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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禅宗創新的基本類型▪P3

  ..續本文上一頁人盡有生緣處,那個是上座生緣處?”這是第一關,“生緣”指生命由因緣和合而成,這是要學人明白生命的本質,人生的空幻。正當在和學僧機鋒交馳時,忽然伸手說道:“我手何似佛手?”這是第二關,是要學人直下體悟自心即是佛心,衆生與佛平常。在學人參請時,他又垂下一只腳,問道:“我腳何似驢腳?”這是第叁關,要學人體悟萬法平等,萬法都是真心所現,有如此悟,才能步步是解脫,叁十余年間,慧南只用這叁問接引學人,但參學者大多不能湊機,後來叢林中稱此爲“叁關”。”

  3.宗風的個性化創新

  宗風是禅宗宗派的獨特風格、風貌,包括思想、教學手段、機鋒特點等等,或者稱“家風”、“境”,禅門中經常問的一句話是“如何是和尚家風?”或者問“如何是某某境?”比如問夾山禅師“如何是夾山境?”追問的實際上就是禅師的創新性所在。禅宗的五家宗派,臨濟之峻烈迅捷,雲門之險峻高古,曹洞之回互細密,沩仰之方圓默契,都有本宗的個性化,這種特色一顯現就不會被認爲是其他宗派,臨濟就是臨濟,曹洞就是曹洞。在每一宗的具體的宗風上,每一家都在追求自己的個性化家風,有僧人問羅漢桂琛禅師:“如何是羅漢家風?”桂琛說:“不向你道。”爲甚麼不道?桂琛說:“是我家風。”我有我的家風,你應該建立你自己的個性化家風。

  四、模仿創新

  人類創新活動中,原創畢竟是較少的,更多的創新類型是模仿創新。模仿創新可以說是在模仿基礎上的創新,對某一種對象具有的方法、理念、觀點、技術等加以模仿,可以是整體性的模仿,也可以是某一方面的模仿,在此基礎上加以改進或革新,這就不是禅宗反對的簡單的純粹模仿。禅宗中的許多創新類型是屬于模仿創新的。禅宗中經常有這樣的情形:某一種方法或手段最先並不是某禅師首創,但他引入後能夠創造性地運用,有了新的提高,賦予新意,這就是模仿創新的作用。

  1.接引手段的模仿創新

  禅門中的接引手段非常豐富,最爲著名的而具有特色的大概要數德山棒和臨濟喝,但德山之棒和臨濟之喝本質上屬于模仿創新。禅師在接引學人時施棒,當頭一棒下去,使人猛醒,不過行棒並不是德山的獨門,也不是其原創,此法最初的使用可以追溯到馬祖道一,但運用這一方法最有影響並使之在叢林中流行開來的是德山宣鑒禅師,人稱:“德山棒”。與德山棒齊名的喝是“臨濟喝”。喝也是一種非常猛烈的手段,學人往往在禅師的一聲猛喝下省悟,不過,叢林中雖然有臨濟喝之稱,但喝這一方法也不是臨濟義玄的首創,更不是其獨門方法,但臨濟的喝有其特殊的用意,他自己作了一個總結:“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有時一喝如踞地金毛師子,有時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有時以金剛王寶劍般的猛喝斬斷學人情見,對于情見執著嚴重者用此喝。有時一喝如獅子威聲大吼,百獸恐悚,衆魔腦裂,震裂一切錯誤見解,對堅持不當見解並自以爲是的人常用此喝。有時一喝如同捕魚人用探竿和影草誘魚那樣試探學人的深淺。有時一喝則沒有並不在單一意義上使用,包括多種含義。這種喝就上升到理論了,正是這種理論化,後人雖然也常行喝,但都超不過義玄,更沒有成爲行喝的代表。

  2.參禅方式的模仿創新

  參禅本質上要參究自心,但後來的禅風轉變,參禅轉變爲參公案,參公案的方法也有多種,比如頌古、評唱,而這些方式在原創之後,後人在此基礎上多有模仿創新,使文字禅豐富多彩。這是舊瓶裝新酒,采用同樣的方法,表達獨特的創新性思想。

  對頌古的模仿創新。頌古是由汾陽善昭原創,作爲一種參禅的方式,受到後人的喜好,紛紛模仿這種方式,但在模仿基礎上創新度較大並在禅宗史上留下重要影響的有雪窦重顯頌古百則、丹霞子淳頌古百則、宏智正覺頌古百則、無門慧開頌古六十四則、虛堂智愚頌古百則。

  評唱的模仿創新。評唱這種方式本來是圓悟克勤首先使用的,其代表作《碧岩錄》,其弟子大慧忠杲認爲有大立文字之嫌,曾燒掉此書的印板,但後人還是非常喜歡這種形式,不但《碧岩錄》成爲名著,又有模仿《碧岩錄》而創作評唱集者,比較著名的是《從容錄》和《空谷集》。《從容錄》是宋末元初曹洞宗僧人萬松行秀所作,選擇的公案是曹洞宗宏智正覺的頌古,從形式上看,和克勤的評唱集是完全一致的,但公案的選擇不完全相同,就是對于同一個公案的評唱也是不同的,這正是在模仿其形式之後的創新之處。

  默照禅的模仿創新。默照禅是宏智正覺禅師宣導的參禅方法,正覺是曹洞宗在宋代影響最大的禅師,他在批判文字禅的基礎上提出默照禅,“默照”的意思是默而常照,照不失默,默照禅就是要在寂默的基礎上觀照自己的本來面目,表現在外在的形式上,就是坐禅法門。正覺專門寫有《默照銘》和《坐禅箴》來說明其中的原理。這種方法,直接繼承了其參訪過的枯木法成的“枯木禅”,也受到其師丹霞子淳的影響,子淳也主張到枯木堂去坐禅。此法也和北宗神秀的坐禅形式相仿,可以說是模仿了這種形式,但並不是完全複製,因爲正覺本人對于神秀也是有批評的,他的坐禅,只是要人心無所寄,形無所倚,足無所履,言無所謂,和北宗的坐禅有根本的不同,可以說是對于北宗坐禅的舊瓶裝新酒式的模仿創新,更遠的追溯,可以在達摩祖師的壁觀方法中找到相似之處。

  話頭禅的模仿創新。針對正覺的默照禅,大慧忠杲斥之爲邪禅,提出自己的參禅方法,即看話禅,或話頭禅。看話禅不必坐禅默照,也不必參整個公案,更不是像其師克勤那樣評唱公案,而只要把某個公案中某句關鍵性的話頭提出來加以時時的參究,天長日久,就能忽然開悟。宗杲的看話禅本質上也是對自希運到法演的看“無”字話頭的模仿和創造性發揮,擴大了話頭的範圍,並且對這一方法的提倡和使用在叢林中最有影響,使得這一禅法成爲他的代表性方法。宋代曹洞宗僧人真歇清了禅師又模仿這種話頭禅,倡導以“阿彌陀佛”四字作爲話頭,將禅和念佛以看話禅的形式結合起來了。

  3.思想表達的模仿創新

  這一層面的創新大致可以歸納爲兩種類型,一種是禅學概念的模仿創新,二是思想內涵的模仿創新。

  所謂禅學概念的模仿創新,一是把傳統的概念用另一個新概念替代,而表達的意思不變。比如北宋臨濟宗僧風穴延沼禅師將臨濟四賓主改稱爲賓中主、主中賓、主中主、賓中賓,後來禅界對于四賓主的使用幾乎都用此概念表達。二是將前人未明確概括成概念的思想,用新的表述將其概括出來,比如義玄的叁玄叁要,究竟是哪叁玄,義玄自己並沒有說明,但後人概括體中玄、句中玄、玄中玄,或者第一玄、第二玄、第叁玄,或者稱實玄、體玄、用玄,這屬于新瓶裝舊酒,創新度較低。

  所謂思想內涵的模仿創新,是用不同的表達體現相同的思想,起作用的是求異性的創新思維,基本的原則是我的表達和你的不同,但反映的是同一禅學思想。比如對于四料揀,義玄已有獨特的表達,後人也模仿這種不說破,用其他不同的偈語反映對于這一方法的獨特理解。

  4.反對單純的模仿

  禅宗的創新充滿模仿創新,但如果只有模仿而沒有創新,是禅宗反對的,當單純的模仿成爲主流後,禅宗從某種程度上講就開始衰落,但在禅宗發展的各個階段,都有高僧反對這種無創新的純粹模仿。只會模仿而不知創新的現象,叢林中譏爲“邯鄲學步”,這類禅僧被譏爲“學語之流”、“尋聲逐響人”。

  豎指是俱胝和尚的禅法標識,但這種做法一開始就遭到模仿,最初的模仿人就是俱胝門下的負責“供頭”的小僧人。他每當見到有人問事,也豎起一指來答對。俱胝得知後,借機抽刀斷其指,問一句:什麼是佛?童子又想舉起手指,但已不見指頭,當下豁然大悟。這斷指的手段確實非常激烈,超過常情,但其內在的精神就要求禅僧在親證、精進中探求自己的禅法體會,而不是不加分辨地直接拿來,照搬照抄,即使是拿自己老師的,也不符合創新精神的要求。

  頌古是汾陽首創,雪窦在汾陽的基礎上模仿創新,做得更有影響,後來就有人也來模仿雪窦頌古,以求出名,但毫無新意,反而留下笑柄。宋代一人位禅僧,叢林中稱“峨嵋白長老”,是雪窦的同鄉,他想雪窦有頌百余首,他的詞意也沒有什麼高出他人之處,爲何會浪得如此大名?于是他作頌千首,以多出十倍爲勝,自編成集,指望日後名聲能壓過雪窦,並到處求人贊賞。有一次求到“大和山主”門下,這位大和山主曾經遍參當時的有道尊宿,在法昌倚遇禅師門下開悟,出道後住大和,其禅法修養氣吞諸方,不輕易就能認可他人。白禅師非常想求得他的一言之鑒,也好取信于後學。大和山主見其頌集後就唾罵道:“此頌如人患鴉臭當風立地,其氣不可聞。”此頌就像有體臭的人站在上風口,臭不可聞。從此這位白長老不敢將他的頌集拿出來示人。後來黃庭堅(字魯直)聽說這件事,在成都大慈寺題壁一首:“峨嵋白長老,千頌自成集。大和曾有言,鴉臭當風立。”大慧宗杲將此收入其《宗門武庫》醒示後人。

  五、禅宗的製度創新

  禅宗的僧團管理,一個重要的軟性模式是以僧團領袖的人格或僧格魅力感召大衆,五祖弘忍,白天親自帶領大家勞動,晚上坐禅至天亮,他的率先勞動示範,能提供整個僧團的衣食之需,但成千人的僧團,沒有一個禅宗自身的製度。惠能的戒是“無相戒”,沒有文本化的製度。雖然作爲禅師個人來說,有各自喜好的禅修形式,但作爲一個僧團,必須要有規範化的製度,特別是隨著律宗的發展,禅僧曾被要求在律寺居住,但這樣的律居生活與禅宗的說法住持原則都有沖突。到百丈懷海,雖然他也是親身參加勞動,甚至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成爲叢林修持的典範,但他更重視從製度著手來規範禅宗僧團的管理,從而開創了禅宗的製度創新模式。

  懷海的製度創新是他根據禅宗的特色而製定的清規,即清淨大衆的規範准則,這一清規的原貌今人已經不能見其詳,現在可見的最早的文本是附于《景德傳燈錄》卷六《懷海傳》之後的《禅門規式》。懷海的製度創新,有兩點最爲突出。

  其一是不立佛堂,只立禅堂。一般的寺院結構,佛殿是全寺的中心殿堂,供奉佛像和菩薩像,在禅宗中,不立佛殿有叁層含義,第一,體現了禅宗的心性論。禅宗認爲,衆生即佛,人們不必崇拜心外的佛,自心之外也沒有真佛,自心之佛是真佛,對自身的解脫真正有意義。第二,經濟上的節約,曆史上對佛教的批評中,有一條就是批評佛教大費資財,修造佛殿,建造佛像,這一規範也是對此的回應,又節約經費。第叁,《禅門規式》中講“佛祖親囑授當代爲尊。”禅是佛意,佛意囑祖,諸祖經心傳心,傳至當代。因此,在寺院建築中,就沒有必要專門立一佛堂或大雄寶殿來強化這種傳統的偶像崇拜,也使禅教之別明顯地區分開來。法堂是討論禅法的場所,是講經說法之所,禅門爲有別于教門,而言法堂。禅師語錄中常提到的“上堂”,即是上此法堂,禅師可以在此開示,學生可以在此請教,這裏沒有尊卑、高下之分,只有人的迷悟之別。

  其二是將普請作爲修行的重要方式製度化,將普請用製度的形式固定下來,這是禅宗清規體現出的倫理特色的最爲顯著部分之一,《禅門規式》規定中載,“行普請法,上下均力也。”普請就是勞動,共同勞動或集體勞動,包括農業生産活動和一般的日常生活勞動,這種勞動製度至少有兩方面的意義第一是以勞動爲修行,二是顯示出禅宗自立精神中經濟層面的意義,即追求禅宗僧團的經濟自立。禅宗講無修之修,反對的是漸修,禅宗另有獨特的修行,勞動是修行的表現,把日常的活動和農業生産活動都視爲修行的主要內容,而修行的日常活動化,實際上是把禅直接轉化爲日常生活,禅是生活的理念在此形成,破除了禅的神秘化和過于強調修練技巧而容易形成的壟斷化,同時,修行和日常生活勞動特別是農業生産勞動的結合,形成了農禅製度。禅宗講自立自力,對于禅宗僧團來說,要依靠自身的力量維持僧團的存在和發展,首先就要解決吃飯問題,傳統的佛教是接受施主的供養,但這受到本土文化的猛烈批評,禅宗人把生産勞動納入修行生活,這類的指責就缺少根據了。禅宗僧團在經濟上實行自給自足,禅的自立精神,自力原則,也通過這種濟生活體現出來,體現爲經濟的自立,對于佛教中的乞食受施等傳統,這是一個極大的改革。

  清規使禅宗僧團生活走活向規範化、製度化的管理,從製度創新也導致了管理的創新,受到叢林中的高度評價,宋代臨濟宗楊岐派禅僧虛堂智愚禅師稱此爲“千古洪範”。這一製度創新的形式也不斷被後世禅宗所繼承,而有各種清規的針對性的提出,有的專門根據自身禅宗山頭的實際狀況而製訂專門的清規。製度創新成爲禅門創新的一種重要類型。

  六、結語

  禅具有創新精神,這對于人們已經是一個常識,但其創新是如何體現的?有哪些類型?需要具體研究,更進一步的研究,涉及到這種創新的思維基礎,即創造性思維的問題。本文只是涉及到禅宗創新的重要類型,這一研究一方面是對于禅宗研究的深化,使人們豐富對于禅的了解,另一方面對于激發人們的創新意識,反省傳統的創新文化,促進創新型社會的建設,都是有啓發意義的。

  注釋:

  [1]敦煌本《壇經》第45節。

  [2][3]《萬善同歸集》卷下,《大正藏》第48卷第988頁上。

  [4]《萬善同歸集》卷上,《大正藏》第48卷第961頁下。

  [5][6]《大慧語錄》卷五,《大正藏》第47卷第832頁下。

  [說明]本文原爲2006年廣州華林禅寺“菩提達摩與禅宗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此處略有修改。

  

《論禅宗創新的基本類型》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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