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剃度師——紀念上圓下霖老和尚
釋菩雲
妙吉祥地
上圓下霖恩師,最初學佛是受到家庭的影響。
老人自小師從鄉裏的幾位畫匠學畫,或許有宿世的習氣,進步頗快,20歲左右就在縣裏小有名氣,並以擅長山水與動物著稱。問他後來爲何不畫動物了,他說畫什麼心裏就會想什麼,還是畫佛像最好,畫佛成佛。
老人屬于半路出家。解放前兩年,在上海大東門靈光寺,聽了願法師講完《金剛經》後,他決定出家了。我無法想象了法師講經如何感人,只是後來,在九華山仁德法師的傳記中,有一段文字提起了法師講解《地藏經》地獄苦痛一節時,座下數百人痛哭流涕,無不動容。法師的攝受力由此可見一斑。
出家的第一站是杭州。吃了幾個月天堂裏的米飯,他終于無法忍受沒有面食的尴尬,卷起鋪蓋繼續尋找落腳處。途經南京時看望了一位老鄉,得知附近的老山有座規模不小的叢林,名叫九峰寺,明代那裏曾經出過幾位禅師。
在九峰寺一住八年,農禅並重的生活簡單、重複,在一般人眼中,甚至是寂寞、空虛與無聊的代名詞。可是,在信仰者看來,即便只有清風明月、青菜蘆菔,依然可以活出第一流的生命品質。
1955年初夏,老人離開九峰到上海親近禅宗一代名宿來果和尚。
聞能海上人來金剛道場開講大論,于是遂每日不辍,聞思法要。講席將終,欲往五臺長期親近海公。拜見之時,忍不住打聽五臺氣候如何。海公智慧深廣,答曰:“去後即知。”
我有次問起老人在臺山參學的情況,他謙虛地說:“自己不愛說話,常住安排當任堂主。”
堂主是叢林中四大班首之一,在兩序中屬序職。一般由道德修學戒臘俱優的僧人擔當,爲年輕的出家衆做表率,同時指導學修。
在臺山過完第叁個寒冬後,老人離開了,而後再也沒有見過老上師,可是對上師的關注卻一直深藏在心。
每次講到老上師臨終的那一刻,結跏趺坐,安然舍報,預知時至的時候,老人眼中就會透出更多的光亮。他認爲,這是上師一生最輝煌的樂章,也是一個出家人一生修學接受檢驗的關鍵時刻。
雲居叁月
告別了五臺,離開了老上師,下一站往何處去?
當時,一代禅宗泰鬥、年近120歲的虛雲老和尚已經駐錫江西永修的雲居山。各地衲子仰慕老和尚的道德與修證,不顧山間清苦,每日勞動,布衣芒鞋,夜宿草棚,從四面八方趕赴雲居。
消息傳到老人的耳中,他想起和老和尚在上海曾有一面之緣。而且老和尚年輕時叁步一拜、朝禮五臺時,曾在獅子嶺過年。于是,一個人從五臺來到了雲居。
這時,已經是公元1959年初春。這一年,來雲居山的出家人特別多。每天禅堂坐香,老和尚都要來講開示。
老和尚不知從哪兒聽說老人會畫畫,就派人把他叫到自己住的雲居茅棚,要老人現場給他畫像。老和尚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大約用了半個小時,第一稿出來。老和尚看了後,覺得不太像。老人說再畫一次,虛老說你靠近點,看得清楚才好畫。這一次用了一個小時,畫好後遞給虛老過目。老和尚點頭稱贊,還吩咐侍者拿水果招待老人。
接下來,虛老又給老人一個任務——將曆代祖師道影畫出來。
住了叁個月,老人決定返回出家的道場,便向虛老告辭。若幹年後,回憶起來,老人引以爲憾,後悔未能在虛老身邊陪他度過剩下的最後幾年。
他常提起虛老如何送人的情景。有人向虛老告假下山時,老和尚總是站在門口目送行人,直到人走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他才回寮房。那天,老人下山的時候,虛老同樣站在老地方,眼光中充滿了慈悲。老人在拐彎處,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令他終生難忘,也使他受用非淺。
叁十年之後,因緣的際遇,老人住持獅子嶺兜率寺。在祖堂的中央,他親手塑了一尊虛老的坐相。這樣,他每天就可以禮拜老和尚,親近老和尚。
在雲居期間,有位師父送給老人一只虛老曾經使用過的布質蒲團,老人一直視爲珍寶。
老人曾手書虛老撰寫的一幅對聯,挂在獅子嶺的藏經樓上。“塵外不相關,幾閱桑田幾滄海;胸中無所得,半是青山半白雲。”
回獅子嶺
兜率寺位于南京江浦老山的獅子嶺下,傳說地藏菩薩在此曾靜坐一夜,次日後山上的石頭全都凸起,很像他的坐騎谛聽。
許多禅堂的老參們晚年均選擇那裏作爲歸宿,獅子嶺在當時成了著名的養息道場。
師父的師父是獅子嶺的首座,上體下意老和尚。師父在師公座下落發,在獅子嶺住了八年後外出參學,外出四個年頭後又決定回去。
這一次回到江浦,他基本上再也沒有離開老山,他幾乎把自己的生命交付了這座連綿百裏的山脈。當然,老人晚年自號山僧也是由此得名。
一直覺得自己和山有種微妙的因緣,自己的俗名與法名中都有山,剃度師號山僧,後來學法的師父號山人。在平地上走得不快的我,一旦到了山裏,情況馬上會轉變。師父也是這樣,他不習慣進城,所以一生都住在山裏。
回到寺院不久,叁年自然災害。寺院沒有多余的糧食,出家人每天只能吃到叁頓稀粥。所謂粥,實際就是一小把米熬一大鍋水。師父有一次說,那時候他負責行堂,有位師父一頓飯喝了八碗粥也無法解決肚皮問題。
他們那代出家人,經過的事情太多了,承受的考驗與磨難也太多了。修行必須經曆境界的考核,所謂:“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今天的出家人,早已擺脫了道糧的壓力,不用爲叁餐操心。可是粥來面去之中,能否保持一種知足與感恩,能否心存五觀?
山雨欲來
渡過飲食的難關沒多久,“文革”開始。工作人員叁天兩頭來山上勸僧人回家。一些人下了山,也有一些老師父們沒有動,我的師父選擇了留下。留山的師父們每天依舊出坡參禅,在他們看來,一句“念佛是誰”的話頭比什麼都重要。
一天清晨,下了早殿過完堂,師父們在院子裏經行,聽到山下有汽車馬達的轟鳴聲。這麼早來山,一定是工作人員。前幾天他們來過,找方丈和尚談話,似乎還很客氣,稱和尚爲了成法師。可是,大家總覺得還是有點不對勁。
過了幾分鍾,沖進叁五十個全副武裝的人,把師父們包圍住,用一指粗的麻繩把了成和尚反捆了起來。前幾天來過的那個人大叫:“了成因爲反對政府,被定爲現行反革命,現在奉命逮捕歸案。”說完,拉著人就往外走。
了和尚一邊走,一邊看著被嚇呆的僧衆大聲說:“師父們,不要怕,把話頭提起來,將功夫照顧好,千萬別打失了。”了和尚這句話,似獅子吼,大家爲之一震。
開悟的禅者,即便千軍萬馬、大敵當前,也能保持一種從容不迫,也能擁有一顆明明覺知的心。
過了幾個月,師父在南京遇到了和尚,問到被抓後的情況。
了和尚說:“他們在嚇唬人,到了山下就把繩子松了開來。在牢裏呆了幾個月查不出問題,只好放人。”
獅子嶺的師父一天天減少,最後只剩下幾個年老無家的。
一天晚上,老人和來自東北的安西師談到半夜。第二天,下了早殿,兩人向幾個老師父告別,又到祖塔頂禮叁拜,隨後下了山。
他們照著昨晚商量好的計劃,來到老山山背的星甸。山腳下有個廢棄的小廟,叫地藏寺,幾年沒人照料了。他們想在這裏守護自己的精神家園。
靠山吃山
一個小廟,兩個僧人,叁支靜香,晨昏兩堂功課,平淡無奇中卻蘊藏著無限生機。
來之前只帶了些簡單的生活用品和幾斤大米,過了沒一周,米袋子空了。沒有信徒來,又不允許外出化緣。兩人商量了一會兒,得出個結論,還是走老祖宗的路——“一日不做,一日不食。”
第二天清早,老人帶著准備好的斧子和繩子獨自上了山。當然,大樹是不能砍的。這一點,出家人比誰都清楚,戒律中有明確的要求。那就揀那些已經死掉或者枯掉的樹吧,反正在大山裏,只要肯跑,半天下來總不會空手而回。
山林裏的出家人,自馬祖建叢林後,每日出坡勞動,習以爲常。在勞動中培養簡樸的生活方式,在勞動中鍛煉身體,在勞動中磨練品質,在勞動中體驗禅的境界。後期,有的禅宗祖師在勞動中開悟:香嚴收拾菜地,扔亂石擊竹悟道。于是有挑水砍柴皆是道的說法。
老人砍了一擔柴挑下山,有七八十斤。後來聽老人講的時候,我只是想想,腿肚子都有點抽筋。
這時,安西師在寺院燒好了開水,誦完了一部經,又倒出一壺水放在桌上晾著。等老人一到,連忙接過柴換在自己肩上,說:“快喝口水,歇息歇息。我去鎮上把柴火換成糧食,你等著吧。”
老人幾杯水下肚,才覺得肚裏咕噜直叫。“出家人要忍饑耐寒,安貧才能樂道”,他想起做沙彌時,自己的師父經常這樣教誨。于是,拿起念珠,盤起腿,念起阿彌陀佛的聖號。
臨近中午,聽到安西師從外面進來的腳步聲。“圓師父,今天收獲不小。你砍的柴火很受歡迎,又幹又熬火,全都被搶去了。換了二斤米、一斤油還有些蔬菜。”
于是,每天清晨,老人總是准時上山、准時下山。安西師也是准時上鎮子,准時回來。
一天傍晚,下起了大暴雨,持續到第二天早上,沒有停的意思。寺裏的米和菜都吃完了,兩個人約定,就燒點開水當做早飯。開水燒好後,先倒出一杯,供養佛陀。
雨下得很大,門外有人敲門,一位中年男子提著個布袋站在雨中。“我是不遠村上的,聽說這裏來了兩個師父,早就想來看看,一直沒空。今天想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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