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要的道書《關尹子》更明確的說:"非有道不可言,不可言即道;非有道不可思,不可思即道。"那麼一般的技藝呢
莊子也有如下"不可說"的闡述:
桓公讀書于堂上,輪扁(木匠名)斫(削也)輪于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邪?公曰:"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
"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已失。"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視之。斫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位于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于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愛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所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莊子·天道》)
一個製造車輪的木匠,其藝技精要之處在于"不徐不疚,得之于心而應于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這種有度數、有分寸、又只能意會不能口傳的"火候",連對自己的兒子也說不清楚,何況"聖人之道",何況那個"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的大道。
禅宗的禅,就是佛的"心",作爲佛的那種極高極妙、極宏極大、極清極淨的精神世界,那又怎麼可以說得清楚呢
何況釋迦牟尼佛自己也說過,他老人家所說的法,僅如一粒恒河之沙,而未說之法,則多如恒河沙數。一不能概全,是盡人皆知的道理,所以這個"不可說",恰恰是禅宗接人的門徑,只有通過這個"不可說",才能打破現有知識和認識的局障,使人的精神騰躍,使人知道有那個"向上之路",並使自已進入那個"向上之路"。
面對學生對"向上之路"的追求,禅師門大多采取"不可說",或"不說"的方法來對待,如道吾對夾山。下面我們來看幾則有關的公案。
有一次,漸源仲興陪同他的老師棗道吾禅師到一位施主家去辦喪事。漸源拊著棺材問道吾:"這個人到底是再生了。還是死了呢
"道吾說:"他是不是再生了,我不說;他是不是死了,我也不說。"漸源問:"您老人家爲什麼不說呢?”道吾說:"不說就是不說。"在返寺的途中,漸源說:"今天您老非要說個明白,不然對不起,我等不得時怕要對老師不客氣了。"道吾說,"你打我殺我都可以,但我決不會說。"于是漸源就把道吾痛打一頓,但道吾始終不給漸源"說"。
其中的道理是明白的,答案一經老師說出,學生所得到的就不重要和完滿了,如考試時抄襲他人的試卷一樣無益于自己的思維。所以答案必須由自己得出,才是真實的、可靠的。
生死的問題是生命之謎,是認識之謎,對人們而言,生死是一種自然的過程,原無須加以過多的深究,科學和醫學,也不能使人超越于這一自然過程之上。但對于宗教,特別是佛教是以"了脫生死"、"現證涅磐"爲己任的,爲了超越生死而使生命和精神進入自由和自在的佛菩薩境界,佛教的法,佛教徒的修行都是以此之中心而展開,而禅宗的方法則別具一格。如:
問:"如何是西來意
師(石頭希遷禅師)曰:"問取露柱。"曰:“學人不會。”師曰:“我更不會。”
(《五燈金元·卷五》)
"祖祖相傳,傳個什麼
"師(投子大同禅師)曰:"老僧不解妄語。"
(《五燈會元·卷五》)
問:"如何是羅漢家風
"師(羅漢桂琛禅師)曰:“不向你道。”曰"爲什麼不道?曰:"是我家風。"
(《五燈會元·卷八》)
僧問:"如何是沙門行
"師(雲門文偃禅師)曰:"會不得。"曰:功什麼會不得?師雲:識守會不得。"
(《五燈會元·卷十五》)
問:"如何是西來意
"師(石霜慶諸禅師)乃咬齒示之。僧不會,後問九峰(道虔禅師)。峰曰:"我甯可截舌,不犯國諱。"
(《五燈會元,卷五》)
對于"向上一路"之事,老師對于學生只能設題,不得解答,這是禅宗內的規矩,而且甯可挨打,割舌也不會把“這個”道破。悟在自心,別人是幫不了忙的,如飯必須是自己吃才能飽,別人幫你吃得再多,那是別人的肚皮,並非你的肚皮。
再說前面那個打老師的漸源,因打師犯戒,隱居一山村小院內,叁年後,一日聽到一小童誦《觀音經》,至"應以比丘身得度者即現比丘身",忽然大悟。于是焚香禮拜,說:"這下我才相信老師所言不虛,當時我是自己不懂,卻抱怨並毒打了老師。老師若當時給我說破,我哪有今天的這個明白呢!"那時道吾禅師已經去世,接班人是大師兄石霜慶諸禅師,師兄弟一見,便演出了上面一則極爲精彩的公案:
(漸源)乃造石霜,霜見便問:“離道吾後到甚處來?師(漸源)曰:"只在村院寄住。""前來打先師因緣會也未
"師起身進前白:坤請和尚道一轉語。"霜曰:"不見道,(先師早就說過的)生也不道,死也不道。"師乃述在村院得的因緣。遂禮拜石霜,設齋仟悔。他日,持鍬複到石霜,于法堂上從東邊西,從西邊東。霜曰:"作麼
"師日:"覓先師靈骨。"霜曰:"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覓甚先師靈骨?師曰,"正好著力。"霜曰:"這裏針紮不入,著甚麼力。"師持鍬肩上使出。
(《五燈會元,卷五》)
"洪波浩渺,白浪滔天",無究無盡的時間相空間,如同洶湧澎湃,鋪天蓋地的浪濤一樣沖擊著人生,沖擊著人們的精神和認識,在這裏,通往"向上之路"的橋梁和渡船在哪裏呢
禅宗認爲,這是沒有路徑可通,所謂"向上一路,九門無徑","無門爲法門"。洞山禅師的臨終偈語說:
學者恒沙無一悟,
過在尋他舌頭路。
欲得忘形泯蹤迹,
努力殷勤虛空步。
曆來學佛的人多如恒河沙數,不是失誤于書本的教條,就是執著于他人智慧,所以不能有所開悟。要達到"泯形忘蹤迹"這種無相無爲的境界,路在什麼地方呢,沒有路徑可走,若有也是"空",努力在"虛空"中去接受長期的"馬拉松"訓練吧!這可是曹洞宗祖師的明訓。"努力殷勤虛空步",這裏,就是"向上一路",原本無路可走,要在上面走,那就錯了;不在上面走,那也錯了。這分"努力"應放在什麼地方呢
以上是曹洞宗系統的,再看一則沩仰宗的著名公案"香嚴擊竹",也同樣精采。
(香嚴智閑禅師)在百丈時性識聰敏,參禅不得。(聰明過人,思維活躍,所以在百丈大師那裏。仍然參不了禅)洎百丈遷化,遂參沩山。山問:"我聞汝在百丈先師處,問一答十,問十答百。此是汝聰明靈利,意解識想。(對于)生死根本,父母未生時,試道一句看。"(既是父母未生之時,自己的肉體和精神尚不存在,要在這個"不存在"的時候道上一句;我現在對那個"子虛烏有"的情形道上一句,真不知思維認識活動如何開展得了。)師被一問,直得茫然(本來如此)歸寮將平日看過的文字,從頭要尋一句酬對,竟不能得。(如何遊泳的書看過不少,只是從來沒有下過河),乃自歎曰:"畫餅不可以充饑。"屢乞沩山說破,山曰:"我若說似汝,汝以後罵我去。我說的是我的,終不幹汝事"(幸有明師)。師遂將平昔所看文字燒卻,曰:"此生不學佛法也,且作個長行粥飯僧,免役心神"(機回得好,從牛角中轉回身來)。乃泣辭沩山,直過南陽,睹忠國師遺蹤,遂憩止焉。
一日芟除草木(自耕自食)偶抛瓦礫,擊竹有聲,忽然省悟。(得來全不費功夫)遽歸,沐浴焚香,遙禮沩山,贊曰:"和尚大悲,恩逾父母,當時若爲我說破,何有今日之事"(印證前緣)乃有頌曰:
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
動容揚古道,不墮悄然機。
處處無蹤迹,聲色外威儀。
諸方達道者,鹹言上上機。
沩山得聞,謂仰山曰:"此子徹也。"仰曰:"此是心機意識,著述得成,侍某甲親自勘過。”(嚴格把關)仰後見師,曰:"和尚贊師弟發明大事,你試說看。"師舉前頌。仰曰:"此是夙習記持而成,若有正悟,別更說看。"師又成頌曰:
去年貧,未是貧。
今年貧,始是貧。"
去年貧,猶有立錐之地。
今年貧,錐也無。
仰曰:"如來禅,許師弟會。祖師禅,未夢見在,(如來禅、祖師禅之分,也就是佛教內的禅法與禅宗的區別,這時在仰山口中,第一次被說破傳開)師複有頌,曰:
我有一機,瞬目視伊。
苦人不會,別喚沙彌。
仰乃報沩山曰:"且喜閑師弟會祖師禅也!”
(《五燈會元,卷九》)
祖師禅就是"向上一路"的別名,你看,對于這個“向上一路",老師從不說破,有時說破了人們也不知道裏面到底說了些什麼。對學生而言,這個問題既不能去問,也不能去想;但也不能不間不想。學生憎到了,向老師答上這個答卷,這分答卷的內容,同樣是"不可說"的,說出來,或寫在書上,如漸源和香嚴所表達的那樣,又有誰能解其中的意味呢?若能解,就不是禅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就成多余的了。不過,也不要以爲裏面有多玄,生活中的例子多得很。以香嚴禅師"瞬目視伊"這則看,在現代生活中,特別是那些慣于眼睛做戲的人來說,他們眼神一轉,真可以表達出不少語言,可以表達難以表達的東西讓人們領會真意。有的人甚至"哼"那麼一聲,其中都大有文章,何況禅宗的這類表達方式了。不同的是,人們所表達的只是生活情感中的一些內容,而禅師門則在從中表現出精神的"妙高峰"。
爲什麼呢
請看下面的有關章節。
《棒喝截流 一、向上一路——精神和生命的妙高峰》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