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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峰明本禅師傳 第八章 幻住庵與趙孟頫▪P2

  ..續本文上一頁不操心這些事務,所以一直不敢說。現在既得和尚首肯,自當由師父權領此庵。其他職務,自然有人充任。”

  明本說:“幻住以法爲任,卻是不領其職的。”衆人早悉明本心迹,于是說:“絕際上人年高德劭,公正明達,主此庵務,一定稱職。”絕迹上人說:“中峰和尚爲衆膺此大法,老僧爲衆務些小事,此有何難!”遂不推辭。于是共議絕迹爲庵主,靈叟爲首座,明叟爲知客。陸學究本是地主,也是最大施主,就請學究擔任庫務。從此之後,這幻住庵內,雖然沒有鍾鼓之鳴,也沒有香煙之缭繞,卻不失爲一清淨梵宇。

   這年坐夏,明本在庵外貼上告示:“幻住年來語業甚重,特閉關一月,息語澄心,衆人萬勿打擾。”此則告示一出,各庵僧衆,也都紛紛閉庵,修言語戒。于是昔日鼎沸的雁蕩,依舊是寂寂的松崗了。

   明本早已物色了一名侍者,名叫惟則。惟則年方二十,英偉敏捷。明本禅師于千人之中選中了他,留在自己身邊,密加調教。

   惟則禅師原是山東海印禅師的弟子,那海印禅師早得定中叁昧,神通特異,夜間常夢與梵僧交談,所以對經教義理,常發人之所未發,見人之所未見,魯人敬重他,都稱他爲活佛。海印禅師知道惟則禅師是大乘菩薩根器,一天對惟則禅師說道:“你的因緣不在這裏。如今天目山中峰和尚,得高峰和尚法印,在蘇州說法,你當前往依止,日後成就非老僧所能及。”惟則禅師敬受師命,乘船沿運河而下,在蘇州雁蕩找到明本禅師,便留在庵內學法。不久爲明本禅師所識,留爲侍者。

   在坐夏閉關期間,師徒二人相對而坐,從不言語交談。一天,明本禅師用眼睛示意惟則,惟則垂首閉目。明本禅師又以手指心,惟則背手,侍立于明本禅師之側。明本禅師翻身睡下,惟則則跏趺而坐。

  啓關之後,明本對惟則說:“前天的事,你是怎麼理解的

  ”

  惟則說:“弟子無須去理解,若要去理解,也不過如是而已。”明本點了點頭說:“是的是的,諸佛法印,如是而已。”

   第二年春,一日陸學究對明本說:“和尚,松雪子昂先生已放官南下,提舉江浙儒學,過些天將來這裏向和尚問法哩。”

  趙孟頫,字子昂,號松雪,是宋朝太祖皇帝的第十一世孫。當年高宗南度後無子,就立秦王德芳之後作爲太子,這就是孝宗,趙德芳一支的後人由此得以顯榮。趙孟頫的祖上被孝宗賜第湖州,所以孟頫就成了湖州人。他出生在理宗皇帝寶祐二年(公元一二五四年),長明本禅師九歲。元滅宋,趙孟頫作爲宋宗室遺逸,被選入大都。元世祖見他才氣英邁,神采煥發,如神仙中人,非常歡喜,賜他爲翰林院學士承旨,安座于右丞相葉李之上,以示恩寵。元世祖原打算讓孟頫與聞中書政事。孟頫自忖爲宋宗室遺民,不宜入新朝機要,所以一再推辭。

   趙孟頫博學多才,詩詞、書法、繪畫、音樂皆獨步當時,爲天下文人所崇。此次回歸江南,江南士子都額手稱慶說:“新朝曆來不重文治,視江南士子如無用之物。松雪公如今主持江南文政,必當有一番新氣象。”

   哪知成宗即位之後,雖然糾正了世祖寵信桑哥、用兵海外等弊政,優禮漢人舊臣,限製蒙古諸王的權力,但對于科舉仍然無心。所以趙孟頫此行,也是如同虛設。好在趙孟頫無心功名,明哲保身,一到江南,除了與蒙古權貴應酬,便是去佛寺禮拜。他久慕中峰明本禅師之名,這次少不了特地前來參請。

   這幾日春陽正好,趙孟頫由瞿鴻沙帶路,幾匹快馬,便出錢塘向蘇州而來,在蘇州官驿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晨,便到了幻住庵禮拜明本禅師。

   明本開庵接住,趙孟頫跪下頂禮說:“弟子趙孟頫,久聞大和尚清德,早想投于座下,無奈官務在身,在山東多年,今天方得一睹法儀,敬聆慈誨,實萬千之幸。”明本急忙扶起說:“相公何須多禮,相公道德天下表帥,文章爲天下宗師。幻住何德,敢受相公如此大禮。”

  瞿鴻沙說:“和尚與相公均不必客氣,彼此仰慕已久,快坐下說話。”待諸人坐畢,瞿鴻沙對明本說:“趙相公慕師已久,自得和尚懷淨土詩後,曾手書這一百零八首,並刻于碑石,令他人師法。”

   明本起座,對趙孟頫合十謝道:“幻住這些詩文,怕難入相公之眼,怎敢累相公施以碑石

  ” 趙孟頫說:“和尚不必過謙,想這世間衆苦集聚,不思淨土還能思什麼!何況和尚的詩作,清新隽永,如:“迷時無悟悟無迷,究竟迷時即悟時。迷悟兩頭都拽脫,镬湯元是藕花池。”是何等氣派!弟子雖然迷茫,但吟誦此詩時也有輕快之感。再如:“濁水盡清珠有力,亂心不動佛無機。眼前盡是家鄉路,不用逢人覓指歸。”又是何等潇灑。弟子誦後,如定珠在胸,亂心不起,眼前確實是家鄉之路,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再如“通身渾是古彌陀”句,“跳出娑婆即是家”句,都給弟子增添了不少意氣。不然宦途險惡,弟子又是趙家後人,日日惕懼,那日子怎麼安閑得下

  所以近年心寬神怡,實在是得了大師的力量。”

   衆人聽了,無不點頭。明本說:“相公嘉言,幻住還能說什麼。但望相公長存此心,固而不失,密而不疏,自然眼下即是淨土。”

   趙孟頫說:“孟頫既已歸和尚座下,望和尚爲弟子說上一段佛法。”

   明本再不謙讓,端身而坐,告誡諸人:“四大分散時,諸位可知向哪裏安身立命

  若要了決這則公案,必須時時提起這個話頭。此念橫在心中,萬不可將一切語言文字義理等用來取證。所以,第一須是放得下自以爲是的禅道佛法,使之淨盡;第二須得把生死大事囤于心中,如雞抱卵,如貓捕鼠一般,不悟不休;第叁須是作得主,雖是長久未能悟入,也不應起第二念向他處覓求。抱定這個主意,生與他同生,死與他同死。若能如此把得定,管得住,幻住擔保諸人心空及第歸,終有大悟之日!”

   趙孟頫等聽畢,悚然道:“我等沈浮于生死海中,念念飄浮,哪知有如此功用

  如今承蒙和尚開示,定當信受奉持。”

  日後趙孟頫不論在錢塘或在大都,常與明本書信通問。收到明本的信,孟頫在焚香禮拜後方敢拆閱。他寫信給明本時,必稱弟子。他還繪出明本法相,請明本題贊。明本看了,題了首偈說:

  截斷紅塵石萬尋,沖開碧落松千尺。

  岩花朵朵水冷冷,楊柳一瓶甘露滴。

  莫便是明本中峰麼

  不識不識。

  卻說明本在雁蕩幻住庵內,早晚爲衆說法,不覺一年又盡。除夕一過,便是新春佳節。這天一早,趙孟頫便來到雁蕩幻住庵,在他身後緊隨一人,那人劍眉星眼,骨相偉岸,自有一種氣勢。趙孟頫向明本禅師頂禮後,把那人拉近前來說:“和尚,這是海粟居士。海粟兄,這便是中峰和尚。”

  明本禅師說:“莫不是當今豪傑,湖南馮海粟先生麼

  ”海粟見明本禅師知他來曆,急忙上前禮拜:“子振叩見和尚,不想子振之名,竟有汙和尚慧聽。”

   原來,這海粟居士是個大有來曆的人。馮子振自號海粟居士,是湖南攸縣人。子振較明本略長兩歲,于天下之書無所不讀,且背功極好,人謂王荊公(王安石)再世。他作文時,必待酒酣耳熱,命侍童二叁人潤筆以後,然後據案疾書,隨紙數多少,傾刻即盡。子振好佛,又尚遊俠。時有名士吳孚,以漢代郭解、劇孟自任,及至見了子振,自歎不可及。後來趙孟頫向馮子振談到明本禅師,仰慕之情溢于言表,馮子振卻說:“松雪公是當今文壇領袖,子振爲副。如今叢林裏哪有這樣的和尚,怕是浪得虛名。若說文章之道,是我等家務之事,方外人怎能有此筆力

  ”趙孟頫也不與他爭辯,將明本禅師的懷淨土詩交與子振觀看,子振看了,說:“這不過是他家之語,所以能成此詩緒,也未必如公所言。”趙孟頫見他不服,便相約春節公假之時,一並去見明本禅師。

   明本將客人迎入庵內,惟則送上茶來,趙孟頫說:“海粟兄近有題梅詩六十首,想請和尚品題。”明本說:“海粟居士乃天下聞人,又有松雪公在此,幻住哪敢置喙

  ”趙孟頫說:“和尚萬莫客氣,先看看再說。”于是便把馮子振的梅花詩呈上。

   馮子振對明本禅師原不心服,心想:“松雪公韬光之習太重,處處引晦自養,我倒要看看這和尚是否如他所說

  ”哪知明本略翻一遍,便將書還與子振,然後一首一首地默誦,品其滋味。子振一見大驚,心想:“快讀速記的能力,天下沒有人能比我強。這和尚哪能略爲一翻,便全數記下了呢

  ”

   趙孟頫知他心意,說:“海粟兄能記天下之世書,唯不能記天下之佛書。中峰和尚非唯能記天下之世書,還能遍記天下之佛書。”

   明本說:“松雪公過譽了,幻住方才拜讀海粟這六十首梅花詩,乃步秦少遊(宋代秦觀)的原韻而出,然風骨挺拔,正氣凜然,此非和靖(宋代林逋)、少遊所能及。和靖疏淡自然,悠然自得,然欠少陽剛之氣,赤子之心;少遊辭章雖美,但過于妩媚,兒女氣太重。而居士之詩,剛柔兼濟,偏正全該。幽逸之中,有壯懷透出;清雅之余,尚有金石之鳴。佩服,佩服。”

   子振見明本說得妥貼,甚合己意,還想試試明本詩力,說:“今天元旦,這松崗內梅花正好,和尚何不以此爲題,也韻上幾首

  ”

   趙孟頫微笑不語。明本見子振豪傑,心想:“若能將他收伏,作我佛門外護,也是一樁功德之事。”遂不推辭,與諸人行到梅林中,說:“幻住是出家僧人,詩乃绮麗之語,當年法雲秀和尚曾以此責山谷居士,山谷後來終身不敢作豔文绮語。故在這裏,幻住且以梅花爲題,韻我禅宗局面規模,諸位以爲如何

  ”

  馮子振心想:“若用如是我聞、柏樹子、麻叁斤、幹屎橛一類語言,將如何作詩

  我且看看。”不管子振心思作疑,見明本早已依韻念出:

  自香自色自生神,察變知機始悟真。

  梁宋以前渾未識,羲黃而上有斯人。

  兩叁蕊得奇偶象,南北枝分混沌塵。

  勘破根本玄妙處,一團清氣一團春。

  明本禅師一韻已畢,微笑看著馮子振。馮子振心想:“這和尚成了詩精了,在一首詩卻把先天二元、達摩祖師,六祖、南北二宗全都說盡了。”意猶未盡,對明本禅師說:“和尚這詩,果然韻得雄奇,但未免離梅花太遠,不算不算。”于是明本禅師又隨口道出:

  覺非恍惚夢非神,雪後霜前分外真。

  疏影暗銷叁酬月,半聯悽斷獨吟人。

  歲華搖落孤根在,江驿荒涼往事塵。

  碎嚼幽香清可些,玉妃無復更臨春。

   明本禅師剛才念畢,趙孟頫早已擊掌贊道:“好一個疏影暗銷、半聯悽斷,好一個玉妃無復更臨春。子振,你看和尚韻得如何

  ”

   馮子振當然知道這詩極好,說:“小弟也同松雪兄之見,此詩堪稱絕唱,但不知和尚還能吟嗎

  ”

  明本一心要收伏他,說:“詩,只是小道,不足美言。曆代祖師在上,幻住將先韻及六十,再滿百數,好讓世人知道,此心此性能生萬法乃真實不虛;好讓世人知道這正法眼藏,微妙法門。”遂又吟道:

  分得孤吟爲寫神,花光何必更傳真。

  細看古道臨風樹,疑是西廂待月人。

  半醉半醒煙外玉,欲無欲有雪中塵。

  綠衣起舞羅浮曉,知又凡間幾度春。

  此吟一畢,馮子振臉上變色,說:“古道臨風,西廂待月一聯,我怕一時也韻不出的,和尚高明,子振心服了,不敢再勞動和尚了。” 明本笑著說:“君子一言,尚且驷馬難追,何況出家人不打诳語,今天非得把這六十首梅花詩誦完,不然就愧對佛祖。”

   于是一首一首吟出,到了日頭落下,天色昏沈,這一韻到底的六十首梅花詩終于吟畢,且首首均好,句句俱佳,馮子振不由倒地禮拜,說:“子振凡俗,不知和尚乃菩薩降世,剛才鬥氣沖撞,這裏特自忏悔。”

   明本將他扶起,說:“居士何須忏悔,此乃一殊勝因緣。若非居士相激,這六十首贊頌先德的詩如何吟得出來。他日當圓滿百首,爲我佛門增輝。”聽到這裏,趙孟頫與馮子振點頭稱是說:“和尚妙識,非我等能及。”

   當晚趙孟頫與馮子振在庵內歇下,第二天一早,二人上明本禅師處請安,趙孟頫說:“昨日和尚勞累,不敢再擾清修,今特來告辭。”

   明本禅師說:“我這幻住庵乃幻人幻居之地,夢幻泡影而已,何勞累之有。二位公務之余,幻住歡迎二位常來小坐。”

  趙馮二人作禮而去,明本禅師在這幻住庵內早晚與衆說法,不覺春去夏來,一年又盡。這天,幻住庵來了兩位僧人,令明本禅師非常不安。

  原來東天目山大覺禅寺建成之後,布衲祖雍一直任領其事。祖雍是本分衲僧,原不善于寺務,加之常與瞿鴻沙因寺內之事意見不合,就對瞿鴻沙說:“此寺是相公爲師父所建,師父故後,當屬明本。現在明本雲遊去了,小僧德才俱薄,不勝其任,如今應當物歸原主。小僧原有誓願上五臺、普陀禮拜,今天特來向相公交割,同時也向相公辭行。”

   瞿鴻沙說:“和尚,有事盡可商量,在下若有不是,望和尚責罰就是。此寺是高峰和尚道場,和尚若決定離開,如何向先師交待

  ”

   祖雍說:“解鈴還須系鈴人,我現在去蘇州見明本,請他回來主持。我若請不動,半月之後相公可再去請他。”說罷,掉頭便去。當時了義在獅子禅院任首座,祖雍便約了了義禅師,一同往蘇州而來。

   明本見是他二人前來,以爲天目山有大變故,急切地問:“二位師兄何故下山,信也不先期寄我,叫我好生吃驚。”師兄叁人分離已七個年頭,俱入不惑之年,彼此都老成許多。祖雍尚不欲言,了義把其中情由對明本禅師簡述一遍。明本禅師聽了,笑著說:“一切因我而起,還望師兄看在師父份上,回山領事。瞿相公那裏,我去對他說如何

  ”

   祖雍等對明本早有敬畏之心,何況高峰和尚圓寂之時早已明言由明本當家,聽了這話,心中釋然,說:“師父門下,一切原應由師兄作主,可師兄你出門六七年不歸家。如今我想朝五臺,這事回來再說。”

   明本禅師說:“想朝五臺,禮敬文殊菩薩,我豈敢攔你,你自可去,不過當以一年爲期,明年須得回山。”又對了義禅師說:“雍師兄走後,望義師兄權領大覺寺務。”了義說:“你是當家大師兄,當然聽師兄安排。”

  明本見此事沒有大妨礙,心下安穩,次日送別祖雍禅師,擔心瞿鴻沙又來迎請,遂留詩一首,囑咐了義交給瞿鴻沙,那詩寫的是:

  自笑無端二十年,教人平地覓青天。

  了無人寄風前句,時有書催月下船。

  遣我去償操斧債,教誰來補買山錢。

  渾嵛嚼破鐵餕餡,只憶山邊與水邊。

   明本將絕際、靈叟、明叟叁位上人和陸學究請來,把情形略略說了,就買舟上船。過了兩日瞿鴻沙到,了義禅師將詩與他,瞿鴻沙看罷說:“老夫不信,中峰和尚會與大覺無緣!”

  

《中峰明本禅師傳 第八章 幻住庵與趙孟頫》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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