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到一封信,敘述一名十二歲的少女在一艘小船上被泰國海盜強暴,羞憤莫名而跳海自盡。
一行禅師說,第一次聽到這類的事一定是對海盜的行爲感到非常憤怒。站在少女這一邊很容易,拿把槍把海盜幹掉就是了。但是站在海盜這邊並不容易。經過深觀將會發覺,如果我們也是誕生在海盜的村莊,以同樣的方式被養大,我們是不是也會成爲一個海盜?每天有成百的嬰兒誕生在暹羅灣岸邊,如果政治家、教育家都不做什麼,二十年後會有多少人變成海盜呢?因此對于強暴的事,每個人都有一點責任。人都是互相依存的,這也是一行禅師經常強調所謂“相即相依”的道理。
當他還是年輕的比丘時,看到自己的祖被帶向戰爭、暴力、貧窮的境地,一行禅師發覺自己所學的禅和淨土並不能解決周遭人的痛苦,于是他致力于佛法基本教義的研究和實踐,特別是四聖谛和八正道,他在佛陀所教示的《大念處經》找到了現法樂住的教義。他說;“佛法的一個基本特質就是現證涅槃,當下得解脫,不必等到死後或來生。”
一行禅師在一九九五年春天到臺灣來,我得緣親炙他的法教,他以“觀呼吸”和“四念處”的法義,要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運用,隨時注意自己的呼吸,讓身心一如,念念分明地做手中所有的事。用這個方法我才漸漸體會禅宗所謂的“吃飯時吃飯,睡覺時睡覺”的法味。
時下很多人學禅大多談神通感應,和自己的身心毫無瓜葛,就算能通天遁地,也無法滅除自己的煩惱,如此學法又有何益?《金剛經》說過:“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心外法都是外道,“觀呼吸”和“四念處”可以使學人見法,見法即見如來。
禅宗有一則公案。有位將軍向白隱禅師問道:“真的有天堂和地獄嗎?”禅師反問:“你是做什麼的?”問者自得地說:“我是一個大將軍。”白隱禅師大喝一聲:“是誰有眼無珠請你當將軍?你看來倒像是個屠夫!”將軍聞言怒不可遏,拿起腰間的刀做勢要砍向禅師,禅師即說:“地獄之門由此開。”將軍驚覺自己失態,即收起嗔怒心,向禅師作禮,禅師說:“天堂之門由此開”
“一念嗔心起,火燒功德林”修行人無時無刻不看緊內心的煩惱情緒。公案看似簡單,一般人要能像這位將軍在一時之間收起怒氣談何容易。所有情緒的轉化,還是要透過“觀呼吸”和“四念處”的操作才能收效。
一行禅師在這本書中教導我們如何熄滅怒火,他以許多實際的例子,告訴我們如何學習谛聽、深觀,並透過正念轉化我們的習氣,當怒火熄滅,煩惱就息止。其中他舉法國政府致力于照顧有暴力傾向的年輕人爲例,深刻談到政府官員應該觀內在情緒的根源,非常值得當前臺灣社會的的政治人物自省。政治人物經常執著于意識型態的堅持,爲人民帶來無限的痛苦。甚至帶來戰爭,這是最沒有智慧也沒有意義的。如果想要減輕人民的痛苦,進而爲國家社會帶來福祉,政治人物要學會谛聽人民的心聲,深觀自己內心的持著,看穿貪心和嗔心的本質,才有可能回應民衆的要求。
一般人也是一樣,如果能在日常生活中練習念念分明,讓覺性常照,自然能照見生命的本質,了解五蘊皆空、諸法無我的道理:也能照見宇宙的原理,了悟諸法無常、緣起緣滅的法則。願與此書有緣者,能早日熄滅心中的嗔念,轉煩惱爲菩提。
烽火傷痛中走出一段傳奇
與友人赴越南旅遊一趟,覺得對一行禅師的理解仿佛又多了些。記得是在順化參觀古迹天姥寺,當我們走過寺院課堂,發現寺中沙彌正在上佛法課,而課堂黑板上明顯的白粉筆字迹竟是以工整中文寫就的。偈句如下:
莫道西方遠
西方在眼前
水流歸大海
月落不離天
刹時,我幾乎忘了身在越南,心中油然生起莫名的親切和感動。“不遠、眼前、歸屬、不離……”大乘佛法容攝一切的慈悲和美麗,在淺明的字句裏表達無遺。
是啊!越南千年與中國曆史文化牽連,就連佛教也與泰國、緬甸、寮國等鄰近國家的南傳佛教系統不同,所傳承的是使用漢文經典的漢傳佛教。禅宗與淨土在越南始終盛行,一行禅師值十多歲少年時,便拜入臨濟宗禅師門下。而後,他傳法流露出的圓融和慈悲,也與中國人理想中的大乘菩薩風範相當。
以前讀一行禅師的書,從文字表現出簡明而具詩質的愛與美,令人難以想像他來自近代史上烽火連天的越南。當我旅行至天姥,翻譯旅遊資料,才知道上世紀六0年代在西貢市引爲自焚以抗議壓迫的好和尚廣德法師,正是天姥寺的長駐僧人。彼時,火中跏趺的自焚姿影,立即隨記者記載報導的新聞照傳遍了世界。越南和尚自焚的照片如此著名,幾乎成了越南戰禍苦的象征,喚起無數人對越南時局的關切。
六0年代的一行禅師,還是年輕的禅宗和尚,卻已在時局考驗下,必須在“清修/走入社會”中做抉擇。無論如何,一行禅師“入世佛教”的曆程是鮮明如畫的。他奔走進行諸多護法、護生的活動中,包括組織上萬名出家人及在家人,成立草根性質的“青年服務隊”,盡力協助被轟炸的村落、建立學校和醫護中心、安置無家可歸的家庭和組織農耕隊……
是何等心腸,才能容納如許傷痛和戰火離亂,而不生嗔恨?一行禅師竟在命苦懸余的災厄處境中,锲而不舍地倡導不抵抗主義與和平共存。他在身姿便也如同廣德老和尚一般卷入火中,成就了當代傳奇。
越戰過後,一行禅師樓身法國“梅村”,在教授禅修之余,創作了大量包括詩、散文、戲劇在內的文字,這些以契入佛法領悟爲主旨的文字,成爲暢銷書,流行于西方世界。
一行禅師的文字明朗輕妙,仿佛晴空白雲。佛法至此,並無難事。他教導的禅修,往往反複在“呼吸、散步、微笑”間,善自照顧自己的心,並以柔軟心善等他人。這樣的簡易明白,卻也足以使人相信;個人的心靈能透過禅修的轉化,而這正是轉化人類世界處境的關鍵。
探尋一行禅師教法淵源,除了承傳大乘“菩薩行”,也可以看到南傳佛教禅修方法的影響。南傳佛法承接原始佛教,理性清晰,修行著重于“正念——四念處”,這應是一行禅師教授人們藉“呼吸、散步、微笑”彙集正念能量,自護、護他的基礎。
原始佛法本來純樸。一行禅師在說法時,爲闡明生命與世界“互即互入”圓融無間的關系,經常引用原始佛教的動人小故事。在這裏,也讓我們列舉一則典出于《雜阿含經》中的“賣藝人師徒”寓言,相信這故事對一行禅師所說的“互即互入、共同圓成”有很好的啓發。
現將《雜阿含經》卷第二十四、六一九全節經文,以白話淺譯如下:
這是我所聽到的——
當時,佛陀遊行至拘薩羅國,在私迦陀村北的樹林中,向聚集的比丘說了一則故事:
“從前,有一對靠要特技表演維生的師徒。他們表演的方式是:師父肩上豎立很高的木杆,讓徒弟搭肩爬上高杆,並在上面翻滾,做種種危險的表演動作,以取悅觀衆。
那一天,在表演前,師父對徒弟說:“要注意啊!等一下,你在杆上要好好注意並保護下方的我。而我,也會好好留心並保護你。這樣,我們的表演便不至發生意外,安安穩穩地賺到看倌賞賜的錢。”
“師父,你說錯了!”小徒弟反駁道:“我看,最要緊的是:等會表演時,我要在上面顧好自己,你也要在下面照顧好你自己。這樣,我們各自愛護,才能合作無間,平安演出,賺許多錢。”
師父聞言笑了:“你說得對,我們應當各自愛護。但是,這也不代表我剛才說錯了。你看,一個人在保護自己的同時,不也正是保護了他人嗎?他人保護自身,實際也就是保護了我啊!建立這樣的了解和合作的默契,經過反複的操作,便能證明自護護他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所謂的自護護他,不外是對自己慈悲者,對他人亦善加慈悲罷了!”
佛陀對衆比丘說完了這則“賣藝人師徒”小故事之後,又增添了幾句提醒修行的話語:
“比丘!這就是修行之道。如何修習“自護”?修習“四念處”就是“自護”。又如何能修習“護他”呢?還是同樣地要不斷修習“四念處”啊!”
聽完佛陀這番教誨,衆比丘歡喜奉行。
了解自己爲什麼生氣
和這本書結下因緣,是從去年冬天開始的。那時在美國任教的我,突然接到一通父親打來的電話,他問我願不願意釋譯一行禅師《你可以不生氣》這本書。父親說,這本書在九一一事件之後,得到了很大的回響。那時的美國,正彌漫著一股對中東國家的敵意,電視新聞不時報導著布希總統向恐怖主義宣戰的口號,這些充滿分恨的情緒,讓整個美國社會充滿了不安。那時聽到父親說有這麼一本關于化解憤怒的書,心裏非常地欣喜。當天晚上我就開車到書店把這本書買了回來。
原本以爲這是一本寫給佛教徒看的書,沒想到書中的文字都是那麼地淺顯,例子也都很貼近我們的生活。的確,學習如何化解憤怒,應該是無關宗教的。雖然每個人都知道生氣很難受,但我們總是忍不住會生氣,會責怪別人,久而久之,我們生氣的習氣就養成了。一行禅師在這本書中,讓我們了解到自己爲什麼生氣,別人爲什麼生氣。更重要的,當憤怒生起時,我們如何不去壓抑它,反而能面對它,認識它,然後轉化他。其實,我們之所以生氣,常常是因爲我們在乎。因爲我們很在乎我們生氣的人那個人、那件事,我們很自然地會把自己的價值判斷放到這些人、事、物上。結果事情一不順心,我們就生氣了。此時,我們的在乎反而變成另外一個人的負擔,變成完成一件事情的阻力。因此,這本書要教導我們如何將生氣的怒火轉化成慈悲的甘泉,如何以更有智慧的方式來對待別人,來面對人生的挫折與痛苦。
當我開始著手翻譯這本書之後,因爲深怕自己的悟性不夠,翻譯的文字無法表達出原書的精髓,曾經幾度停罷。幸虧有好友詩庭一字一句地爲我校對,提供我她學佛的心得,這本書才能順利地完成。此外,我還要感謝家人在我離鄉時給我的愛與支持。因爲他們,我才能如此無憂地完成這本書,他們一直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最後這本書能如期付梓,還要感謝橡樹林出版社的支持,香光寺師父們的校對,沒有這些因緣聚合,一切都還只是虛空。謝謝你們!
遊欣慈
二00二年冬·臺北
《你可以不生氣 序》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