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十年來有關《大乘起信論》(以下簡稱《起信論》)真僞之辯,僅就該書有關精神的論述作一些簡略的介紹。
《起信論》的根本命題是“一心二門”,“心”就是我們這個整體的精神,“二門”一是心真如門,一是心生滅門。
熟悉中國曆史文化的人都知道《周易》所說的那個“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也會知道《老子》中所說的那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叁,叁生萬物”。《起信論》“一心二門”這個根本命題,不論其有意無意,恰好與中國古代文化的那個思維模式默契無間了。《老子》說:“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衆妙之門。”《起信論》中的那個真如門和生滅門,不論其以後變到那裏去,都離不開這個“ 心”,都是“同出而異名”而已。上上下下的中國人,對此只會感到熟悉和親切,不會感到陌生和不解。
熟悉和親切就利于深入,《起信論》在這樣的結構下,將那些深的淺的、同的異的、數不盡的佛教教義和學說,全都放在這個框架內,讓中國人細細品嘗,慢慢踐履,許多人從中受益,如天臺、華嚴、禅宗內許多大師,在他們的精神曆程中,都會找出《起信論》的印記。
《起信論》的根本命題是“一心二門”,一心的心是根本,這個心是“叁界唯心”的那個心,包括了唯識學心意識叁大“識體”,也就是阿賴耶識、末那識和前六識。這個心是宇宙的總體、總相。因人妄念之動,這個心就被分裂爲“真如”和“生滅”兩大部分。下面我們擇要看一看《起信論》的有關論述。
依一心法有二種門。雲何爲二?一者心真如門,二者心生滅門。是二種門皆各總攝一切法。此義雲何?以是二門不相離故。心真如者,即是一法界大總相法門體,所謂心性不生不滅,一切諸法唯依妄念而有差別。若離心念,則無一切境界之相。是故 一切法從本以來離言說相,離名字相,離心緣相,畢竟平等,無有變易,不可破壞,唯是一心,故名真如……心生滅者,依如來藏故有生滅心,所謂不生不滅,與生滅和合,非一非異;名爲阿黎耶識(即阿賴耶識之異譯)。此識有二種義:能攝一切法,生一切法。雲何爲二?一者覺義,二者不覺義。
真如是梵文的意譯,意思就是超越生滅的世界本體和終極真理,也就是真實如是,無須論證的超越主客觀的根本存在。
人的精神和意識存在是一種矛盾現象的統一體。當我們面對宇宙,面對大自然時,不能不對這個偉大的造化發出由衷的贊歎:四時變化,萬象漂移,它什麼也不是,卻産生了一切,並且永恒地、不知疲乏地“生生不已”。這個“生生不已”的宇宙,展現給我們當然不是凝固的、呆板的、單一的世界,而是五彩缤紛、變化無窮、不斷更新、永不重複的境觀。萬物出于它、沒于它,而它卻深不可測,似有似無,永葆青春與活力。當我們回過頭來面對自己的精神和意識時,也不能不發出同樣的贊歎,它究竟是什麼難以說清楚,但卻同樣爲“我”的世界産生了一切,同樣永恒地、不知疲乏地“生生不已”。展現給我們的仍然不是凝固的、呆板、單一的世界,同樣是五彩缤紛、變化無窮、不斷更新、永不重複的景觀。精神和認識中的一切也是出于它、沒于它,而它也是深不可測,似有似無,同樣永葆青春和與活力。這兩者可以重合嗎?當然可以,大道只有一個,是“不二”的。主觀精神和客觀世界的分離,主觀精神的自我流動、變化,都與“心動”——意識活動的展開分不開。只要意識按照它的內在程序展開活動,就會産生“一生二、二生叁、叁生萬物”那種無休的無止運動。
在這裏,真如是體,是本體世界;生滅是相,是現象世界。本體世界是不動的,是一;現象世界是動,是無窮之數。但本體世界和現象世界又是同一的,不可分的一個整體,宇宙有其恒一不變之量,不論現象世界如何紛繁,如何變易,這個總體的量是無增無減的,“肉爛了在鍋裏頭”——生滅是真如的生滅,真如是生滅的真如,一心二門是一而不是二,也不是叁,《起信論》希望人們明白這點從而達到解脫。但衆生之所以是衆生,就是因爲看不到這點,只知道那個無可奈何的生滅,而把真如推給了佛菩薩。《起信論》爲了使衆生從生滅的狀態中回歸于真如,從“不覺”回歸于“覺”,又提出了一套簡要的理論和實踐的方法,這就是“無念”。
是故修多羅(即佛經)說,若有衆生能觀無念者,則爲向佛智故。
《起信論》對“無念”作了多層次的闡述,但其根本點,就是在“念”和“無念”的這重關系上。念就是念頭,前面我們對念頭曾作過相應的介紹,而覺華老人的那則開示則可以幫助人們從有念進入無念。
前面我們說過,念頭是在自我意識中浮現的單一和基本的信息,它可以有形有象,也可以是善是惡,總之有相應的屬性和內容規定了這個念頭的屬性和趨向。這樣的念頭當然是有限的,並可以無限湧出,從而形成生滅變化。前面我們又曾提到過,人對于自己的念頭,往往是不自由的,那種“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之類的念頭;那種“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之類的念頭;那種如《紅樓夢》“好了歌”中所說的功名富貴、嬌妻兒孫種種“忘不了”之類的念頭,牢牢地牽製著人們的心身,使人們不知不覺地爲之忙碌,爲之效命,哪裏知道還有自己作主這麼回事——或自認爲正是當家作主哩!佛教認爲,其結果只有一個苦字,永遠只會沈淪于叁界之中,輪回于六道之中,真是太可悲了。
念頭與念頭有彼此之分,有善惡之分,有大小之分,一念十念百念乃至千萬念,念念不同,此起彼伏,從不稍息,並且由不得人,要無念真是太難了。
什麼是無念?怎樣才能達到無念呢?這可以從幾個方面來看。念頭的起伏是“心動”的表現。心動就有念,心不動,安靜了,就是無念。另一方面是“覺”與“不覺”。念頭起伏而“不覺”,那自然與無念無緣;如果念頭起伏而能“覺”,那就與無念有緣了;能在“覺”上層層深入,最後就達到了無念。
《起信論》把“覺”分爲四個層次,分別爲“不覺”、“相似覺”、“隨分覺”和“究竟覺”。這四種“覺”是針對念頭的“生、住、異、滅”四種狀態而達到相應的解脫的境界。一般人學佛向善,能以善念製伏惡念,雖然止息了“滅”,但因屬于以念止念,不能達到無念,所以仍然是“不覺”。學佛層次高一等的,如“二乘”和“初發意菩薩”,他們能夠認識念念彼此平等,念念是空,這就超越了“異”,初步進入了無念境界,這就是“相似覺”。再高一個層次,“法身菩薩”認識到念頭是分別人我、分離主觀和客觀的原因,這就超越了“住”,深入了無念的境界,這就是“隨分覺”。最後,“十地菩薩”認識到産生這一切的根本原因都在于心動。其實心是“動而不動,不動而動”的,這就超越了“生”,達到了“究竟覺”——徹底地無念。
要知道,這個無念,並不是那種百不思、百不想、沒有任何思維內容的“死灰”狀態,這個無念是活的。首先,這個無念是一種精神的本元狀態,能産生一切思維內容,能産生一切念頭的那種無念。其次,這個無念仍然是念,也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念頭,是一個沒有任何具體內容的念頭,但卻有一個根本的狀態和性能,這個狀態是“淨”,這個性能是“覺”。“淨”,就沒有任何內容附著于其上;“覺”;就能洞悉和判斷一切。
其實,任何人只要平時養成了自省的思維習慣,很容易品出其中的滋味的。我們所思所想、所作所爲,常常會處于這樣的矛盾狀態中;某個念頭一起,心靈深處往往還有一個判斷,行或不行,對或不對。心靈深處的這個判斷,如同航船之舵,不停地左右擺動,以保持航向與船體的平衡——這就是本能之“覺”。遺憾的是,沒有深入佛教修行的人,尚不能把這個本能之“覺”變成如意自在的、通向解脫的那種“自覺”——它被潮水般洶湧不息的念頭遮掩了,人們看不到波濤下面那種永恒的甯靜,更談不上開發其中無限的功能了。
這種本能之“覺”是人們共同具有的,只不過因人不同而強弱有別。本能之“覺”強的,心中的妄念肯定少,弱的則妄念肯定多。對這種本能之“覺”變爲“自覺”後,心如平鏡,就可以達到如《周易》所贊歎的那種境界:“無思也,無爲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如果這種“自覺”達到了《起信論》所說的那種程度,就是菩薩了。
近十多年來,國內氣功流行,而氣功的修煉,必然也要講到無念,但氣功所講的無念,決非《起信論》中的這個無念。
氣功是有爲法,學氣功的人是帶著種種目的去煉氣功的,簡單的就是祛病強身、益壽延年,複雜的更是特異功能、神通妙用。氣功的無念,是止息人們常態的思維活動,但把思維本身引入了各家氣功所指向的區域,並産生異于常態心理思維的種種內容。依唯識學的理論看,人們日常所思所想,大多都是阿賴耶識中的表層“種子”因緣而發生作用。根據衆生.“依、報”的理論,人類社會,是人們的“依”。“報”則把阿賴耶識的相應種子吸浮到表面,與這個“依”相應。所以,人們的根本因緣都是以人類社會爲本、爲主,精神、思想、認識、行爲也必然是人的、社會的存在反映。如果因修氣功,脫離了人和社會這樣一種從精神到生活的常態環境。而進入一個自己陌生的、不知取舍去向的另一個世界,又沒有佛教的正知正見作爲指導性防護,就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輕者幻覺叢生、喜怒無常、或病或呆,重者精神錯亂、見神見鬼、弄神弄鬼。
佛教是嚴肅的宗教、理智的宗教。對佛教徒的修行,製定了極嚴的戒律來約束,並且戒定慧並行或止觀並行。《起信論》所講到的無念是純粹的無念,如前面所介紹的那樣,這可是比禅定內的涵大得多、深得多的境界。爲了進入這樣的無念,《起信論》提出了“一行叁昧”的修行方法。“一行”就是“不二”之行,“叁昧”就是禅定,“一行叁昧”就是“不二禅定”之法。
修行“一行叁昧”時,要“止一切境界相”,要體會“因緣生滅相”。先應“住于靜處,端坐正意,不依氣息,不依形色,不依于空”,“乃至不依見聞覺知,一切諸想隨念皆除,亦遣除想,以至一切法本來無相,念念不生,念念不滅”。最後“依是叁昧故,則知法相一界,謂一切諸佛法身與衆生心平等無二,即名一行叁昧”。
不說氣功,就連佛教的禅定,因修習不得法還會引起一些“禅病”,古往今來的例子是極多的,以至早在南北朝的劉宋時,就有《治禅病秘要法》之類的書從印度譯回,曆代大師相應的論述也不少。禅病的總根子在于貪欲,修禅學佛本來就是因貪欲而發起的,貪欲之心未能降伏,在坐禅時貪戀境界,特別貪戀出現佛菩薩之類的境界,以至患病到精神失常。所以那些習禅有得的高僧們對這些現象是常加呵斥的,《起信論》更是他們的理論依據。《起信論》在有關止觀的章節中說:
或有衆生無善根力,則爲諸魔、外道、鬼神之所惑亂。若于坐中現形恐怖,或現端正男女等相,當念唯心,境界則滅,終不爲惱。或現天(神)像、菩薩像,亦作如來相,像好具足,或說陀羅尼,或說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禅定、智慧;或說平等、空、無相、無願、無親無怨、無因無果、畢竟空寂,是真涅槃;或令人知宿命過去之事,亦知未來之事,得他心智,辯才無礙,能令衆生貪著名利之事……皆是外道所得,非真叁昧。或複令人若一日、若二日、若叁日乃至七日住于定中,得自然香美飲食,身心適悅,不饑不渴,使人愛著;或亦令人食無分齊,乍多乍少,顔色變易。以是義故,行者常應智慧觀照,勿令此心墮于邪網。當勤正念,不取不著,則能遠離是諸業障。
你看,修定有多麻煩,那些見神見鬼的自不用說,連見到了佛菩薩、在定中聽佛菩薩說六度波羅蜜也是“墮入邪網”;在定中出現“叁明六通”,甚至長期入定:“得自然香美飲食”等一類求之不得的境界也是“墮入邪網”。以這種觀點來看氣功界中的一些現象,不是令人深思、令人擔憂的嗎?怎麼辦呢?那唯有“當勤正念,不取不著”——見到這一切,萬萬動不得心,萬萬不要貪愛執著,這樣才能避免“禅病”,才不會走火入魔,才能保障止觀健康地深入。這就是“覺”的功用,在這種“覺”的保護下,使自己最終達到無念——究竟覺的程度,也就是超越了生滅之心,回歸于真如之心。
《心靈鎖鑰 第叁章:是天上飄浮的雲朵還是連通大海的海眼(一)心真如門和心生滅門》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