃可以二心俱起,同時因爲佛解脫智(盡智、無生智)恒常隨轉,所以佛無“無記心”。因佛無“無記心”,故“如來答問不待思惟”,“諸如來語皆轉*輪”,乃至“佛所說經皆是了義”等。而有部則認爲“非諸阿羅漢皆得無生智”,佛陀也如是,因爲一刹那頃二心不能俱起,所以盡智、無生智不能同時俱起,同時活動。佛陀有時也會進入“無記心”狀態,所以回答問題須要經過思惟,“非如來語皆爲轉*輪”,乃至“佛所說經非皆了義”等。
以上,是探討有關“佛智”的問題,從中,不僅可以了解:部派對“佛智”和“佛語(言教)”的主張,有其一貫的關連性。同時,亦可體會:論師在诠釋各種問題時,每每緊扣其主軸思想,作爲學理發揮的依據。吾人若能掌握其主要思想,則不管論師如何橫說豎說,總是有脈絡可尋的。如此,部派佛教的研究,就可事半功倍了!
伍、佛壽
一、舍壽、留壽
關于佛陀的壽量,大衆部主張:“諸佛壽量亦無邊際”(大正49.15中)。而有部則認爲:佛的壽命有限量,然世尊“在等引位必不命終”(16中)。
大衆部認爲:世尊八十歲,在拘屍那入滅,是佛化身入滅。化身出現世間,化緣畢,即入滅,而佛壽應是無量無邊的。理由是:一、因佛身是功德智慧所成就的,功德智慧應不斷增長。二、“佛化有情令生淨信,無厭足心”(大正49.15下),衆生無盡,爲度無量無盡衆生,壽命亦應無量,所以說“諸佛壽量亦無邊際”。
有部認爲:佛陀八十歲入滅,是曆史的事實。佛陀與常人一樣有生有死,唯一與衆不同的是舍壽、留壽行。如《遊行經》雲:佛陀入滅的前叁月,在毗舍離遊行,于遮婆羅塔休憩,告阿難曰:
諸有修四神足〔注48〕,多修習行,常念不忘,在意所欲,可得不死一劫有余。阿難!佛四神足已多修習行,專念不忘,在意所欲,如來可止一劫有余,爲世除冥,多所饒益,天人獲安。……吾已老矣,年且八十。譬如故車,方便修治,得有所至;吾身亦然,以方便力,得少留壽。(《遊行經》,大1.15中)。
世尊善修四神足成就,壽應過一劫,然佛陀只“以方便力,得少留壽”,叁個月後,在拘屍那入涅槃。這是說:世尊壽命只有八十歲,唯一與衆不同的是:佛有自由意志下的舍壽、留壽行。
關于世尊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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