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地論師北道的傳承與轉向
從現有資料看,地論北道的積弱不振是不爭的事實。但是,令人困惑的是,被道宣記載爲菩提流支唯一及門弟子的道寵,一直在邺都弘法。而且,如前文所考證,道寵于天保末年(560年)仍然健在弘法。而此時慧光早已經圓寂近二十年,而南道系的再傳弟子也已經取得相當的成就了。北道是否弱到後繼乏人,確實是一個難解之謎,“真相”究竟如何,只能寄希望于如慧光《墓志銘》般的考古發現來揭示了。從目前所見的資料解釋,道寵的大弟子僧休、志念後來的弘法重點分別轉向了“大論”和毗昙學,再加之唐代文獻所說《攝論》出而助“北道”,二者疊加,北道之衰落似乎是必然的了。
一、道寵弟子概觀
《續高僧傳·道寵傳》記載:道寵“匠成學士,堪可傳道千有余人。其中高者,僧休、法繼、誕禮、牢宜、儒果等是也。”不過,此五人,牢宜、儒果二人唯見于道寵法師傳,法繼、誕、禮叁師除在《道寵傳》中可見外,也僅僅在《志念傳》中有提及。道宣唯一設本傳的道寵弟子是志念。
《續高僧傳·志念傳》記載:志念“爰至受具,問道邺都。有道長法師精通《智論》,爲學者之宗,乃荷箱從,聽經于數載,便與當席擅名,所謂誕禮、休、繼等,一期俊列,連衡齊德,意謂解非滿抱,終于蓋棺,乃遊諸講肆,備探沖奧,務盡幽赜。又詣道寵法師,學《十地論》,聽始知終,聞同先覽。”依據此中所說,當北齊天保六年(555年)時,誕禮、僧休、法繼叁僧在邺都已經有相當的知名度了,而此時道寵仍在邺都弘揚《地論》。
《續高僧傳·志念傳》記載:志念“乃旋踵本鄉,將弘法澤。時刺史任城王彥,帝之介弟,情附虛宗,既屬念還,爲張法會,與僧瓊法師,對揚道化。”任城王于武平元年(570年)出爲冀州刺史。而“時州都沙門法繼者,兩河俊士,燕魏高僧。居坐謂念曰:“觀弟幼年慧悟,超邁若斯,必大教由興,名垂不朽也。””由此可見,至少在武平年前後,法繼離開邺都至冀州傳播《地論》,並出任州都,上述引文稱贊法繼爲“兩河俊士,燕魏高僧”,可以見出他所具的崇高聲望。
二、僧休及門下弟子
關于僧休法師,現存史籍中有零星記載,從中可以見出其成就和聲望都很高,至隋初,成爲隋文帝立的“六大德”之一。
《續高僧傳·寶襲傳》稱僧休爲“雍州叁藏僧休法師”,可見,僧休的籍貫是雍州(今陝西鳳翔一帶)。《寶襲傳》又補充說:“休聰達明解,神理超逸。齊末馳聲廣于東土,周平齊日,隱淪本州島。天元嗣立,創開佛法。休初應诏爲菩薩僧,與遵、遠等同居陟岵。開皇七年召入京辇,住興善寺。”此外,《續高僧傳·昙遷傳》有“清河僧休”的提法。將這些記載聯系起來可知,僧休于邺都在道寵門下學習之後,在北齊末年,至清河(今河北省清河縣)傳播佛教,名聲遠揚。北周滅齊並且于齊地毀滅佛法之後,僧休潛行于“本州島”即清河。宣政元年(578年)六月,周宣帝即位,恢複佛教,僧休應召以“菩薩僧”的身份在陟岵寺弘法。
關于“菩薩僧”的來源,《廣弘明集》卷十記載,天元皇帝(周宣帝)于大象元年(579年)四月二十八日下诏:“遵道之人勿須剪發毀形以乖大道,宜可存須發嚴服以進高趣。令選舊沙門中懿德貞潔、學業沖博、名實灼然、聲望可嘉者一百二十人,在陟岵寺,爲國行道,擬欲供給資須,四事無乏。其民間禅誦,一無有礙。惟京師及洛陽各立一寺。”可見,周宣帝雖著手恢複佛教,但武帝時期被迫著俗服的僧人此時並未允許剔除須發重著僧服。此事最終實行的時間是大象二年,僧休在此年應召入住的應該是洛陽的陟岵寺。《續高僧傳·洪遵傳》記載:“及宣政搜揚,被舉住于嵩嶽,德不孤峙,衆複屯歸。”《續高僧傳·慧遠傳》記載:“大象二年,天元微開佛化,東西兩京各立陟岵大寺,置菩薩僧。頒告前德,诏令安置,遂爾長講少林。”由此可知,前文所講的與僧休同住于陟岵寺的“遵、遠”就是洪遵、慧遠,而洛陽陟岵寺也就是北周武帝毀掉、此時才恢複嵩山少林寺。
僧休是隋初文帝下诏征選的“六大德”之一。《續高僧傳》卷十八《昙遷傳》記載:“時洛陽慧遠,魏郡慧藏,清河僧休,濟陰寶鎮,汲郡洪遵,各奉明诏,同集帝辇。遷乃率其門人,行途所資,皆出天府,與五大德谒帝于大興殿,特蒙禮接,勞以優言。又勅所司,並于大興善寺安置供給。”《續高僧傳·洪遵傳》記載:“開皇七年,下勅追詣京阙,與五大德同時奉見。特蒙勞引,令住興善,並十弟子四事供養。”由此可知,隋文帝于開皇七年(587年)在各地征召“六大德”至京師,文帝並于大興殿召見,然後敕命六大德及所帶弟子住錫大興善寺。從“清河僧休”的說法推測,此前僧休曾長期住錫于清河郡弘揚佛法。
與洪遵帶十位弟子入京師一樣,僧休也應該帶若幹弟子隨行。《續高僧傳·寶襲傳》記載:“釋寶襲,貝州人,雍州叁藏僧休法師之弟子。……襲十八歸依,誦經爲業,後聽經論,偏以《智度》爲宗,布響關東,高問時傑。從休入京,訓勖爲任。”
僧休在大興善寺曾經參加過達摩崛多的譯場。《曆代叁寶紀》卷十二記載:開皇十二年(592年),“仍勅崛多專主翻譯,移法席就大興善寺,更召婆羅門沙門達摩笈多並遣高天奴、高和仁兄弟等同翻,又增置十大德沙門僧休、法粲、法經、慧藏、洪遵、慧遠、法纂、僧晖、明穆、昙遷等,監掌始末,诠定旨歸。”幾年之後,僧休就圓寂了。《續高僧傳·靈幹傳》記載,靈幹于開皇十七年遇疾悶絕,醒來後敘述說: 初見兩人手把文書,戶前而立曰:“官須見師。”俛仰之間,乃與俱往。狀如乘空,足無所涉,到一大園,七寶樹林,端嚴如畫。二人送達,便辭而退。幹獨入園,東西極目,但見林地山池,無非珍寶,焜煌亂目,不得正視。樹下花座,或有人坐,或無坐者。忽聞人喚雲:“靈幹,汝來此耶?”尋聲就之,乃慧遠法師也。禮訊問曰:“此爲何所?”答:“是兜率陀天。吾與僧休同生于此。次吾南座上者,是休法師也。”遠與休形並非本身,頂戴天冠,衣以朱紫,光偉絕世,但語聲似,舊依然可識。
擱置這一傳聞的真實與否勿論,單從道宣將其寫入傳中,即可知曉僧休一定于此前已經圓寂。淨影慧遠圓寂于開皇十二年,而隋文帝于開皇十六年設立“五衆主”時立了僧休弟子寶襲爲“大論衆主”,如《寶襲傳》所言“開皇十六年,勅補爲大論衆主。于通法寺四時講化,方遠總集。”由此可知,僧休圓寂于開皇十叁年至開皇十六年之間。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僧休是道寵的高足,但他及其弟子在當時更多地是以宣講《大智度論》名世的。《續高僧傳》卷十五末尾的“論”中明確地說“僧休洞精于《大論》”。而僧休的兩位弟子寶襲、無礙也是以精通《大智度論》而聞名。
釋寶襲(545—626年?),貝州(今河北省清河縣)人。《續高僧傳·寶襲傳》記載,“雍州叁藏僧休法師之弟子,……襲十八歸依,誦經爲業。後聽經論,偏以《智度》爲宗,布響關東,高問時傑。從休入京,訓勖爲任。開皇十六年,勅補爲《大論》衆主,于通法寺四時講化,方遠總集。逮仁壽造塔,又勅送舍利于嵩州嵩嶽寺。……至文帝升遐,起大禅定,以名稱普聞,召而供養。武德末年,卒于住寺,春秋八十矣。”寶襲十八歲就皈依僧休,後來博聽經論而以《大智度論》爲重點。開皇七年(587年)隨僧休入京,住大興善寺,在其師圓寂之後的開皇十六年“補爲《大論》衆主”[①],住錫于通法寺。
釋無礙(552—645年),姓陳氏。《續高僧傳·無礙傳》記載:“有晉永嘉,中原喪亂,南移建業。父曠,梁元帝征蕃學士。以承聖元年礙生成都,神姿特異,知有濟器。九歲便能應對,十歲入學隨聞不忘。入長安遇姚秦道安法師,安與語,怪其意致,勸令出家。即依言欣喜,令誦《太子瑞應經》。思尋聖迹,哀泣無已。天和叁年,周武皇後入朝,投名出家,先蒙得度。雖有弱冠,戒操逾嚴。”此中所說的“姚秦道安法師”,因其俗姓姚且是憑翊胡城人,因而稱之爲“姚秦”。《續高僧傳》卷二十叁有傳。道安“進具已後,崇尚《涅槃》,以爲遺訣之教。博通《智論》,用資弘道之基。故周世渭濱,盛揚二部,更互談誨,無替四時。住大陟岵寺,常以弘法爲任。”其後,在周武帝滅佛之前,撰寫《二教論》與道士辯論。無礙在道安啓發下,于天河叁年(568年)出家。“建德叁年,法門大壞,隨緣陸沈,乃值泥塗,情逾冰王。開皇開法,即預搜揚,便住永甯。于齊大德超法師所聽《智度論》,一聞教義,神思豁然,財食頓清,形心俱遣。”道宣稱無礙爲“秦州永甯寺釋”,秦州即今甘肅省天水市。
無礙“又入長安學《十地》、《阿毗昙》等,時休法師于興善寺命講《大論》,辯析分明,義端無擁,然于文句頗滯弘通,因誦本文獲六十卷。”這一段語意不是特別清楚。無礙在長安聽《十地經論》是否跟從的是僧休法師,文中並無特別交待,倒是說無礙在僧休的安排下宣講《大智度論》,因感到《大論》原文艱澀而改編爲六十卷本。無礙圓寂于貞觀十九年(626年)二月二十八日,春秋九十四。從這一段文字看,無礙同時學習了《地論》和《大論》,宣講的重點側重于《大論》。這也是僧休的做派。
從上述敘述看,僧休及其弟子弘法趨向已經明顯轉向,盡管不能確定是否一點都不關注《地論》,但他們以《大論》爲重心是當時佛教界的一慣看法。道宣在《寶襲傳》中繼續寫道:寶襲“有弟子昙恭、明洪,皆善《大論》。恭少而機辯,見解有名,屢講經論,京室稱善,護法匡弼,頗存聖言。貞觀初年,勅征爲濟法上座,綱維僧務,傳芳季緒,後召入弘福。又令知普光寺任,德爲時須,故輪轉無定,卒于任所。洪亦以榮望,當時紹宗師業,召入普光,時複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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