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時候,自己有一手好技藝,比什麼都強的多。就是窮極的時候,拿出自己的手藝來,比討飯吃還好的多。最好就是醫蔔,將來亂起來,討飯無處討的時候,住到一家店裏,挂上牌子,行醫賣蔔,這種糊口法,比其他都高明。」那時候,我認爲他說的話很對,每天就跟著他學醫蔔星相,練字抄東西。我在十七十八十九這叁年中,對醫蔔星相的書,都涉獵過,心裏有點根柢,所以學起來很容易。每月收入有叁兩六錢銀子,數目雖少,但還可以養家。
光緒二十四年(一八九八)我母親病故;那時我看人們的死太容易了!越發覺得人生無味。心裏總惦著要出家,卻是遇不到這種機會。等把我母親的喪事辦完以後,就天天看道書。我當時也想:原先想出家,因爲有父母牽挂,現在父母都去世了,也算不沒什麼牽挂了;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當和尚好還是當老道好。在我們那個地方有五處廟,四處是和尚,一處是道人,那四處和尚廟子之中,有一處稍好,但是迷迷糊糊的,什麼也不懂,其余叁處更糟!還不如在家人有規律,心裏對他很不高興。只有一處道士廟,還算不錯,這個廟裏的道士,就是我上回說的那個王浩然,我想跟他出家當老道,學煉丹他說:
「我現在歲數較大,學這事情還可;但是不知道對不對,也不知道煉成煉不成。你若必定跟我學,等于瞎子領瞎子,或者把你領往河裏跳,不如待我煉成之後,再來找你。」
我疑惑他說這話是騙我,不靠實,他說:
「你不要疑惑,弟子找師難,師成道後,找弟了不是很容易嗎?」
我聽他說這話很有理,才放下心,預備後來跟他學運氣煉丹,學長生不老。那時候我下面已經有兩個孩子,因爲我在營盤做事,每月有叁兩六錢銀子的收入,家境勉強可以維持。
(叁)滿天烽火度流亡
光緒廿六年,(一九00年)我那年廿六歲,正趕地方上鬧義和團,一般人都像入了魔一樣。那位駱坦如駱師爺,他是一位念書的人,眼光看的很遠大,當時他常對我說:「存錢招禍,做官危險!」
他說這話的意思,是讓我不要想什麼升官、發財,要學一種真的技能,將來可做一種職業去謀生。
那時候當兵的有靳雲鵬,和我同歲;袁世凱在小站招十叁營,稱天下第一軍,後來他們都一帆風順,漸漸顯達起來。
義和團,在當時,本是一種邪教門,一般人信的都入了迷。在營盤裏十六七歲的那些孩子,一念咒就會耍大刀;並且還稱名爲太乙真人,孫悟空,等神。離了體的時候,還累的了不得,歇半天。我問他們念的什麼咒,他們也就隨便一說,什麼「一打天門裂,二打地門開,叁請師傅下山來,」這簡直是胡說巴道。當時聽說清政府西太後;還有一個王爺叫端王,都很相信,我看是邪門外道,不合我意,我的心裏,完全是想研究世間真理,非澈底了解不可。所以我對于當時流行的那些外道,入而複出者很多,所謂「是道則進,非道則退,」也就是這個意思。
到了四月間,八國聯軍到北方,鬧得炮火連天!那一年,天氣很旱,莊稼多半未種上。我們那個地方,有一個南河口,所有洋人的兵艦,都開到那裏。夜間炮聲隆隆,那時候聽電話說(當時電話叫得律風telepone)把洋人的船打沈了很多,其實;沒有這事,到了天亮的時候,外國人已竟從南河口登陸了。
南河口距我們北塘莊,才二十五裏地,洋人既然在那裏登了陸,我們那裏的人便都恐惶起來。到了八月間,洋人打北塘,我們的房子上,落了一個炮彈,全部被炸壞燒光!我領著一般人逃難,北至蘆臺過河;當我們走出十五六裏地的時候,炮彈像下雨一樣,在頭上直飛,眼看外國人的炮很大,打出去又厲害,炮彈落那裏,那裏便燃起火來。弄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安,從此我們也流離失所,開始度起流亡生活。
在那一個次逃難裏,死的人很多!我目睹當時情形,在屋裏未經逃走的,沒有死,逃出去走的很遠的,也沒死。就是那一般無知的鄉民們,逃難逃到過河的一個擺渡口,軍隊早已過河,恐後敵人來追,把河上的浮橋拆去,一般老百姓,在那個河口裏,都停住了。這樣一來,外國人見人必打,他以爲中國軍隊在准備渡河,所以開了排槍,一般老百姓,像下元宵一樣往河裏滾,所以,逃難的老百姓都慘死在那裏!後來聽說仗打完了,有從遠處回家的,看見那條河裏,滿漂著死人,水完全都被血染紅了。那些屍首,女的面向上,男的面向下,一些鳥鵲,爭去啄食,在髀股上,啄一個大窟窿,水面上漂漂搖搖的,滿是死人的油腥子。
回家走到街裏,見一個穿藍衣服的女子,抱一個小孩,投在水缸裏死了。河北裏有一個婦人死在路旁,她那個小孩還在懷裏吃奶,那種淒慘光景,簡直教人不忍看下去!
(四)一路蹒跚到大連
劫後余生,職業固然是沒有;而生活也就隨之成了問題。在十分沒辦法之下,我便約集幾個本地人,准備往外走,另謀生路。那時候,中國軍隊爲了防禦外人,到處埋有地雷,人們踐著就死。洋人很狡猾,在他走路之前,先趕一群牛羊走過去,試試看有無地雷,然後洋人再走,我們走的時候,只走有青草的地方,凡是有松土之處,不敢去行。
我們六個人之中,我算一個首領,領著他們,走出去廿五裏地,到了塘沽(即南河口)外邊來了一個洋人,我看那樣,大半他是個德國人?他遠遠的迎面擺手招呼我們:
「苦力!苦力!」
起初,因言語不通,也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所以我們也不敢過去。後來,聽說他叫苦力,每天給一吊津錢(即半元錢)我們冒著險就去了。
走到那裏,見他們住的房子,都是民房,外面還有挺大的院子。有一個洋人,用他們的錫碗(白鐵的)盛了些牛肉和大蠶豆等,叫我們大夥吃。外國人吃飯,向來都是用叉子,刀子,不用筷子,我們吃飯的時候,也沒找到筷子,用手就吃起來了。
本來我們走的時候,手裏一個錢也沒有,跑的又渴又餓,正愁沒法吃東西,可巧;在洋人這裏吃了一頓飽飯,大夥多都很喜歡的。
吃完飯之後,那個外國人就用手指畫,意思是叫大夥把用的碗洗幹淨。我們那幾個同伴們,只見洋人指畫;並不知他指畫的什麼事,我把這意思看透了,就告訴同人們,讓他們到屋後那個水溝裏把碗洗幹淨。他們五個人,都拿著碗去洗,因爲吃牛肉的碗油多,涼水洗不下來,等他們洗完拿回來之後,被洋人打了幾個耳光!意思就是嫌他沒洗幹淨;雖然他們挨了打,而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我告訴他們,叫他們到了後邊,先用泥把碗上的油擦淨,然後再用水沖,他們照這樣去洗完拿回來時,洋人一看,也就歡喜了。
不一會,又出來一個洋人,手中拿一把刀,見著我們就指畫,他的意思是想殺我們,我們那幾個同伴都嚇的不得了,我在沒辦法之中,便以手指天,以手拍打自己的胸膛,意思是上面有青天,我們要講天理良心,不能無故害人,這樣他才作罷。
不過,我們大夥都不懂他的話,也不敢就走,住了一會,在院裏出來一個剃頭的,他預備要走,被那個外國人,用一支大木棒子把他打回去了。我們大夥,在那裏看了這種情形,更是出進不得。又住了一會,出來一個老鬼子,手裏拿一個門闩,見了人,便往腰上打;幸而我跑的快,躲在後面去,沒有打上,我們大夥一齊都跑出來了。
後來,到了外面,我們大夥方明白洋人的意思:那個剃頭的是有用的人,不讓他走;而他偏要走,所以把他打回去。我們大夥,吃過了飯,早就該走了;因爲我們不明白他的意思,仍然不走,所以才用門闩把我們趕出來。
我們離開那個地方以後,在外面還遇見很多的日本兵,小矮個子,大半都是些琉球人,走路的時候,處處要躲避他們。一直走到下午,也沒遇見一座店,我們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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