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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州禅師語錄》壁觀卷下(521-540)▪P2

  ..續本文上一頁靜坐。時當秋令,故“時聞落葉頻”

  “誰道出家憎愛斷,思量不覺淚沾巾。”出家人心不附物,七情六欲皆應斬斷。無奈“斬不斷,理還亂”,其中“憎愛”萦懷,思量起來,“不覺淚沾巾”。——老和尚不堪愁苦也,何作兒女態?

  “日出卯,清淨卻翻爲煩惱。”醜寅二時,亦未見“清淨”,今“日出”,爲何又“翻爲煩惱”?是煩惱更甚麼?果然,所見所聞,益增煩惱。

  “有爲功德被塵沒,無限田地未曾掃”,菩薩不盡有爲,不住無爲,趙州亦爲如是。但煩惱翻出,即被“塵”埋。“無限田地”,真如也,雖何須“掃”,亦因之而“未曾掃”。

  “攢眉多,稱心少,叵耐東村黑黃老。供利不曾將得來,放驢吃我堂前草”。世人一生,多爲“攢眉多”,“稱心少”,但出家之人何得如此?趙州老漢不是常講“放下”麼?有什麼事放不下呢?原來是村東那又黑又黃的老漢,對寺廟沒有一點利益供養,此時又放驢入寺,在法堂僧堂前吃草,且放糞。此如何可稱心,如何不攢眉!

  “食時辰,煙火徒勞望四鄰”。辰時開齋,但桌上空空如也,人亦稀少,空望四鄰,真是徒勞煙火。爲什麼呢?“饅頭子前年別,今日思量空咽津”。用齋時,僅一缽“浪打浪”的薄粥,幾次小便腹裏便空。而“饅頭子”等面食幹貨,自打前年,就不複再見,心裏想時,只能令人“空咽津”。

  “持念少,嗟歎頻,一百家中無善人。來者只道覓茶吃,不得茶噇去又嗔”。民以食爲天,斷炊絕糧,腹裏空空,哪裏還有精神“持念”呢?“嗟歎”之聲倒是不由自主頻頻而來。觀音院四周百余戶人中,哪見什麼“善人”,來者爲“覓茶”,不得茶吃反而惱怒于人。這世道人情,真不知怎麼了,可下面還有難堪事。

  “禺中巳,削發誰知到如此。無端被請作村僧,屈辱饑悽受欲死”。禺中即隅中,日近午也,《淮南子·天文訓》曰:“日至于衡陽,是謂禺中。”後人即以禹中稱巳時。日已近午,返念出家因緣,不知竟落得如此地步。當年不知怎地應請到此小小觀音院,作“村僧”而已。幾十年來,不知受了多少“屈辱”,受了多少“饑悽”,真是欲生不得,欲死不得啊!且看,那“胡張叁,黑李四,恭敬不曾生些子。適來忽爾到門頭,唯道借茶兼借紙。”既是“村僧”,當隨風入俗,但此地“風俗”且奈人何?高鄰如張叁李四之類,常來常往,對出家人、老和尚那知什麼尊敬,更談不上恭敬。剛才上門,吆叁喝四,又前來借茶借紙。——此看來不近情理,卻反證趙州老漢與鄉鄰關系之融洽無間。看似分別計較,恰從無分別計較中來。

  “日南午,茶飯輪還無定度。行卻南家到北家,果至北家不推注。”果然,北方鄉村民俗純樸。老鄉雖常來“噇茶”,“借茶借紙”,但人情往還,又常請僧人到家用齋。今日中午,先到“南家”,又到“北家”,且受到熱情接待。

  “苦沙鹽,大麥醋,蜀黍米飯薤莴苣。”“北家”所供的齋飯,對村民而言還是滿豐盛的,鹽雖雜“苦沙”,畢竟有鹽。古時鹽貴,食有鹽,幸事也。且有大麥之醋,更有蜀黍米飯,還有薤菜莴苣。飯是幹飯,雖蜀黍(高梁)亦喜;菜是鮮菜,有薤苣亦佳。吃得肚飽,鄉鄰尚有高論:“唯稱供養不等閑,和尚道心須堅固。”這等筆法,須是趙州老漢始得。“粗沙供佛佛欣受,怪石供僧僧不嫌”。佛經中有不少貧苦賤人因“飯僧”而得度的故事。窮人知供養,自“不等閑”,和尚道心自應因之而“堅固”。趙州如此道來,則不免滑稽幽默了。

  “日昳未,者回不踐光陰地。曾聞一飽忘百饑,今日老僧身便是。”對喜怒哀樂,有功夫之人乃任其來去,而不刻意將迎取舍。醜寅卯巳之時尚且煩惱,午時肚飽,未時放下,倒也輕松自在。日昳者,日昃也,日中偏西稱昃,未時也。午後于禅房小憩,自是“不踐光陰地”——無妄念也。能“一飽忘百饑”,端的放得下,只守目前,不計其它,非功夫爲何?

  “不習禅,不論義,鋪個破席日裏睡。想料上方兜率天,也無如此日炙背”。此時趙州禅和子自在相躍然而出。既不習禅,也不議義,大人不玩小兒戲。饑來弄飯困來眠,雖破席亦可。僧堂陰涼,日下曬曬多美。雖兜率天宮,亦無此“日炙背”之享受。見“水牯牛”麼?綠楊芳草岸,何處不稱尊!

  “晡時申,也有燒香禮拜人。五個老婆叁個瘿,一雙面子黑皴皴”。晡時即申時,《漢書·天問志》雲:“(日)跌至晡,爲黍;晡至下晡,爲叔(菽);下晡至日入(落),爲麻。”古代申時,農夫收工,歸家吃飯。一日勞作既畢,故也有入寺燒香拜佛的。古今一樣,來者多爲“老婆”。“瘿”者,今患甲狀腺腫大,即脖上之腫囊也,今北地亦多見,古時更甚,故“五個老婆叁個瘿”。村民勞苦,起早摸黑,日曬雨淋,故而“一雙面子黑皴皴”,皴皴者,面皮開裂也。

  “油麻茶,實是珍,金剛不用苦張筋”。出家僧人持戒,須過午不食,但麻油煎茶,既可充饑,又不犯戒。雖金剛力士見了,因怒而面目“張筋”,亦無可奈何。鄉民來燒香,亦薄有供養,故以“油麻茶”接待,雖一碗兩碗,自己也且能喝。

  “願我來年蠶麥熟,羅睺羅兒與一文”。此爲鄉民于殿前許願。桑蠶麥黍,乃民生之本,且爲田賦之必,“熟”則民安國甯。“羅睺羅”,釋迦佛之親子也,十五從佛出家,爲佛十大弟子之一,密行第一。趙州以此譬僧。鄉民年熟,方有余力供養僧人,雖“一文”之薄,亦爲之不易。

  “日入酉,除卻荒涼更何守?雲水高流定委無,曆寺沙彌鎮常有”。太陽下山,酉時也。古人日出而作,日沒而息。荒村小廟佛事無多,此時更見“荒涼”。世俗之家,父子妻兒聚首,尚有天倫之樂,寺僧此時,則唯形影相吊。不知用功者,但悽苦而已。若知用功者,則知“雲水高流定委無”,一切法空,世事無常,看破了,也無所謂。但有的沙彌也如“雲水高流”一般,來去無定,不知經“曆”過多少寺院了。這樣的雲水沙彌“鎮常有”,常去常來,故“常有”。

  “出格言,不到口,枉續牟尼子孫後”。這些沙彌,對佛言祖語之“格言”尚不熟練于口,或問答,或念誦,節節巴巴,常“不到口”。真是枉爲釋迦牟尼佛之子孫。“一條拄杖粗棘蔾,不但登山兼打狗”。棘蔾者,有刺之小木棒也,後又稱楖栗。古時行腳僧隨身之物,確是“不但登山兼打狗”。趙州老矣,見“曆寺沙彌”,觸動自己當年行腳之情。

  “黃昏戌,獨坐一間空暗室。陽焰燈光永不逢,眼前純是金州漆。”戌時入夜,雖鳥雀盡歸巢矣。僧人于僧堂打坐,因無燈,自是“空暗室”。趙州老漢功夫老而益堅,雖平時動靜中,便“陽焰燈光永不逢”,何況上了禅床。陽焰者,光中之塵也,以喻妄念煩惱。燈光比喻智慧也,此乃凡聖雙遣,境智一如之境。趙州究竟如何?“眼前純是金州漆”。金州今陝西安康,唐時以産漆著名。趙州以此喻居于“漆桶”之中,周匝嚴密,滴水不漏——無漏矣。

  “鍾不聞,虛度日,唯聞老鼠鬧啾唧”。功夫到了不忮不求的火候,端的如“虛度日”一般。此所謂“著衣吃飯,長養聖胎。任運過時,更有何事。”馬祖如此道,趙州如此行。“鍾”聞而不聞,老鼠啾唧,不聞而聞,是心動乎?靜乎?動靜不二乎?“憑何更得有心情,思量念個波羅蜜”。此時此境此情此心,“心情”何在?“波羅蜜”早是念而不念,不念而念了。如今反著意“思量”,方道出這叁個字來。

  “人定亥,門前明月誰人愛?向裏唯愁臥去時,勿個衣裳著甚蓋?”“亥時”人定,皆入睡夢之中。洞山雲:“夜半正明,天曉不露”,于無夢無覺之時,真如之性,如“門前明月”,千戶萬戶莫不照了。然此時有誰知,有誰愛?“臥去”,睡時也,亦可爲歸寂時也。古人上衣下裳,雖故去亦當穿戴如儀如禮。但趙州窮乏,哪衣“衣裳”可供“臥蓋”之需。“劉維那,趙五戒,口頭說善甚奇怪。任你山僧囊罄空,問著都緣總不會”。那俗家姓劉姓趙之僧,亦知說“善”,趙州爲何“奇怪”。“囊罄空”,趙州之法財,全施與他們,以致“囊”如“罄空”,但他們俱雲“不會”。會則不會,不會則會,此“奇怪”乎?山僧何必“多情反被無情惱”呢?會趙州語否?

  “半夜子,心境何得曾暫止。思量天下出家人,似我住持能有幾?”如如不動,動亦如如,雖半夜子時,大夢不覺之時,禅定歸寂,“心境何得曾暫止。”此爲有功夫,無功夫?趙州古佛,誰敢疑他。天下之出家人,如趙州者實不多也。

  “土榻床,破蘆席,老榆木枕全無被。”北地炕床,以土爲之,是“土榻床”。富貴者可于此精加裝飾,貧寒者唯土而已。破蘆席有,老榆木枕有,唯無被。坐禅之人,被有何用?老病之僧,亦當有被安臥。此是賣窮,還是賣“富”?“尊像不燒安息香,灰裏唯聞牛糞氣。”尊像者,趙州觀音院供奉之觀音也。“安息香”非入睡安息之香,乃波斯香也。漢代稱波斯(今伊朗)爲安息國,其地産名香。趙州窮院,哪得安息名貴之香,“牛糞氣”是其宜也。誰教趙州一生自甘爲“水牯牛”,且與“水牯牛”爲伍。

  此“十二時歌”已畢,識趙州老和尚否?不少人以爲,這“十二時歌”卑屑不堪,決非趙州古佛所作。須知趙州語錄成書至少不遲于宋真宗時,因是法眼宗人廬山棲賢寺澄湜禅師“重校定”。澄湜禅師生年不詳,雪窦重顯、黃龍慧南都曾參禮于他,當爲宋太宗至仁宗初年在世。既是“重校定”,可見宋初,或五代時便有本流行。《古尊宿語錄》又加以收錄,故決非僞作。

  “十二時歌”是山鄉窮僻寺廟一般僧人生活修行的真實寫照。人們對于寺廟僧人之修行,只欲見其智慧光明、悠逸自得的一面,卻不欲見其困惑和煩惱。若無煩惱,哪來智慧。只見其果,不見其因,亦不知其果也。故美化的、文彩化的禅生活並非實際。“禅悅爲食”之境界,亦非士大夫們所描繪的那般“極樂”。在趙州語錄中,“吃茶去”、“吃粥去”、“鎮州出大蘿蔔”這一類在叢林廣爲傳頌並爲之傾倒的妙語,恰與這“十二時歌”如出一轍,是其證也。故于此“十二時歌”,于辛酸苦澀處能見自在光明,方知此“十二時歌”之不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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