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大毗婆沙論》劄記 論師的佛陀觀(五)
釋悟殷
陸、供養
一、財、法二種供養
《大毗婆沙論》卷二十九,論列供養,舉財、法二種供養爲例,並說明二者之定義〔注54〕。接著,于卷叁十,繼續分析“供養恭敬”的內涵,並強調:于佛陀施設供養而住者,“唯施設財供養恭敬而住,非法供養。所以者何?佛于諸法已得究竟,不複從他受學法故,無有能爲世尊說法,令生未曾有善巧覺慧故。”(大正27.153中)
《婆沙論》者以爲:既然“佛于諸法已得究竟”,必然也就“無有能爲世尊說法,令生未曾有善巧覺慧故”〔注55〕,這顯示衆生于二種供養中,唯得以財物供養世尊。于是論中以經、律爲例,問難論者〔注56〕,彰顯世上無有能對佛施法供養者,因爲“佛世尊定不于他受法供養,法身功德極圓滿故,生身必待衣食等資,故有于他受財供養。”(大正27.154中)
從《婆沙論》者對“供養世尊”的說法,令筆者不由得憶起佛在拘屍那入滅時事。當世尊在娑羅雙樹間,將取入涅槃時,雙樹間笃信佛陀的神只,以非時花,布散于地,謂供養如來。佛語阿難:
“此雙樹神以非時華,供養于我,此非供養如來。”阿難白言:“雲何名爲供養如來?”佛語阿難:“人能受法,能行法者,斯乃名曰供養如來。”(《長阿含》《遊行經》,大正1.21上)
“能受法,能行法”,才是供養如來。此一教誨,不啻是在叮咛佛弟子:聽聞佛法,實踐佛法,使世尊教法常住世間,才是真正的供養如來。《婆沙》論者解釋所謂“正法”、“行法”時亦說:
有二種正法:一、世俗正法,二、勝義正法。世俗正法,謂名、句、文身,即素怛覽、毗奈耶、阿毗達磨。勝義正法,謂聖道,即無漏根、力、覺支、道支。行法者,亦有二種:一、持教法,二、持證法。持教法者,謂讀誦、解說素怛覽〔毗奈耶、阿毗達磨〕等。持證法者,謂能修證無漏聖道。若持教者相續不滅,能令世俗正法久住;若持證者相續不滅,能令勝義正法久住。(大正27.917下)
此處《婆沙論》的解釋和《長阿含》:“人能受法,能行法者,斯乃名曰供養如來”的說法相同,那麼,爲何《婆沙論》還會強調“佛世尊定不于他受法供養”(大正27.154中)呢?筆者以爲:這兩種說法,可以說是一體之兩面,因爲站的角度不同,因此表诠的重點不同。從世尊方面來說,佛既已得究竟,法身功德圓滿無缺,當然可以說:“無有能爲世尊說法,令生未曾有善巧覺慧。”在佛弟子來說,對世尊最有意義的供養,不是財物,而是佛弟子能依著“佛陀的教法”,自行化他。所以,兩者之說,並不矛盾。
二、佛在僧中
《異部宗輪論》記載:化地部主張“僧中有佛,故施僧者便得大果,非別施佛”;法藏部主張“佛雖在僧中所攝,然別施佛,果大非僧”(大正49.17上)。
此二部派,同樣主張“僧中有佛”,然化地部以爲:布施僧衆的果報大。法藏部卻認爲:布施佛陀的果報大。這是截然不同的觀點。
這兩個部派不同的觀點,也表現于各自受持的律典中。如化地部受持的《五分律》記載:當瓶沙王以竹園奉上世尊。世尊言:“可以施僧,其福益多”;“但以施僧,我在僧中”(大正22.110中);毗舍離城之阿範和利女,以園林供養世尊。世尊言:“可以施僧,得大果報”;“但以施僧,我在僧數”(大正22.136上);摩诃波闍波提瞿昙彌,以自所織衣,獻上世尊。世尊雲:“可以施僧,得大果報”;“可以施僧,我在僧數”(大正22.185中)。
法藏部受持的《四分律》說:世尊是阿羅漢,弟子亦可證得阿羅漢,在這方面,世尊和弟子相同(大正22.789中)。然而供養佛陀的物資,則弟子等不堪使用。如:
瓶沙王以迦蘭陀竹園奉上世尊。世尊言:“汝今持此竹園,施佛及四方僧”;“若如來有園、園物、房舍、房舍物、衣缽、尼師壇、針筒,即是塔,諸天、世人、魔、若魔天、沙門、婆羅門,所不堪用”;“應恭敬如塔”(大正22.798中;936下)。庵婆羅婆提女、給孤獨長者,以園林奉獻世尊。世尊言:“汝可奉佛及四方僧”;“若佛園、園物、若房舍、房舍物、若缽、若衣、若座具、針筒,如佛塔廟。一切世間諸天、龍神、梵天、沙門、婆羅門、諸天及人,無有能用者”(大正22.856下,941中)。
以上,是《異部宗輪論》及《廣律》中,化地部和法藏部的看法。此中涉及的問題是:布施何處功德最大?如果真如法藏部所說的,個別施佛,可得大果報,是否造成佛弟子托缽生活的困擾(佛有施物,弟子卻無)?世尊是一切智人,會如此說嗎?
據《雜阿含經》記載:有生聞婆羅門問佛:
我聞瞿昙說言:“唯應施我,不應施余人,施我得大果,非施余人而得大果。應施我弟子,不應施余弟子,施我弟子得大果,非施余弟子得大果報。”雲何瞿昙作是語者?爲實說耶?非爲謗毀瞿昙乎?爲如說說、如法說耶?法次法說,不爲余人以同法來诃責耶!世尊告婆羅門:彼如是說者,謗毀我耳!非如說說、如法說,法次法說,不致他人來以同法诃責。所以者何?我不如是說:“應施于我,不應施余,施我得大果報,非施余人得大果報。應施我弟子,施我弟子得大果報,非施余弟子得大果報。”然婆羅門!我作如是說者,作二種障:障施者施,障受者利。婆羅門!乃至士夫以洗器余食,著于淨地,令彼處衆生,即得利樂,我說斯等,亦入福門,況複施人!婆羅門!然我複說:施持戒者得果報,不同犯戒。(《雜阿含經》,大正2.26上)
又《增一阿含》中,世尊告訴師子長者:
布施時,不可撿擇證果之聖衆,或評論此是持戒僧,彼是犯戒僧,應平等布施,供養依次差來之僧衆〔注57〕。
由以上《雜阿含經》,世尊說:“乃至士夫,以洗器余食,著于淨地,令彼處衆生,即得利樂,我說斯等,亦入福門,況複施人”;《增一阿含》:“菩薩所施,心恒平等”,“當念平等惠施”(大正2.792下),正說明了世尊平等、慈悲普蔭之精神。大衆部之《僧只律》,亦有相同說法,如:
若人來問:我欲布施,當施何處?應言:隨汝心所樂。若言何處功德大?當言:施僧。若問:何處有好持戒僧?當言:都無犯戒僧。(《僧只律》卷四十,大正22.543下)
當僧中有诤事起,居士等不知如何供養時,佛告居士言:但當行施,作諸功德,是法非法,沙門自知。(《僧只律》,大正22.439下)
又當拘睒彌比丘破爲二部,佛言:
若有布施衣物,應分爲二分,此亦是僧,彼亦是僧。如破金杖爲二分,彼此是金。若有布施衣物,應分爲二分,此亦是僧,彼亦是僧。(《四分律》,大正22.883中--下)
以上,經、律中說明檀越布施時應有的心境,強調的是平等布施。據《大毗婆沙論》記載,論者認爲:“施佛功德,勝于施僧”;又“若聲聞僧,便不攝佛,若四方僧,則亦攝佛,是福田僧,苾刍僧故。若唯施佛,但佛應受,僧衆不受,故福爲劣。若施僧衆,僧衆與佛,俱應納受,故福爲勝,無障礙故,獲福無限故。”〔注58〕
《婆沙論》者“若施僧,僧衆與佛,俱應納受”的說法,亦有“僧中有佛”之意含存在。但仍強調布施佛的功德勝于布施僧衆。另外,論中亦較量布施功德之大小,認爲這由“思勝”或“田勝”(大正27.678下)兩者來決定。如問:佛布施舍利子,舍利子供養佛,此二施福,何者爲多?論主的看法是:
諸有欲令果由思勝者,彼說佛施福多,以佛施思于現前位,舍利子等尚不能知,何況能及?諸有欲令果由田勝者,彼說舍利子施福多,以佛福田叁界中最勝故。(大正27.678下)
論主認爲布施功德之大小,端看是站在“思勝”或“田勝”的角度來論。所以,論中亦舉契經爲證:佛告慶喜:施食有二果無差別:一者,菩薩受彼食已,證得無上正等菩提,二者,如來受彼食已,入于無余大涅槃界〔注59〕。二者境界不同,施果卻相同,這只能說是由于“思勝”(恭敬心、平等心同)的緣故。
《婆沙論》者以“思勝”或“田勝”,較量布施功德大小,可說是非常善巧的說法,亦可會通(如法藏部和化地部)布施功德大小的歧異與矛盾。
叁、供養佛塔
據《遊行經》,世尊入滅前,阿難問佛:“佛滅度後,葬法雲何?”佛答以:“汝且默然,思汝所業!諸清信士自樂爲之。”經阿難再叁啓請,方說:佛陀葬法,當如轉論聖王。並說:
天下有四種人,應得起塔,香花、缯蓋、伎樂供養。何等爲四?一者如來應得起塔,二者辟支佛,叁者聲聞人,四者轉輪王。(大正1.20上--中)
佛入滅後,依轉輪葬法荼毗,隨後建塔供養,佛弟子出入往來,都應前往禮塔〔注60〕。時日越久,懷念世尊情深,漸而形成供養佛塔的風氣,乃至形成供養佛塔得果大小的歧見〔注61〕。
《異部宗輪論》記載:製多山、西山住、北山住部,以及化地部末宗異義,“于窣堵波興供養業,不得大果”;而法藏部卻認爲:“于窣堵波興供養業,獲廣大果”〔注62〕。
供養佛塔可得大果,法藏部說:
學菩薩道,能供養爪發者,必成無上道。以佛眼觀天下,無不入無余涅槃界而般涅槃。(《四分律》卷叁一,大正22.785下)
而有部婆沙論者則引《四梵住經》〔注63〕說:“于未曾立窣堵波處,爲佛舍利起窣堵波,是名第一補特伽羅能生梵福”〔注64〕。
此中,法藏部和有部的婆沙論者,雖同樣主張供養佛塔可得大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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