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是本體。佛性與生死不相離,衆生迷惑,不知佛性本有,衆生返本,即見佛性。
關于頓悟,竺道生說:「夫真理自然,悟亦冥符。真則無差,悟豈容易?不易之體,爲湛然常照,但從迷乖之,事未在我耳。」〔注釋:《大般涅槃經集解》卷1,引竺道生經題序《大正藏》第37卷,377頁中。〕意思是說,悟是與理冥符,理既不可分,悟也不能二,不能有階差。又,如上引「返本爲性」,也是強調見性爲自證本體,自悟本性,與漸進的證悟不同。在竺道生看來,衆生的悟是真理的自然顯發,佛性的整體呈現,只能是頓悟。竺道生所講的頓悟就是以直覺智慧,直指理體,直見本性(佛性),不分階段,一悟頓了,與理相契,本性顯現,頓悟成佛。
竺道生不僅反對依次逐漸證悟成佛的的說法,而且還明確提出「忘象息言」的主張。他說:「夫象以盡意,得意則象忘;言以诠理,入理則言息。」〔注釋:《竺道生傳》,《高僧傳》卷7,《大正藏》第50卷,366頁下。〕又說:「象者理之所假,執象則迷理;教者化之所因,束教則愚化。」〔注釋:《龍光寺竺道生法師诔並序》引,《廣弘明集》卷23,四部叢刊影印本。〕竺道生認爲,一切事象都是「意」、「理」的假象,一切語言都是表達理的工具,佛教運用語言是借助語言的方便來教化衆生,是權宜之法,若一味執著事象,征名責實,固守教化,就不能得意入理,是與頓悟相違背的。這也就是道生所謂的「徹悟言外」與「象外之談」的直覺方法。
由上可見,竺道生的頓悟說是典型的直覺論。在他看來,直覺的對象在宇宙爲真理,在衆生爲佛性,真理和佛性同爲本體,是本體在不同界域的別名。也就是說,竺道生講的直覺對象與內容是實相(本體)。直覺的方式是頓悟,直覺的方法是忘象息言。竺道生直覺論的特點一是直接性,不分階段,直入實相,冥符本體;二是完整性,體悟完整真理,呈現完整佛性。直覺的境界是頓入涅槃,成就佛果。由此,頓悟也是衆生成佛的途徑、方式。總之,般若學宣揚宇宙實相,理不可分,涅槃學主張直指人心,自見本性。竺道生將二者加以熔鑄整合,倡導直入理體,直見佛性,覺悟得道,頓悟成佛,這也就是竺道生直覺論的基本理路。
鸠摩羅什的另一弟子僧肇提出了般若無知的命題,從佛教認識論的角度,對佛教般若直覺的對象、直覺的性質、直覺的思維形態作用作了系統的闡明。
僧肇繼承印度佛教的認識論,也把認識分爲兩類,一類是「無分別」的知,一類是「有分別」的知。前者稱爲「無知」,後者則稱爲「惑取之知」。前者是佛教般若,也即「聖智」或真智的內涵,後者則是世俗的認識觀念。僧肇就「般若無知」解釋說,佛教聖智對宇宙萬物不進行區別、比較,乃至執著,這樣的知就是般若無知,這是無區別、非惑取的知。這種知的最大特點是不去分別紛繁複雜的種種現象,而是直接觀照萬物的統一實相,是一種直觀智慧。爲什麼說般若是無知的呢?僧肇說,般若所觀照的對象「真谛」,是無相的:「聖人以無知之般若,照彼無相之真谛。」〔注釋:《肇論
般若無知論》,《大正藏》第45卷,153頁下。〕「真谛自無相,真智何由知?」〔注釋:同上書,154頁上。〕既然般若觀照的對象是真谛,而真谛是無相的,那麼,般若不可能就無相而有知而只能是無知。真谛又爲什麼說是無相呢?僧肇進而說:「今真谛曰真,真則非緣。真非緣,故無物從緣而生也。故經雲:不見有法無緣而生,是以真智觀真谛,未嘗取所知。智不取所知,此智何由知?然智非無知,但真谛非所知,故真智亦非知。」〔注釋:同上書,154頁上。〕真谛作爲宇宙萬物的真實本體,是「非緣」,是非由因緣和合而成,是無物從緣而生起。「無物」也就是無「所知」的內容,也就是「非所知」。由于真谛作爲本體是「非緣」、「非所知」,因而也就是「無相」,即無生滅相,無所有相。「取相」是有知,既然觀照的對象真谛是無相,般若就不會有知。僧肇以真谛的無相來論證般若的無知。
僧肇還從體用一如的角度來論述這個問題。他強調,般若直觀是觀照宇宙萬物的本質,因此也就能真正認識宇宙萬物的現象。僧肇說:「夫有所知則有所不知,以聖心無知,故無所不知。不知之知,乃曰一切知。」〔注釋:同上書,153頁上。〕意思是說,知與不知是相對而言的,有所知就會有所不知。般若不對萬物作分別認識,而是直覺萬物的共同本質(空性),不對現象加以分別,直覺本質是「無知」,又是「無所不知」。因爲般若無知,所以無所不知,不知之知才稱作「一切知」。般若直觀的表現形態是無知,其功用是一切知。僧肇又說:「內有獨鑒之明,外有萬法之實。萬法雖實,然非照不得。內外相與以成其照功,此則聖所不能同,用也;內雖照而無知,外雖實而無相,內外寂然,相與俱無,此則聖所不能異,寂也。」〔注釋:《大正藏》第45卷,154頁下。〕他認爲,聖人獨自觀照萬物,主客體相互作用,觀照功用各有不同,是「用」;聖人觀照萬物而無知,萬物雖緣起而無相,無知無相,兩者俱無,內外寂然是共同的,這是「寂」。聖人用般若觀照萬物,實爲無相無知,是爲用即寂,寂即用,寂用一如。這也是般若中觀的中道思想。僧肇在《不真空論》中還說:「道遠乎哉?觸事而真!聖遠乎哉?體之即神!」〔注釋:同上書,153頁上。〕認爲所有生滅差別現象都是真理的體現,通過觀照事物,體悟實相,就能得道成聖。僧肇的直覺理論直接影響了隋唐時代的天臺宗、叁論宗、華嚴宗、禅宗的觀法與覺悟方式。
此外,南北朝時代北方的楞伽師一系把唯識、如來藏、般若和禅法融合起來,一方面強調「心」的作用,重「安心」,另一方面突出般若觀照,不重語言、思維的作用。菩提達摩提出「安心壁觀」的禅觀方法,主張面壁而觀,心如壁立,靜心禅思,以達到與道冥符。慧可繼承菩提達摩禅法,「專唯念惠(慧),不在話言」〔注釋:《法沖傳》,《續高僧傳》卷25,《大正藏》第50卷,666頁中。〕,重在觀想,不重語言,也就是以「忘言、忘念、無得正觀」〔注釋:《法沖傳》,《續高僧傳》卷25,《大正藏》第50卷,666頁中。〕爲宗旨。無所得的正觀就是忘言息念,貴在得意合道。僧璨在傳爲其所著的《信心銘》一文中,提倡「萬法齊觀」〔注釋:《大正藏》第48卷,376頁下。〕的方法。認爲宇宙萬法與「真如法界」爲「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注釋:同上書,377頁上。〕的關系,萬法與其本體不二,「萬法一如」〔注釋:同上書,376頁下。〕據此,禅修者可以「萬法齊觀」,「不用求真」〔注釋:《大正藏》第48卷,376頁下。〕,不作「有」、「空」的分別,只要順之自然,心地就能呈現本真,自然合道。僧璨的直覺方式與莊子的自然主義哲學是相通的。楞伽師系的禅思方式成爲日後慧能禅宗觀的直接思想來源。
叁、隋唐以來中國佛教諸宗的直覺方式、
隋唐以來,天臺、禅、淨土等中國佛教諸宗派,綜合並發展此前中國佛教直覺思維的成果,紛紛就宇宙實相、人生真谛、佛教真理、得道境界的直覺把握方式提出新命題、新觀念、新學說,內涵豐富而深邃,其中以天臺宗、華嚴宗和禅宗的直覺方式尤爲豐滿、深刻。
(一)天臺宗的兩種直覺方式:心觀和觀心
心觀,也稱一心叁觀、圓融叁觀。這是以同一心靈爲直覺主體修持觀空、觀假、觀中,也就是既觀一切法本性空,又觀一切法都爲緣起假名,還觀一切法非空非假。這叁觀就是一心的直覺表現,是主體性的直覺作用。這種直覺的對象有叁個層面:本質空、假名、本質空與假名的圓融。直覺的目的是遠離本質空與假名兩者對立狀態,以達到圓融兩者的不偏不倚的中正之境。這裏值得注意的是,天臺宗的心觀不僅是觀照現象界的本質空,也觀照現象界的假名(有),還要觀照兩者的聯結。天臺宗人強調,一心直觀這叁種對象既是同時進行的,也是圓融的,叁者相互融會,不分先後,在觀任何一面時都同時兼觀其它兩面。可見其直觀內容不是單一的,而是複雜的,渾一的。這是對般若學龍樹一系的中觀思想和直覺論的重要發展。
天臺宗強調,佛教的觀照與通常意義上的認識、理解是不同的,是一種佛教智慧的作用。此宗宣揚與一心叁觀相應的佛教智慧有叁種。智顗說:
若因緣所生一切法者,即方便隨情道種權智;若一切法一法,我說即是空,即隨智一切智;若非一非一切,亦名中道義者,即非權非實一切種智。〔注釋:《摩诃止觀》卷5上,《大正藏》第46卷,55頁中。〕
智顗講的叁種智慧,一是觀世間因緣所生的種種法爲「道種智」(「道種權智」),二是觀一切法的真空爲「一切智」,叁是觀前兩者以合乎中道爲「一切種智」。道種智是觀照世間的種種法的特殊內容,一切智是觀照種種法的普遍本質,一切種智是觀照既普遍又特殊、真妄圓滿相融的境界。這叁種智的性質可分爲兩類,一是道種智,這種智具有知解的意義。因要理解種種法的特殊、具體、個別、相對的一面,就要把法作爲現象來觀照、理解。但這只是一種方便,是對一切法非本質性的把握,是次要的。二是一切智和一切種智。一切智不是以主客對待的思維格局,不是在時間、空間形式條件下的範疇、概念的思辨作用,而是當下直接地把握種種法的本質、本性,體悟這種本質、本性即是空。這是一種智慧的直覺作用。一切種智是在更高的層次上直接觀照空有不二、真妄交融的直覺作用。叁智說表明,天臺宗人認爲直覺與知解是有聯系的,也表明天臺宗人是以直覺爲主、知解爲伴,以直覺爲高、知解爲低,其思維方式本質上是直覺的。
觀心,在天臺宗人看來,既是最可行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一種修持方式。觀心就…
《中國佛教哲學要義 第叁十章 中國佛教的直覺論 第二節 中國佛教直覺思維的曆史演變》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