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一並"大都而通之"。這種“大都而通之”。就是主峰大師所說的"知之一字,衆妙之門”,也就是當時和後來禅宗內既公開宣示,又秘不樂人的“向上一路"。
不畏浮雲遮望眼
飛來峰上千尋塔,
聞道雞鳴見日升。
不畏浮雲遮望眼,
只緣身在最高層。
這是北宋宰相王安石在推行變法時所作的一首詩。王安石深感北宋王朝近百年的因循守舊、積弱成疾的狀態非改革不可以振奮朝野,富國強兵,說服了宋神宗變法,但立即招到守舊派的非難和阻撓。王安石上有神宗皇帝支持,對自己的能力和變法的前景充滿了信心,因而寫了這首千古絕唱。"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這樣的氣魄和境界,當然與王安石的地位和才思分不開。杜甫一介寒儒,只能寫出“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的句子。俗話說,財大氣粗腰杆壯,杜甫官當得最大的時候,也不過是唐肅宗"流亡政府"時期的工部員外郎而已,在政治上從來沒有跻身于高層。更不用說"最高層"了。詩聖的詩才,絕不比王安石差,但地位和身份,卻天地懸殊,無法類比了。
但王安石的這首詩,卻在無意中道出了認識的規律。"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認識是有空間層次的,也有著時間上的層次,這種空間和時間上的層次,並不來自外部的空間和時間的限製,而是認識自身本來就具備了多層時空層次。認識被局限在哪一層時空範圍內,認識的內容就只能在這一層範圍內展開,如初級數學和高級數學,經典物理學和量子力學、相對論各有各的時空範疇一樣。若不對認識的壁壘進行番"破關斬將"的戰鬥,認識的空間就不可能擴大而更上一層樓。
從生活的常識中,人們都知道,道路不通暢,是道路上有障礙;河流不通暢,是河道上有雍塞;眼界不開闊,是空間有遮障;而思維不通達,則有多方面的原因。一是人的精力不足,不能負載思維的運行;二是思維被吸附在狹隘、單一的模式或軌道上,自然不能進入更高的層次和空間。如唐代洞山禅師在其"叁滲漏"中所指出的,叫"機不離位,墮在毒海。"再如法眼大師問他的學生;"泉眼不通,是因爲有沙堵塞了,若法眼不通,又被什麼堵塞了呢
"那學生回答不出,法眼大師說,"找來替你回答,就是自己的眼晴把自已的法眼堵塞住了嘛。"
佛教認爲,人類的理性活動,人類的社會意識,恰恰是對衆生原本只有的"佛性"的障礙。人的認識,作爲一種社會意識形態,只是佛教所認爲的"俗谛"而已。但若能把人的認識轉變爲"佛性"、"真谛",認識就會得到全方位的舒展而"全知全能"了。
所以,障礙和限製認識功能全面展開的原因就是人類自討的認識模式及其內容,佛教稱之爲"理障"、"所知障",障則不通,要通,就必須使之"空"。做到了"空",就可以使人的“衆生性”回歸于“佛性”,從而使認識居于最高層的地位,也就是要把認識從人的層次,提高到佛菩薩的層次。要進入佛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得“發出離心”。就是要有出離世間的決心和勇氣,這就是要人們"看破紅塵",敢于舍棄世間的功名富貴和喜怒哀樂,敢于舍棄人的情感、意識及世間——社會所帶來的一切。在這個基礎上,再"發菩提心",用佛菩薩的精神澡雪自己,也就是前面所說的從“因”上發生變革,從而達到"果"的變革,使認識達到質的飛躍。
從上一節引裴休的"敘"中可以看到,在佛教內部尚且是"通少局多"、"是非紛絮",究其原因,就是沒有達到"身在最尚層"的境界,以至被"浮雲"遮了"望眼"。而佛教內所"談的"叁身四智"這種佛地境界,又不爲禅宗所說,禅宗認爲,這些境界一經說出,便成了"浮雲"、"塵埃",反而塞住了自己的"法眼"。有個公案很妙,正是說明這個問題的:
道吾後到京口,遇夾山上堂。僧問:“如何是法身
”山曰:“法身無相”。"曰:"如何是法眼
"山曰:"法眼無暇。"道吾不覺失笑。山便下坐,請問道吾曰:某甲只對這僧話必有不是,致令上座失笑,望上座不吝慈悲"。吾曰:"和尚一等是出世未有師在。"山曰:"某甲甚處不是,望爲說破。"吾曰:某甲終不說。"
道吾禅師是藥山禅師的首座弟子,隅然聽到夾山和尚上堂說法,依佛教經論而言,滅山的回答是無懈可擊的,可以得滿分呐,但夾山只是知識性的回答,他自己對什麼雇。法身"、"法眼"並沒有現實直接的體驗,以至惹起道吾這個明眼禅師的發笑。
"法身"、"法眼"可以說是佛教內最高修爲境界的縮影,依經依教,也只能這麼講,但佛經歸佛經,自己歸自己,佛經上所講說的,一個人能夠背誦,或許能夠理解,並不等于自己已經達到,或處于這種地位之中了。好在夾山和尚謙遜,一再問道吾禅師請教,道吾卻不加說破,讓他懷著這個疑團到秀州華亭去請教一位隱居的船子和尚。夾山是如何被船子和尚引上"最高層"的呢
這一則公案文字極美,境界極高、情致也極爲崇高動人,白話道出反失其趣,不妨原文引出:
吾曰:某甲終不說,請和尚卻往華亭船子處去。"山曰:"此人如何?"吾曰:"此人上無片瓦,下無卓錐。和尚若去,須易服而往。"山乃散衆束裝,直造華亭。船子才見,便問:大德住什麼寺
"山曰:"寺即不住,住即不似。"師(即船子和尚,下同)曰“不似,似個什麼?”山曰:“不是目前法。”師曰:"甚處學來的
"山曰:"非耳目之所到。"師曰:"一句合頭語,萬劫系驢橛。"師又問:"垂絲幹尺,意在深潭:離鈎叁寸,子何不道
"山擬開口,被師一桡打落水中。山才上船,師又曰:"道!道!"山擬開口,師又打。山豁然大悟,乃點頭叁下。師曰:"竿頭絲線從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山遂問:"抛綸擲釣,師意如何
"師曰:"絲懸綠水,浮定有無之意。"山曰:"語帶玄而無路,舌頭談而不談"師曰:"釣盡江波,金鱗始遇。"山乃掩耳。師曰:"如是,如是。"遂囑曰:"汝向去直須藏身處沒蹤迹,沒蹤迹處莫藏身。吾叁十年在藥山只明斯事。汝今既得,他後莫住城隍聚落,但向深血裏,攫頭邊,覓取一個半個接續,無令斷絕。"山乃辭行,頻頻回顧師遂喚:"問黎!"山乃回首,師豎起桡子曰:"汝將謂別有
"乃覆船入水而逝。
(《五燈會元·卷第五》)
這則公案,語句深邃,隽永,但重點在于船子和尚的“打“和後來夾山和尚的"掩耳"這些出人意外的動作上。這裏需要點一下,"出人意外",就是對原有思路的打斷,"一句合頭語,萬世系驢橛",那些合情合理的,特別是具有真理權威性的東西,往往是人們的精神枷鎖,若不能加以超越,人的認識則不可能在其中發展了。出人意外",一個"意外",會給人們的認識帶來新的空間。這僅僅是從局部的、發展的角度來說,而這則公案的意義,則是使人下身而上"最高層",夾山禅師達到了這樣的境界,船子和尚用生命把他送上了這樣的境界,而夾山和尚後來就成了名振天下的夾山禅師,並與當時的趙州、德山、臨濟、岩頭、洞山等偉大禅師齊名。這裏是一個非理性、非認識的境界,如船子和尚所說"直須藏身處沒蹤迹"——把精神中的一切化解得一幹二淨,沒有絲毫蹤迹;但同時又要做到"沒蹤迹處莫藏身"——對于前面所說的"空寂"境界也必須化掉。這裏是有思維的存在還是無思維的存在呢
都有都沒有呢
又有又沒有呢:禅宗認爲這是"不可說"的,也是"不可想"的,"動念則乖",怎樣來把握這一切,是當事者個人自已的事,旁人完全幫不了忙。不過後來夾山禅師再次上堂說法時,有僧問:"如何是法身
"夾山回答說:"法身無相",問:"如何是法眼
"夾山回答說:"法眼無暇。"這時道吾禅師也在會中,不過這次他沒有發笑,而是贊歎說"此子這回徹(悟)也!"同樣的提問,同樣的回答,在前後卻有截然相反的評論,如同"趙州問庵主"那樣。這在邏輯上是不通的,自相矛盾的,而卻是禅宗的刀子,"如何理解,則是讀者自己的事。不過船子和尚的那個“打”,恰恰就是禅宗內的"棒喝截流"!
不可言說的“向上一路”
在學校中,不論是小學生.中學生還是大學生,都在爭取得到優異的成績;不論在企業或事業單位,也不論是一般職工或高層領導,誰都願意在自己的崗位上取得最佳的成績。多少年來,國內不知開過多少"慶功會",也不知開過多少¨學習會"、"經驗介紹會"、"成果發布會",對這一切人們的耳朵早已慣熟了,習以爲常"了,但是若要真的向他們學習,真的要向他們請教"成功經驗"中的隱密部分,那些"經驗中的經驗"、"成績中的成績",則往往得不到答案,因爲其中的內情是"不可說"的,也"不好說"的。
豈止這些,一些學有專長的",你真的要去學習,也未必能夠熟知"個中叁昧",一套極好的烹任書或裁剪書,決不會使讀者成爲一個象樣的烹任師或服裝師的,更不用說成爲大師的。少林武當的拳圖拳譜滿街都有賣的,誰能從這些書中成爲"武林高手"呢
原子彈的原理一般專科大學生都能懂,哪一個國家不擁有一批專業人才,可是原子彈並不是從書中造得出來的。對于其中的道理,在中國,早在兩千多年前的莊子借老子教訓孔子發表了如下的感慨:
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就立于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立于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它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止而不行……
(《莊子·天運》)
以上這一則,說的是"大道,"大道"是不可說,不可傳的,如《老子》所說:"可道、非常道",再如重…
《棒喝截流 一、向上一路——精神和生命的妙高峰》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