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德清心願難遂,不免心生煩惱。時有奕匡力 的心腹來請,說王爺有要事見他。德清道:“時下正亂,王爺日理萬機,我就不必入宮打攪了,如不是要緊事你可明說。”
心腹道:“八國的洋鬼子就要打進,北京恐怕難保,老佛爺、萬歲爺要離京避一避,想請德清師一起走,以便在迷路時指一條出路。”
德清問道:“什麼時候可走?”
心腹道:“現在不好說。本來應是越快越好,如今洋人來勢凶猛,身邊沒一個得力人選護駕,等到有了護駕之人即可開撥。”
德清道:“不是貧衲不願意隨行,實是另有事情,你可問問法心法師,或許他願意隨太後前往。”
心腹去了不一會又回來,稱法心老法師也去不了。德清道:“老法師去不了貧衲更不能去,你可如實告與王爺,就說我們做和尚的手無縛雞之力,一路之上反而是個拖累。”
心腹離去後,德清以爲不會有事,不想隔了數日奕匡力 親自過來,對德清道:“老佛爺說了,希望你和法心老和尚一起走,時間緊迫,此事萬萬不可遲疑。”
德清不好當面回絕,只道:“此事還要和老法師商量。”
送走奕匡力 ,德清至方丈室與法心說了,法心道:“我乃一寺之主,寺裏不能沒有我,加之老衲年事已高,反而拖累了他們。再說,老佛爺是點了你的。”
德清爲難地:“可是我……”
法心道:“時逢亂世,你亦難潛心修煉,王爺多次相請,你不可拂他面子。如今天下大亂,生靈塗炭,你正好借此機會爲太後和諸位大臣講經說法,祈禱安國護民,不亦善哉?”
德清依言。次日有李蓮英來寺裏接德清進宮。
德清到了宮中,見裏面亂成一鍋粥,弈匡力 一見他就如見了救星一般迎上來:“德清師你來得正是時候,老佛爺快要急死了。”
原來八國聯軍已然兵臨城下,皇室出逃已是唯一之途,不想此時京城無得力之師護駕。正在此際,岑春煊率部趕到。護兵有了,剩下的就是如何出逃。雖是滿朝文武,卻都不敢出主意。因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出錯,皇上、太後落到洋人之手,誰能擔當得起?
亂做一團的皇宮大臣及岑春煊見到德清,如見了救星一般,紛紛圍了上來,慈禧更是顧不上平時的尊嚴,一把拉了德清的手道:“你來得正好,我花那麼多銀子養了一群廢物,危難時沒一個有主見,德清師,你說該何去何從?”
德清不假思索道:“不用問他人,老佛爺的號就是最好的吉向啊。”
慈禧茅塞頓開,心道:“我不是西太後嗎?”當即下令道:“快,快往西走!”
臨出發,奕匡力 拉著德清的手道:“太後和皇上就托付給你了。” 德清道:“貧衲哪有那麼大的能量?一路上自有岑大人照料,王爺不一起走麼?”
弈匡力 歎道:“想走,走得了嗎?我還得留下來與洋人見面。” 德清與奕匡力 道別後即和一班護衛擁著慈禧太後和光緒皇帝匆匆忙忙由德勝門離京,往西北官道,取路向居庸關方向而逃。所到之處,但見沿途村莊大多已是十屋九空,護駕的禦林軍到處搜尋糧食結果都是空手而歸。數日後來到懷來縣境,衆人已是叁天叁夜沒吃東西。別人還能忍受,只是慈禧太後和光緒皇帝何時受過此等苦處?其時光緒餓得慌了,竟哇哇大哭起來。慈禧正好借光緒之名命隨從務須盡快弄到食物。
爲了取悅太後,岑春煊親率多名親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二碗小米麥粥給太後和小皇帝。光緒饑不擇食,食後萬分滿足道:“這是朕所吃到的最好米粥也!”慈禧嘴上不說,但觀者都能從她的神態看出其滿足狀。德清見了,深感這正好诠釋世事無常、衆生平等之佛理,想不到平日錦衣玉食的慈禧太後和光緒皇帝今天連小米麥粥也吃得勝過往日的山珍海味!想到這些,德清自對佛理又有了更進一層的理解。一路上,後有追兵,又遇到道路泥濘塌方等險阻。最難耐者,乃是饑餓……當隨行人一個個餓眼昏花、渾身無力之時,衆人發現只有德清越發精神抖擻、健步如飛。衆人驚異,紛紛向他討教。德清道:“無他法,且看我。”說著順手從路邊摘草送入嘴裏津津有味地大吃起來。隨行人中有人想學,可是一放入嘴裏嚼不到幾下就哇啦哇啦吐了出來。李蓮英向他討教,他就把在福建戴雲山幾年的經曆說出來。光緒一聽無比羨慕道:“等我回到北京也去那地方學佛,和那只可愛的小白猴作伴!” 李蓮英道:“萬歲爺若出家,這天下誰來管?那只小白猴如今早不在了,就算在,也老得不成個樣子了。”衆人聽了,都笑了起來,一向威嚴的慈禧也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卻說慈禧此次西逃多虧了二個人。一個就是甘肅布政使岑春煊,他在八國紅毛侵犯京津時,率兩千余人進京“勤王”。有了岑春煊護駕,西太後一顆懸緊的心終于落地了,打心眼裏感激這位忠臣良將,國事如此糜爛頹敗仍然心系朝廷;另一個就是德清,一路之上給她講經說佛,沿塗指點迷津。行至山西雁門關,其地有雲門寺,一老僧已一百二十四歲,帝賜黃绫,及建坊;又西行至平陽,遍地饑荒,老百姓只能靠吃竽葉薯葉度日。這一隊人馬饑一頓飽一頓地奔波了七十余天,經山西渡黃河由大慶關入陝,取道朝邑、同州等地,在時令將近立冬之時才逃到了西安。進西安,西安城附近樹枝光禿禿的,葉已被采摘而食,時有吃死人屍體的事發生,慘不忍睹。西太後一到西安,即任命岑春煊爲西安巡撫。其時,陝西當局給太後修建的行宮尚未竣工,布政司署巡撫端方迎駕,老佛爺就在端方的撫署衙門住了下來。一到這裏,西太後和她的大臣們早把路上的苦難忘懷了,開始鱿魚海參、花天酒地起來,直把西安當成了北京的紫禁城。
一路上,岑春煊見太後極看重德清,當他當上巡撫後,就勸他還俗做官。德清說,他若是想做官就不會等到現在,早在十幾歲時,他就放棄了仕途。岑春煊見說服不了他,就把西安最大的臥龍寺交給他住持。光緒因暫無住處,也安置在寺內。
臥龍寺位于西安碑林柏樹林街,創建于漢靈帝時(168—189年)。隋朝時稱“福應禅院”。
卻說光緒二十七年,德清住持臥龍寺後,因慈禧太後與光緒皇帝之故,給臥龍寺帶來新的繁榮。慈禧太後施銀千兩重修殿宇,並建立石牌坊一座,宏大精美。慈禧還親書“慈雲悲曰”、“叁乘疊耀”匾額賜寺,並爲山門書額,“敕建十方臥龍禅林”。隨後西藏、蒙古的喇嘛、王公千裏迢迢送來各類真品、佛像,其中佛像均诏令送臥龍寺供養。當時正是閏八月,天氣酷熱,山西、河南、陝西、甘肅一帶幹旱的消息不斷傳來,各地災民蜂擁而入長安。不數日,整個長安城裏災民雲集,他們皆露宿街頭、乞討巷尾。德清在臥龍寺住下,有時出去走一走,一路上舉目皆是瘦骨如柴的災民,有的腹脹如鼓,有的奄奄一息;有的因乞討不到而餓斃橫屍街頭……俄爾有成群結隊的野狗,它們瞪著紅紅的餓眼如幽靈般在長安城裏四處遊蕩,一旦見到死屍便撲過去搶食。整座長安城裏,餓殍橫列,屍骸惡臭沖天,慘不忍睹!德清見狀,即與臥龍寺方丈東霞和尚商量,聯絡全城僧尼設點開辦施粥廠赈濟災民。德清將他的想法與李蓮英等人說了,他們紛紛到地方豪富人家化緣,東霞和尚也帶頭將寺中糧食獻了出來。二叁天之內,長安城中僧尼開辦的八個施粥廠開始施粥。然而杯水車薪,各個施粥廠全天施粥還應付不過來。輪到那些老弱病殘的災民,或來晚了、或排隊半天仍未領到粥,德清即帶頭不吃飯,讓寺僧把齋堂裏的飯粥拿出來施舍。如此,全城八個施粥廠一直支撐到救兵到來,糧食運進,才讓局勢平穩下來。
其時,慈禧太後在西安下懿旨囑李鴻章、弈匡力 與八國聯軍代表談判,一邊又今西安巡撫岑春煊禮請德清在臥龍寺主法,舉辦祈福息災大法會。法會那日,慈禧太後、光緒皇帝親到臥龍寺拈香禮拜。德清身披大紅祖衣登壇主法,率全城數百僧衆齊誦佛經,聲傳寺外數裏,場面之隆重、壯觀在長安城裏空前絕後。法會後,德清法師之名甚盛,來到臥龍寺拜會者絡繹不斷。有的請說法,有的請誦經,也有不少人要求替他們治病消災,弄得德清不但難于正常修行,而且整個臥龍寺都是熙熙攘攘的。一日,岑春煊得空來寺拜會德清,道:“德清師在南方的名氣更大,有不少人以與你結緣爲榮。”
德清道:“名利乃身累物,出家人不能有名利。”
岑春煊道:“江浙地方有個叫朱紹政的官說認得你。”
德清道:“此人認得。”
岑春煊道:“此人好還是壞?”
德清道:“出家人不問世事。”
岑春煊誠懇道:“你我非外人,實不相瞞,下官近日蒙太後看重,想接近的人太多,對他我也不是太了解,你們相識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好壞。”
德清道:“一切衆生皆可成佛,人無所謂好壞。”
岑春煊道:“好,我知道了。”
岑春煊離去,稍後又有李蓮英帶了幾個皇宮中人來訪,德清暗暗叫苦:如此下去如何修行?送走李蓮英,德清法師向東霞和尚說起自已的苦處,並向他告假,次日便悄悄地離開臥龍寺,前往終南山。
終南山,又名太乙山、地肺山、中南山、周南山,簡稱南山,爲秦嶺山脈一段,西起陝西寶雞眉縣,東至陝西藍田,素有“仙都”、“洞天之冠”和“天下第一福地”之美譽。
終南山不僅風景奇險,且爲道教發祥地之一。楚康王時,天師尹喜爲函谷關關令,于終南山中結草爲樓,每日登草樓觀星望氣。一日忽見紫氣東來,吉星西行,他預感必有聖人過關,遂守候關中。稍後,果有一位老者身披五彩雲衣,騎青牛而至,此人號稱老子。尹喜將其請至樓觀,執弟子禮,請其講經著書。老子在樓南高崗上向尹喜傳授《道德經》五千言,然後飄然而去,道教由此而生。道教産生後,尊老子爲道祖,尹喜爲文始真人,奉《道德經》經典。自尹喜草創樓觀後,曆朝于終南山皆有所修建。秦始皇曾在樓觀之南築老子廟祀,漢武帝則于說經臺北建老子祠。魏晉南北朝時期,北方名道雲集樓觀,增修殿宇,開創了樓觀道派。
進入唐代,因唐宗室認道教始祖老子爲聖祖,大力尊崇道教,又因樓觀道士岐晖助李淵起義,李淵稱皇帝後,對樓觀道分外青睐。
光緒二十七年十月,時年六十二歲的德清辭別西安獨上終南山,覓得獅子岩洞,岩洞清幽無限,德清心忽有所動,從此改法號爲“虛雲”。
話說虛雲在岩洞住下,正逢下雪,山上冰天雪地,無水,他即化積雪爲飲;無糧,上山覓樹根、采野果爲食……這山上甚爲荒涼,不聞人聲,正是個修行的好去處。後在采野果途中,先後遇二個出家人,一爲戒塵,一爲複成。這二個出家人性格迥然不同,複成性情溫厚,時向虛雲問寒問暖;戒塵性烈,自恃是個講大乘經典的法師,他聞聽虛雲在高旻寺開悟,甚爲不屑。
虛雲上人在這深山老林修行,因與外界斷絕,雜念不浸,禅功自是突飛猛進,不出二月,就覺已恢複到在高旻寺時的境地。他不敢松懈,每日精修苦煉,不覺中就到了農曆十二月二十二日。虛雲想到年關將近,當日便下山化得一些芋頭,准備過年食用。
卻說虛雲背了一袋芋頭從山下回來,想著已有一日未曾進食,遂在洞中生火煮芋頭,歲將歲暮,萬山積雪,嚴寒徹骨,歲寒芋頭難熟,虛雲上人便坐爐邊趺坐待熟,不覺入定禅境……
且說光緒二十八年新春,複成和尚到各處拜完年回來,想起山上還有一個遠方來的和尚,于是前往賀年。複成來到獅子岩洞,只見洞外虎迹遍滿,無人足迹。複成心下一沈,認定虛雲上人已入虎腹矣。待入得洞內,卻見虛雲上人盤腿而坐,雙目微閉,似一石人,用手探其鼻,幾無氣息;又去探心髒,幾無跳動,複成疑虛雲已死,遂拿來銅磬在虛雲上人耳邊敲擊。虛雲上人受了侵擾,遂睜開禅眼,見是同參複成,乃問:“你來幹什麼?”
複成答道:“我來賀年。”
虛雲上人笑道:“我們方外人,有什麼賀年。”
複成問:“你吃飯了嗎?”
虛雲上人道:“沒有,在鍋裏煮著呢,我已入定,想是熟了。”說著便下意識舉手拿芋,不料因入定太久,手一時麻痹無力,欲舉不能。
複成見狀就幫他揭開蓋子取芋頭,卻見竽頭已長黴寸許,冰硬如石,因問道:“你這竽頭是什麼時候煮的?”
虛雲上人道:“剛才。”
複成又問:“剛才是何時?”
“十二月二十二日,我才從山下化緣回來。”
複成師驚道:“今日乃是壬寅年 正月初九,你一定已十八日矣!”
虛雲上一愣,明白自已已經入禅。複成高興地賀道:“可喜可賀,可爲人天眼目啊!!!”。
虛雲上人道:“一點小經驗而已,哪可說是入定?”
此時的複成比自已入禅還興奮,當即拿了虛雲上人鍋裏長黴的芋頭奔走呼告……最先得到消息的人是戒塵。可他哪裏肯信?
“入定?不可能的事!我只在佛書上看到,那是法界比較高的境界,百年都難見有一人入定這麼久。”
複成道:“你不信?我是親眼得見的!”
戒塵當然不信,當即就去獅子岩找老和尚辯論禅宗的機鋒語。其時,虛雲上人剛剛吃過新煮熟的芋頭,他見戒塵來了,熱情招呼,不想戒塵竟破囗大罵,虛雲上人見他把話說得很大,便道:“你的機鋒辯論雖然很好,但這個不是你自己的真正功夫,在生死根本上作不了主,閻王老子不會放過你的。不要再多辯了,咱們倆坐坐看吧。”
戒塵正要試他,兩人就在洞裏打起坐來。而戒塵法師只坐了兩天,雙腿已痛得不得了,心裏的妄想更是煩躁不安。再觀虛雲上人,見他如如不動……
戒塵法師每天都繞著虛雲上人走幾圈,好不容易才等到第七天,虛雲終于出定。戒塵問到:“您在定中,是有覺知,還是沒有覺知呢?若是有覺知的話,就不名爲入定;如果沒有覺知的話,那豈不是枯?不就是所謂的死水不藏龍嗎?!”
虛雲上人道:“要知道禅宗一法,原不以定爲究竟,只求明心見性。若是真疑現前,其心自然清淨。由于疑情不斷,所以不是無知;也因沒有妄想,所以不是有知。雖然沒有妄想之知,哪怕一支針墜地,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你每天繞著我走幾圈,我都知道,只因疑情之力,不起分別而已。雖然不起分別,因爲有疑情在,功用不斷,所以不是枯定。雖然不是枯定,這亦只不過是功用路途中事,並非就是究竟的。所以過去這七天,我只是覺得如彈指一過,一旦我一生分別心,便會出定了。參禅辦道之人,必須將此疑情,疑至極處,一旦因緣時至,打破疑團,摸著自家鼻孔,才是真正的道契無生啊!”
戒塵聽罷,當即伏地而拜,泣道:“求上人收我爲徒,否則弟子不會起來。”
虛雲上人剛剛入定就有人要拜他爲師,想想也算是機緣,當下就收了戒塵。行完拜師之禮,忽聽得洞外有喧鬧之聲,欲知有何事發知,且聽下回分解。
《大和尚 虛雲長老傳奇 第十叁章:入定終南》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