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和外在的客觀事物的接觸才能産生:
物理不見不聞,雖聖哲亦不能索而知之。使嬰兒孩提之時,即閉之幽室,不接物焉,長而出,之則日用之物不能辨矣。(90)
赤子生而幽閉之,不接習于人間,壯而出之,不辨牛馬矣,而況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節度乎?而況萬事萬物幾微變化,不可以常理執乎?彼徒虛靜其心者,何以異此?(91)
王廷相也以嬰兒的認識發生來討論宗密設難過的問題。他認爲,宗密提出的嬰兒的愛惡驕恣等生理本能,是人的“天性之知”,即遺傳本能。比如在胎中能吮吸,出胎時能視聽,都屬于此類。而認識論中要討論的,是“人道之知”,即對社會、人生、自然等對象的認識,這種認識,是從人的實踐生活中産生的,是“因習而知,因悟而知,因過而知,因疑而知”(92)。王廷相在批評唯心主義哲學的中,進一步完善和深化了唯物主義的認識論原則。
2.對于程朱理學的影響。
無論對于理學或是心學,由于儒學的傳統中,孟子的良知良能說,提供了人的認識能力之先天性的經典觀點,但孟子的觀點缺少必要的證明,也被掩蓋在其道德學說之中。宗密的佛學,突出了知的意義,並對此作出了詳盡的證明。以宗密的方法和觀點作爲借鑒,新儒學對知的問題重新引興趣並提出各自的觀點,儒學的認識論也由此而得以深化。將知引入認識論,突破了傳統的中國哲學僅以善惡論心性的範圍,強調了心具有認識善惡的先天能力,是對心性論的新發展,而這種發展,無疑地吸取了宗密的思想資源。
知,在傳統的儒學中有多重的含義,孟子的良知,更多地是道德上的至善,《大學》八條目中講的知,指智慧、社會規範,也具有道德屬性,荀子講“心有征知”,知是理性認識的能力。張載和程朱也把知看作是認識,並分析爲德性之知和見聞之知,前者爲先天的認識,不從見聞得,這一規定,和宗密的知有相近之處。對于心和知的關系,新儒家的觀點更接近于宗密。
程颢結合天理、人欲論來闡述知,其中引進了佛教的如來藏理論,“人心莫不有知,惟蔽于人欲,則亡天德(理)也”(93)。程頤提出了“知爲本”的觀念,在認識活動中,知的原則是最根本的,“知至則當至之,知終則當(遂)終之,須以知爲本”(94)。正因爲如此,才強調“致知”,“進學在致知”(95)。認識的過程,就是致自心之知的過程,由此也導向內省的認識論。
朱熹對知的理解更接近于宗密。其基本觀點和二程一致,都強調心具有知的特征,“物莫不有理,人莫不有知”(96)。人心都具有知,具有先天的認識能力。比如孩童,“莫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莫不知敬其兄弟”(97)。這也是孟子的良知。“知者,吾自有此知,此心虛明廣大,無所不知,要當極其至耳。”(98)良知之心,具有光明的特性,朱熹稱爲“虛靈覺知”(99)。這正是宗密“靈靈不昧,了了常知”之心。朱熹把心的“虛靈”特征看作是心的“本體”,這種“本體”的意義,並不是哲學本體論中講的本體,而只是“本來狀態”的意思,本來就如此,這樣,才能理解朱熹的這段話:“虛靈自是心之本體,非我所能虛也。”(100)對于心,宗密作過四個層次的區分,並以真心爲體,朱熹虛靈不昧之心,也很自覺地與人們熟悉的血肉之心區分開來,不能不說也是受到宗密的啓發:
如肺肝五髒之心,卻是實有一物。若今學者所論操舍存亡之心,則自是神明不測。故五髒之心受病,則可用藥補之。這個心,則非菖蒲、茯苓所可補也。(101)
宗密在講到最低層次的肉團心時,特別講到道教《黃庭經》講的五髒心,就是此心。朱熹在此明確,他的心,不是五髒心。但同樣講虛靈不昧之心,朱熹認爲他和佛教之間還是有區別的:“禅家則但以虛靈不昧者爲性,而無以具衆理以下之事。”(102)朱熹對虛靈之心的完整解釋是:虛靈不昧,以具衆理而應萬事。虛靈不昧之心還有具理應事的功能,“能存得自家個虛靈不昧之心,足以具衆理,可以應萬事”(103)。所以,關于心性問題,朱熹明確強調,理爲心之性。“靈處只是心,不是性,性只是理。”(104)在朱熹的性的位置上,在宗密就是知,宗密的靈知,在朱熹可以解釋爲靈性。
3.對陸王心學的影響。
心學之中,陸九淵當然沒有直接講自心體上本有靈知這樣明確的宗密式的語言,但他講的靈心和宗密的觀點是非常相近的,他說:“人心至靈,惟受蔽者失其靈耳。”(105)這個靈心,其意義和宗密的靈靈知見之心是相似的。在這裏,陸九淵還運用佛教的如來藏理論來討論靈心的遮蔽問題,以解釋人們的實際的認識狀況。靈心還本來具有人類根本的價值觀,“此心之靈,自有其仁,自有其智,自有其勇”(106)。這就是良知,或稱爲良心,良知之心,“吾心之良,吾所固有也。”(107)
受宗密寂知論的影響,以王陽明最爲著名。雖然王陽明的良知最終沒有超越道德層面的意義,但在良知理論的敘述中,引入了宗密本體論和認識論意義上的靈知論方法,使其道德理論哲學化了。
心和良知的關系如何?良知的特征有哪些?
良知者,心之本體,即前所謂恒照者也。心之本體,無起無不起,雖妄念之發,而良知未嘗不在,但人不知存,則有時而或放耳。(108)
良知明白,隨你去靜處體悟也好,隨你去事上磨煉也好,良知本體,原是無動無靜的。(109)
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虛靈明覺,即所謂本然之良知也,其虛靈明覺之良知,感應而動者,謂之意。(110)
良知常覺常照。常覺常照,則如明鏡之懸,而物之來者自不能遁其妍媸矣。(111)
良知是心的本來狀態,這裏的“本體”,恐怕還不完全等同爲現代哲學中的“本體”。因爲,“無善無惡是心之體……知善知惡的是良知”(112)。關于心的體用,宗密分析得很細,寂知作爲心的本體,又分爲自性用和自性體,寂是自性體,知是自性用。陽明的良知,其地位實際上相當于宗密的寂知。“無起無不起”,“無動無靜”,表明良知本體的超越性意義,本身超越了動和靜的對立,這正是宗密的寂知之“寂”體現的絕待的含義。“良知未嘗不在”,指良知存在的永恒特性,無條件性,也符合宗密對于真心的一般特征的規定性。“虛靈”,也就是宗密描述寂知時講的“沖虛妙粹”。“明覺”,也如同宗密講的“炳煥靈明”,是一種觀照的能力,在宗密,是照見事物之本性空寂的能力,照見本有佛性的能力,在陽明,更多地是照見道德本性的能力,分辨善惡的能力。“感應而動”,如同宗密所講的靈知之心隨緣而生起萬法的能力,心本身不變不動,同時又是運動變化著的萬法的原因。只不過在陽明,感應而動,所生起事物,是實事實法。
在宗密,真心是整個世界一切事法的最終原因,在陽明,良知也具有本體論的意義:
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從此出,真是與物無對。(113)
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無人的良知,不可以爲草木瓦石矣。豈惟草木瓦石爲然?天地無人的良知,亦不可爲天地矣。(114)
天地萬物,俱在我良知的發用流行中,何嘗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礙?(115)
“造化”、“生天生地”,表明良知對于世界具有“生成”的作用,但並不只是從宇宙生成論角度而說這種生成,陽明的意思,就其思想整體來看,是講良知作爲一種實體的存在,構成世界的本質,天地鬼神、草木瓦石,它們的存在意義,都要由良知來體現。對于良知的這種地位的規定,也和宗密對寂知的本體地位規定是一致的。
談到知的本體意義,陽明的良知可以說是實體,實有其內容,而宗密的寂知,則完全是虛體,陽明的實體之“實”,就是良知包含的道德層面的內容,是道德實體,也可以稱爲精神實體。
良知的本來意義,是道德性的。在這裏,陽明和宗密的區別顯現得最爲明顯,陽明引用宗密的寂知方法,對道德性良知的論證上升到本體論和認識論的純哲學層面,顯然不同于孟子那單純的倫理政治化體系了。
叁、如來藏思想的影響
如來藏理論,在佛教中解決了人性中的善惡問題,人性(佛性)至善,何以有惡?是由于煩惱習氣的汙染,《起信論》一心開二門,也就是要解決這種問題。心真如門,從中道方法論上講,超越善惡,非染非淨,但從實際的價值取向看,是至善的,唯善無惡;心生滅門有善有惡,有染有淨:
一如來藏心,含有二義:一約體絕相義,即真如門,謂非染非淨,非生非滅,不動不轉,平等一味,性無差別……
二隨緣起滅義,即生滅門,謂隨熏轉動成于染淨。(116)
兩者結合而成的阿賴耶識,則有覺和不覺兩義,因爲覺,而向善,因爲不覺,而就惡。宗密充分討論了這一觀點,其真心、圓覺妙心,是至善的,但受妄習的覆蓋,頓悟漸修,就是修治這種煩惱之惡。
在儒學的人性論中,一直是以孟子性善論爲主流的,但性善論不能圓滿地解釋人何以有惡的問題,唐儒李翺的複性說引入了佛教的如來藏理論,這是一個思路。宋儒也注重解決這一問題,張載提出了一個一性二分的方案,將人性區分爲天地之性和氣質之性。天地之性爲善,而氣質之性爲惡。天地之性是先天的,不生不滅的,氣質之性是後天禀氣不同而形成的,可以生滅的。張載的觀點,和《起信論》的方法一致,而宋儒對于《起信論》的吸收,很大程度上是通過華嚴禅中體現出的《起信論》思想,特別像宗密一類的高僧的思想而實現的。張載之後,二種人性說成爲二程和朱熹的共識。關于宗密在這一問題上對理學的影響,張春波在其《宗密》一文中將基本觀點表達出來了(117),此處不再重複。
四、頓悟漸修論的影響
宗密的頓悟漸修論,是一種融合觀,也是一種修行方…
《融合的佛教 第九章 衆人說宗密——宗密的思想影響、所受評價和曆史地位》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