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走了這叁四年連信也沒給通,不是你們到現在也還能活著,沒有餓死嗎?不是也能辦了嗎?」她沒有話說。接著我又說:「這是我到別處去出家,到今天還能回來看看你,假定我得一個急症死去了,永遠不回來,那你怎麼辦?不是你們還得要活著,還得要辦嗎?」
「那能這麼快!這麼巧!說死你就死了嗎?」
我說:「這事情誰也不能作保證,例如我在十七歲那年,剛剛和你結婚才不過四天就死去了,當時你不是捏著鼻子哭嗎?幸而我又還醒過來,才活到現在,不然你也許守一輩子寡,也許又另嫁人了。還有我們對門的那位金同學,和我同日結婚,也和我同日死掉了,當時他女人,紅妝豔服未去,馬上就披麻帶孝,拉起孝繩來,這些情形你不是都親眼目睹嗎?誰能給保證能不死,誰能給作保證能不快死!還有像你娘家的哥哥,嫂子,都才活了四十幾歲,還沒活到我們現在的年齡,老早就死了。還有其他鄰居家,親戚家,年青小夥子,正在年富力強,忽然得個急病,不幾天就死了。像這樣情形,你沒看見嗎?你之所以不讓我出家,無非想讓我在家裏能升官發財。我今天實在告訴你吧!幸而我沒在家裏升官發財,如果我在家裏升官發財的話,恐怕你還不如現在好,也或者早就死掉了!」
「那怎麼回事?」她聽到這裏忽地發問。
「咳!」我說:「你沒看現在做官的人嗎?那個人到升官發財之後,不都娶上叁個五個小老婆。有了明的還不算,還要金屋藏嬌來幾個暗的。假若我要升官發財之後,最起碼也要娶上兩個小老婆,有了小老婆誰還愛大老婆。到那時候,輕裏來說,把你打入冷宮,生活也不管你;重裏來說,天天讓你吃醋爭風,活活把你氣死算完!你還想象現在一樣,什麼事也沒有,坐家裏享福,恐怕辦不到了。況且我這次出家,全是爲了你們才出家的!」
「爲什麼你出家爲我們?」
「爲了拯救你們離苦得樂才出家的呀!」我說:「你看我們這個世界有多麼苦啊?簡單說有八苦,細說起來,有無量諸苦。別的苦先不說,先拿八苦來說,第一是『生』苦。人誰沒有生,未生的時候,在母腹中懷胎十月,像坐牢獄樣,苦不可言。生下來之後,就大聲痛哭,胎兒見風,如剛刀刮體,屙尿不知,饑寒無定,這都是苦。到了七八歲之後,窮人家的孩子,少吃無穿,要慢慢讓他學作工,求生活;有錢人家就把他拘禁起來,上學,二十幾歲後,要去奔波,或用思想;或用血汗,從事生産,一輩子勞勞碌碌,醉生夢死,到末了一場空,一點意義都沒有。第二是『老』苦。人老了之後,耳聾眼花,發白面皺,齒脫背曲,行路龍鍾,所有健康條件都失掉了,誰也不喜歡你了,出入又無人照應。第叁是『病』苦。人有了病,疼的抓炕席,嗷嗷直叫喚,沒醫藥,也沒人照應,這是多麼苦啊!第四是『死』苦。人死絕不是一回好事,種種痛苦,誰都知道,也不必細說,第五是『愛別離』苦。人生父母恩,妻子愛,或者知己朋友,一旦分離,你東我西。就像現在,你喜愛我,天天在家裏陪伴著你,我卻一去沒消息,這不是「愛別難」苦嗎?第六是『怨憎會』苦。世人常說:不是冤家不聚頭,愈是你所煩惡、憎恨的人,愈天天見面,例如一個大家庭裏,父子、兄弟、姊妹、妯娌、或朋友、鄰居、因意見不合,你愈想見不到他,他愈是天天在你眼前裏過來過去的,和你會面。有時冷言冷語,說幾句戟刺的話,像冷箭樣,刺戟的你心裏,痛恨難過。還有自己的兒女,小孩子討氣不聽說,天天氣的撅之嘴,恨不得要死;可是你天天要和他會面,還要照顧他吃穿,你想這是多痛苦的事!第七是『求不得』苦。例如上面所說的苦,你想求把他離開,不可得。還有世間人千方百計的想法子求名求利,末了用盡心計,總是得不到手,這也是最感痛苦的事。末了還有總結起來的一種苦,就是第八『五蘊熾盛』苦。蘊者聚也,我們人的身體,是由色、受、想、行、識、五種成分聚湊而成。爲了要使這身體,有好的享受,要保護它,愛惜它,因此在這五種成分上,各各起了不同的作用。這作用就是人們的欲望,欲望像火焰樣熾盛著,生生世世,燒的人們像火煎樣難過。這是簡單的說八苦。其他還有無量諸苦,就不必細說了。我出家之後,得到了出苦的方法,這方法就是學佛念佛,因此我今天特意回來勸你們也學佛念佛,將來我們全家一同離開此濁惡世界,升到佛國去,到那時常爲聚會,永無痛苦了……」
經過我種種的勸導解釋,她心裏的冤曲、痛苦、似乎都消下去了。接著她又說:「自你走後,孩子們討氣都不聽說,我也管教不了。(怨憎會苦)將來的生活還是沒法解決!」
我說:「這不要緊!孩子那一個不聽說,你把他給我,我領走。」
「給你領走幹什麼?」
「咳!」我說:「你怎麼這樣糊塗,我現在是當和尚的,我領他們去,我當老和尚,讓他們當小和尚啊?」她又問:「我將來怎麼辦?」我說:「也有辦法,給你介紹一個師傅,送你出家當尼姑,這樣我們全家都出家,不是就好了嗎?」
「不成!」她說:「我不出家!孩子你也不要領!」我說:「既然你不願出家,在家當居士念佛也很好。」之後,我給介紹,認禅定老和尚爲師,給作皈依徒弟,起法名廣達。一九二一年,我到沈陽萬壽寺辦學,那時我那個四兒子(王維翰)已經十歲,給介紹省緣老和尚座下出家(按即松泉法師,曾任北京西直門外極樂寺住持——大光)後去哈爾濱極樂寺建立僧學校中念書。
從一九二0年起,我內人接受我的勸導,開始信佛念佛。孩子們自幼生長在佛化家庭裏,耳濡目染,無形中也受到佛教的熏陶,後來有兩個孩子也自動出家了。我內人念佛念了七八年工夫,到了一九二八年往生。那時正趕我從北京回哈爾濱,爲修楞嚴寺事路過營口。回家去看她,見面時她很感激我,說如果不是我勸化她信佛念佛,像在漫漫長夜中,恐受苦亦不知是苦!現在覺得在我們這個世界上,苦不可言,深生厭惡,恨不得早早離開此濁惡世界,升到西方極樂世界去。在她臨終的前兩叁天稍微有點病,但心裏很清醒。到了最後臨終時,從床上坐起來,口裏念著阿彌陀佛和觀世音菩薩聖號,很安然的就往生了。那時松泉在極樂寺念書,聞訊趕來,和他母親見最後一面。
第十一章 井陉弘法第一聲
(一)抱愧得很
出家人,當一個法師,說起來也很不容易。第一必須與衆生有緣,講出話來能契理契機,人們都愛聽,聽了之後,也容易接受。同時,講法的因緣,和聽法的因緣兩下要同時成熟。不然,兩下裏因緣不成熟,中間就生阻礙了。過去,印光老法師,他頭一次在上海講法說開示。頭一天,法會很盛,聽經的人也很多。第二天比頭一天就少,第叁天比第二天更少。末了一天比一天少,一天比一天少,印光老法師的名望、德行、學問在各方面都很讓人仰望;欽佩。然而,聽經的人,卻一天比一天少。後來考查這原因,並不是聽經的人不願意去聽,而是聽經的人;從本心裏很樂意去聽。但到了聽經的時候,便遇到要緊的事,必需在這時候去辦,這樣就把聽經的時間耽誤過去了。後來印老聽說這事,就發願,從此之後,不講經,不在大衆之中講開示。這就是因爲聽法的「因緣」不成熟的關系,因此印老一生用書信開示人的時候多。平素除少數弟子們到關房裏請開示外,他不願莅臨大衆場合裏,說長時間的開示。所以說當法師的;第一必先與衆生有緣。有了緣,無論說好說歹,都樂意聽,也能接受;沒有緣,讓你說的天花亂墜,他總是漠不關心,這事情,在普通人情中說話的時候,都能體會得出來。
第二要有學問,這是當法師必需具備的一個條件。無論世出世間的學問都要有,不然說出話來,一則沒有憑據,二則也沒價值。當然,不識字上堂說法的人也有,不過他所攝受的另是一類人,不能很普遍。
第叁要有辯才。說話要利落,對于講解一個問題;或發揮某一種理論,分析的頭頭是道,左右逢源,反正都有理。讓聽的人,能夠從從容容的聽過之後,容易領略,容易接受。佛教裏有四無礙辯一個名詞,四無礙辯就是法、義、辭、樂說。法、就是名句文所诠的世出世間的一切法理。義、就是名詞或理論中所含的意義。辭、就是解說名詞或演講義理時所用的語言和辭句。樂說、是按照衆生的根性以歡喜心來攝受對方,用很委婉的言辭來告訴他;教導他,讓對方不知不覺的浸化在歡喜的心情裏…
《影塵回憶錄 上冊》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