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流支在北魏、東魏譯經的時間也長于勒那摩提。現存史料中,勒那摩提不僅有如慧光等在當時和後世影響巨大的高僧,而且在洛陽有僧達等數位高足聞名于世。但道宣卻沒有能夠于曆史的塵埃中找出菩提流支第二位及門弟子來,這是很可惜的。也許,當時菩提流支的勢力和影響不如勒那摩提大,或者也許是因爲勒那摩提有慧光等出色的弟子爲其張目。
關于地論師分爲南、北二道的地點,我們認爲湛然《法華文句記》卷七說法較爲准確。湛然的原文是:
菩提流支《法界論》雲:佛成道後四十二年說《法華經》。北人者,諸文所指,多是相州北地道論師也。古弘地論,相州自分南、北二道,所計不同。南計法性生一切法,北計黎耶生一切法。宗黨既別,釋義不同,豈地論令爾耶?
盡管湛然所說的“相州自分南、北二道”的字面意思不難理解,但現代學者的解讀仍然差別很大。如說:一般都說從相州去洛陽的通道,有南有北,兩家學徒即沿著兩道各別發展而得名。如湛然的《法華文句記》中說,所謂南、北二道,乃是指從相州(邺都)通往洛陽的南北二道:道寵系散布在北道一帶,慧光系散布在南道各地。[11]筆者從湛然的上述文句中讀不出這一意義來。而經過查考曆史資料中關于南北朝邺都城市布局的敘述以及考古發掘資料,可以較爲清晰地揭示出湛然所說的上述語句的真實含義。
東魏、北齊時期的邺都分爲北城、南城。北城爲舊城,南城爲東魏新造。
邺城始築于春秋時期。東漢末年,邺城是冀州牧袁紹駐地。官渡之戰,曹操擊敗袁紹,攻占邺城,營建邺都。據左思《魏都賦》及張載注記載,城內有一條東西向大街,東通建春門,西接金明門,將全城分爲南北兩部分。在現代考古發掘中,在邺城北先後發現道路六條:一條東西大道橫貫城址,它的南面有叁條南北大道,北面則有兩條南北大道。東西大道以南的叁條南北大道,自西向東呈平行對稱狀態。北區中部是宮殿區,包括重要衙署;西部則是皇家園林。園林的西面是銅雀臺等叁座臺,宮殿區東面是貴族的集居區“戚裏”。邺北城南區主要是居民區和一般官署。[12]東魏時增建的邺南城則參照了邺北城的平面布局,但它較北城又有所發展和創新。
西晉之後,東晉十六國時期,後趙建武帝石虎遷都于邺約十五年,冉魏都邺約叁年,前燕都邺約十叁年。十六國後期,戰爭頻繁,邺城逐漸殘破,但城市基本格局未變。至531年,高歡以北魏丞相、柱國大將軍、太師的身份駐邺。天平二年(534年),高歡以洛陽久經喪亂、宮室殘破爲由,遷都于邺。第二年,高歡因舊邺城窄小,動員七萬六千人在舊城之南營建新宮。元象二年(539年)九月又動員畿內十萬人,拆遷洛陽宮殿材木,運到邺營修宮室並築城,城周長25裏。曆經四年時間,興建起的邺南城,是東魏、北齊都城的核心區域。由此可知,邺城分爲南城和北城,舊城爲北城,南城在北城之南,緊靠東城。東魏和北齊的朝廷衙署就分布于南城。南城遺址目前已無痕迹,大部分已被漳河沖毀。
從上述描述可知,曹操修建的邺都分爲北城和南城,中間有一東西向大道將城市分開。這與湛然所說“相州自分南、北二道”不是很切合嗎?盡管東魏、北齊時期邺城寺院的方位已經難得其詳,但參之以現有資料似乎也可大致驗證湛然所說很大可能是以相州(邺都)北城東西大道之分界言之的。
菩提流支在邺城的譯經地點,應該在邺城般舟寺。如《曆代叁寶紀》卷九記載:“《伽耶頂經論》二卷,天平二年在邺城般舟寺出。”天平二年(535年),南城尚未建成,此寺則可肯定在北城。史籍中未記載道寵所住寺院,從道宣等所記觀之,道寵住于相州城北應該毫無疑問。
慧光所在的寺院是邺城大覺寺。《辯正論》卷叁記載,此寺是北魏孝明帝修建的,孝明帝令“于邺下造大覺寺,窈窕曲房,參差複殿,風飙出其戶牖,雲霞起于檐楹,見珍木之相缭,視芳草其如積;須達金地,差得相方;迦蘭竹園,猶難比擬。”慧光“奄化于邺城大覺寺,春秋七十矣。”[13]慧光高足僧範于天保六年(555年)叁月二日“卒于邺東大覺寺” [14]。由此可知,僧範可能在慧光生前跟隨乃師住于此寺。慧光另外一位高足昙隱,“年滿受具,歸宗道覆而聽律部,精勵彌久,穿鑿逾深。後從光公,更采精要,陶染變通,遂爲光部之大弟子也。”先至定州,“末還漳濱,闡揚斯教。仆射高隆之加禮榮異行臺,侯景又于邺東爲造大衍寺,重引處之。”昙隱在隋唐文獻中被稱爲大衍法師,年六十有叁,終于邺城大覺寺。 [15]道宣稱昙隱爲“齊邺東大衍寺釋”,而唐代文獻中記載“齊朝大衍法師等立四宗教”,可見,他也從慧光處學習地論。如前所述,北邺城南被叁條南北大道分割,而大覺寺建于北魏孝明帝時期,因此,可推測大覺寺很可能位于北城南道的東城。
此外,慧光與其弟子法上相繼爲東魏、北齊“國統”。《曆代叁寶記》也記載:法上“魏齊世曆爲統都,所部僧尼鹹二百萬,而上綱紀將四十年。”《續高僧傳·法上傳》說:法上“魏齊二代曆爲統帥,……而上綱領將四十年。”《續高僧傳·慧光傳》記載:慧光“將終前日,乘車向曹,行出寺門,屋脊自裂,即坐判事,塊落筆前,尋視無從,知及終相。因斯乖悆,四旬有余。奄化于邺城大覺寺,春秋七十矣。”此中所言的“曹”即北魏設立的管理佛教事務的中央衙署。《魏書·釋老志》記載:“先是,立監福曹,又改爲昭玄,備有官屬,以斷僧務。”慧光從大覺寺出發准備到監福曹辦公,剛出寺院門,屋脊自行開裂,慧光返回寺院處理事務,但木塊(或土塊)落于其身前,慧光知曉這是自己圓寂的預兆。四十幾日後,慧光圓寂了。慧光圓寂後,法上接續任國統近四十年,即從538年至577年(即北周滅北齊的時間)。
關于東魏、北魏時期監福曹的所在,可以肯定,在東魏興和二年(540年)春遷都南城之前,監福曹是在北邺城南道辦公的。如前所述,北邺城之北道中部是宮殿區,包括重要衙署;與宮殿區隔大道相望的是一般官署。東魏遷都于南城之後,監福曹想必也會隨遷。
不過,法上在邺都先住于定國寺,後自己在邺城西山建造合水寺。而邺城定國寺,《太平寰宇記》記載:“南臺,《後魏書》雲:東魏遷都,高丞相以南臺爲定國寺,做浮屠極高,其銘即溫子升文。”這是說,高歡在遷都時候,將邺城的南臺改建爲定國寺。如此,則法上是住于北道的。
上述的分析說明,隋唐文獻所記錄的地論師分“道”的緣由是因邺都(相州)的城市布局而言之的。從上文所列舉事實觀之,大致存在菩提流支弟子住錫邺城舊城之北區,而慧光住錫于邺城舊城之南區等事實。但是,從慧光對菩提流支的尊敬以及長時期參與菩提流支譯場等情況推測,加之菩提流支圓寂時間與慧光圓寂時間間隔不長,因此,如果真的存在南北道的對立,最大可能是在慧光的弟子輩與道寵及其弟子之間展開的。然而,耐人尋味的是,《曆代叁寶紀》卷十二記載:北齊文宣時期,句麗國大丞相王高德“遣僧義淵乘帆向邺”,請中土僧人回答有關佛法的疑問。法上在回答“其《十地》、《智度》、《地持》、《金剛般若》等諸論,本誰述作?”時說:“《十地論》、《金剛般若論》,並是僧佉弟婆薮盤豆造,至後魏宣武帝時,叁藏法師菩提留支始翻。”此中未提及勒那摩提翻譯《十地經論》之事。由此可見,法上至此時,門派觀念尚不濃厚。盡管如此,我們以爲,地論師分爲二道,應該是事實。但具體是在東魏,還是北齊,難于遽然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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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參見《續高僧傳》卷九《靈裕傳》、卷二十四《明贍傳》。
[②] 唐道宣《續高僧傳》卷七,《大正藏》50卷,第482頁下。
[③] 唐道宣《續高僧傳》卷十一,《大正藏》50卷,第508頁下。
[④] 參見趙立春《邺城地區新發現的慧光法師資料》,《中原文物》2006年第1期。此外,趙陽陽《〈魏故昭玄沙門大統墓志銘〉錄文校補》對碑文重作校勘,見《文教資料》2006年第6期。
[⑤] 現今大多數學者習慣將這一句話與下文相連,于是認爲佛陀禅師與佛陀扇多爲一人。
[⑥] 《大正藏》第50卷,第607頁下。
[⑦] 唐道宣《續高僧傳》卷二十一,《大正藏》第50卷,第608頁上。
[⑧] 筆者初步認定現存S.2502號《仁王經疏》爲慧光的著述,參見拙文《敦煌S.2502號〈仁王經疏〉的作者考》,《覺群佛學》(2006),宗教文化出版社2006年版。
[⑨] 梁惠皎《高僧傳》卷八《法安傳》記載:“釋法安,姓畢,東平人,魏司隸校尉軌之後也。七歲出家,事白馬寺慧光爲師。光幼而爽拔,博通內外,多所參知。”這位法安是南齊時僧人,于永泰元年(498年)卒于中寺,春秋四十五。如此推算,其圓寂時,北魏、東魏的慧光才至洛陽不久。法安“永明中,還都,止中寺,講《涅槃》、《維摩》、《十地》、《成實論》,相繼不絕。”此《十地》是指鸠摩羅什翻譯的《十地經》。根據道世《法苑珠林》卷叁十九記載:“白馬寺,在建康中黃裏。太興二年,晉中宗元皇帝起造。”近來看到有文章將此位法安歸之于地論慧光門下,特此申論。
[⑩] 《大正藏》第16卷,第665頁上—中。
[11] 參見任繼愈主編《中國佛教史》的綜述,見第3卷第458頁。此書更于此語後提出,因爲唐初稱洛陽向廣州的通道爲“南道”,所以認爲“後人據此而分南北,也是可能的。”
[12] 參見:河北臨漳縣文保所《邺城考古調查和鑽探簡報》《中原文物》1983年第4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研究所邺城考古工作隊《河北臨漳邺北城遺址勘探發掘簡報》,《考古》1990年第7期。
[13] 唐道宣《續高僧傳》卷二十一,《大正藏》第50卷,第608頁上。
[14] 唐道宣《續高僧傳》卷八,《大正藏》第50卷,第484頁上。
[15] 唐道宣《續高僧傳》卷二十一,《大正藏》第50卷,第606頁下。
《第一章 地論學派與唯識學的傳播 第叁節 南北兩道的形成》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