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殺人刀、活人劍——針對念頭的機鋒與棒喝
上一節對念頭的“全體起用”和“大機大用”作了相應的介紹,但說了說,做了做,對這個念頭上的“全體”的“機用”,弄不好仍然會落在第六意識上的“光影門頭”上,變作思維中的“鬼家活計”。對修行而言,這是最難把握的分寸,可以說是沒有門徑可以通達的,以往研究禅宗的對此也沒有作出相應的說明。從上面我們所介紹的圭峰大師和黃檗禅師的有關論述,盡管很精彩,人們顯然仍會以第六意識去作理解和把握,這樣必然就失去了“全體”的意義。禅宗深知此弊,所以許多大師都不大注重理論的說教,而多采用在行爲上“單刀直入”的方式,給人留下超越思維形態的那種感受,並激發修行者“全體”上的“機用”,這種方式就是機鋒和棒喝。
前面介紹過“五位百法”,這裏結合“五位百法”來看禅宗的機鋒棒喝會有另一番風光。熟悉唯識學的人都知道“五位百法”。但如何結合修行呢?從來也沒有聽說過禅宗的機鋒棒喝與“五位百法”有什麼關系啊!
在“五位百法”的“心所有法”中,共有六位五十一個“心所有法”,而分別與眼耳鼻舌身、第六、第七、第八識相應。別境中的五法欲、勝解、念、定、慧都是前六識的心所有法,特別是第六意識的心所有法(只有慧的部分與第七末那識相應)。而第六意識自身的功能,則含有明了意識、禅定意識。也就是說,修禅定,修止觀基本是在第六意識中打轉,因爲與末那識和阿賴耶識不相應,彼此處于隔離的狀態,修禅定止觀又如何能對作爲煩惱之源的第七末那識發生作用呢?又如何能對含藏過去現在未來的“一切種”的阿賴耶識發生作用呢?仔細分析全部六位五十一個心所,都是第六識的天下,少有七識和八識涉足之處。而戒定慧叁學,也大多表現在第六意識上,表現在受第六意識指揮的行爲上。那麼,對第七識和第八識應從哪兒下手呢?
在六位五十一個心所有法中,只有遍行的觸、作意、受、想、思這五個心所溝通了全部八個識,並周遍行于一切心意識的活動之中,而其它心所有法,則不具備這樣的功能。遍行這五個心所有法,是整個精神活動展開的樞紐地帶,其它全部心所有法,必須在這個地帶進進出出,等于是一部極爲精妙複雜電子計算機的總開關。遍行的心所有法的閥門一開,精神活動就開始了。一關,精神活動就停止了。而第七末那識和第八阿賴耶識只有在遍行這五個心所中,才能與眼耳鼻舌身意這前六識交會于一處,作用于一處。超越了遍行這五個心所有法,第七末那識(盡管它與根本煩惱等的十八個心所相應)、特別是第八阿賴耶識的作用,就從這個交彙點中潛隱下去了。而戒定慧之學,禅定止觀都不處在這個八識共據的交彙點上,唯有禅宗的機鋒棒喝,得以在遍行這五個心所有法上大開大合,卷舒自在,出入無礙。
遍行是一個很奇妙的精神狀態,首先,它所具有的五個心所有法“周遍行于一切心”——不論眼耳等八種識也好,一切精神內容也好,全部認識的對象也好,都與它脫不了關系。遍行的五個心所有法,又“具遍四一切爲所行故”,四一切就是一切性、一切地、一切時、一切俱。其中一切性的性,包括了善、惡和無記叁種範疇。一切地的地,是唯識學上所描述的精神修爲的層次,如有尋有伺地、無尋無伺地等“九地”。一切時就包括了過去、現在和未來。一切懼就是“遍諸心王,與八識俱生”。
觸、作意、受、想、思這五種遍行的心所,雖然具有善、惡、無記這叁種範疇,但實際上只是潛在的性能,尚未成爲現實的內容,因爲現實的內容,是善和煩惱心所有法。遍行有點類似“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的那個“中”,處于非善非惡、可善可惡和非有非無的狀態中。禅宗的機鋒棒喝,離不開遍行,因爲遍行是一種活潑潑的精神狀態,並且是精神狀態中的“機”,沒有進一步的開展其內容。所以禅宗盡管強調“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強調“無念、無相”等剿絕情識和一切思維活動,但因尚有遍行這種精神狀態存在,所以並非槁木死灰。所以,禅宗以機鋒棒喝的方式使人的精神處于“無心于事,無事于心”的狀態時,心不是死的,而是“虛而靈,寂而妙”的,是要讓人“絕而再蘇”的。所以禅宗把這樣的方法稱之爲,“殺人刀、活人劍”。下面看看有關的公案。
唐末,禅宗內百家爭鳴,處于群星燦爛的時期。六祖慧能以後經江西馬祖、南嶽石頭兩大禅師激揚顯發,培育出一大批傑出的大師。夾山善會禅師門下有一個禅僧到石霜慶諸禅師那裏去參學磨砺,他剛一見到石霜禅師,就說:“我什麼都不知道。”石霜禅師說:“不必多說。”那位禅僧說:“那麼則彼此珍重。”他又到岩頭禅師那兒去,一見到岩頭禅師也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岩頭禅師沒有理他,只是用嘴噓了一噓。那位禅僧又說:“那麼彼此珍重。”當他回頭離開岩頭禅師時,岩頭禅師說:“你雖然年輕不懂事,但還是可以學好的。”這禅僧回到夾山,把情況對老師作了彙報。過了一天,夾山禅師上堂說法,先讓那禅僧出來介紹了他參學的過程,然後問大家;“你們中有沒有悟到的人?”但沒有人敢站出來,夾山禅師說:“若是沒有人能說出其中的道理,還是我來說吧:“石霜禅師那裏雖有殺人刀,可惜沒有活人劍。但岩頭禅師那裏既有殺人刀,也有活人劍。”
什麼是“殺人刀”?這是禅宗對斬斷意識活動所采用的種種方法和譬喻。在臨濟禅師那裏又叫“金剛王寶劍”,在雲門禅師那裏又叫“截斷衆流句”,在禅宗內如“烏巢吹布毛”、“俱胝一指禅”、“趙州茶”、“禾山鼓”、“德山棒”、“臨濟喝”等,都是用于斬斷修行者思維意識活動的種種方法,
禅宗認爲,要修行得解脫,當然必須修止修觀。但這種修爲不是狹義的、特定的,而應該是廣義的,帶普遍性的。印度的禅定方法,如圭峰大師所總結的那樣,必須是:“依師言教,背境觀心,息滅妄念。”這樣的禅修必須具備相當的條件才行,所以要“遠離愦鬧,住閑靜處”,其方法又是“調身調息,跏趺宴默,舌拄上颚,心注一境”。這樣的禅修是絕對的出世法,必須與社會隔絕,與生活隔絕,最終使自己與自己精神的社會性完全脫離。中國佛教,特別是禅宗並不追求這樣的禅修,認爲這是“自了漢”,不是大乘的菩薩精神。大乘菩薩精神是積極入世的,是與衆生一體的。所以完全不必與社會隔絕,與生活隔絕。早在先秦時代,莊子就譏諷過一類個人深山修養,雖幾十年來不衰不老,“面若處子”“肌如霜雪”,但結果被老虎吃了。這樣的修行,到底有多大的益處呢?許多人在山裏,在蒲團上修禅沒有煩惱,清清淨淨。但一入紅塵,面對利害是非往往不知所措,有的顯得幼稚無能,有的煩惱卻大得驚人。有鑒于此,從六祖大師開始,就把禅定這個方法從狹小的蒲團上移向社會,從單一的禅定意識狀態。推向全方位的精神狀態。
《壇經》中記載了一個臥輪禅師,他禅定功夫極高,有一首偈子得到了廣泛的贊頌,這個偈子這樣寫道:“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如此真、如此高的禅定,對六祖而言卻不屑一顧。六祖聽到這個偈子後說:“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系縛。”于是六祖也作了一首偈子:“慧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在六祖看來,蒲團上的禅算不了什麼,如果修行者全部精神活動中,在現實的生活中都能保持禅的狀態,這才是超一流的禅行——把禅定發展爲禅行。所以不久後,永嘉禅師的“證道歌”一出,“行亦禅,坐亦禅,語默動靜體安然。縱遇刀鋒常坦坦,假饒毒藥也閑閑”——動態的禅行就風靡了全國。這種使修行者從偏枯死寂的禅定中走出來,進入活潑潑的禅行,這樣的方法就是“活人劍”。
不論是“殺人刀”還是“活人劍”,在超一流的禅師手中,都是同時應用的,所謂“殺擒放奪”,都是當機對境時的靈活設施。在禅宗看來,那些只有禅定而沒有禅行的人只是“自了漢”,甚至“自救不了”,許多公案都有如此的看法。
在前面的章節中我們談到,因爲有第七末那識的存在,也就是“我”這個觀念的存在,把完整統一的人生宇宙割裂成主觀和客觀兩大部分。再經第六意識的分別思維活動,又把主觀和客觀進行無窮的分割。這種分割,使一體的、沒有時間和空間範疇的宇宙變成了紛紛芸芸、生滅不息的無窮盡的現象。主觀和客觀的對立如同一變成了二,以後更無窮無盡地分裂下去,以至有善惡、美醜、生死、彼此、同異、大小、得失、苦樂、榮辱等自然的和社會的種種差別和對立。佛教認爲,人的這種認識活動,把清淨平等的法界變成了痛苦和充滿罪惡的那種五濁惡世。要從五濁惡世中得到解脫,回歸清淨平等無差別、無分別的法界,進而進入極樂世界,就必須對第七末那識和第六意識進行改造。在前面對唯識學的介紹中,我們看到了佛教的那因病施藥的種種方法。但禅宗認爲這些方法好是好,就是太慢了,是漸修,不是頓悟。禅宗以頓悟爲己任,它的種種方法,都是爲頓悟而設置的,機鋒棒喝這一類“殺人刀”、“活人劍”,就是接引人頓悟的絕妙方法。
馬祖在禅宗內的地位可以說僅次于六祖慧能。馬祖是四川人,在四川時禅定就有相當的火候。後來他到南嶽衡山,仍然堅持坐禅。哪知那個廟子裏的方丈懷讓禅師是六祖的大弟子,他看馬祖如此勤奮,就去點化他。懷讓禅師知道,說道理對馬祖是不起作用的,要打動馬祖必須用非常的手段,于是他采用了一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方式:拿了一塊磚頭,在馬祖坐禅的地方去磨。馬祖坐禅很有功夫,根本不受幹擾。而懷讓禅師非常有耐心,不停地在那兒磨磚。一天、兩天、叁天,馬祖都沒有理他。終于有一天,馬祖問他:“老和尚,你在磨什麼?”懷讓說:“我在磨鏡啊!”馬祖說:“你那…
《心靈鎖鑰 第四章:頓悟成佛話念頭(二)殺人刀、活人劍——針對念頭的機鋒與棒喝》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