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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佛教的文學觀(汪娟)▪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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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僧俗雅士的文學觀

  所謂的僧俗雅士,不必是佛教徒,但是他們的文學觀則必須是根基于佛教的觀點所衍生而來的。舉一個反面的例子來說,梁簡文帝蕭綱乃虔誠之佛教徒,且撰有至誠懇切之〈六根忏文〉、〈悔高慢文〉等21[43],但于〈誡當陽公大心書〉中則雲:“立身之道與文章異,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須放蕩。”[44]將文章與德行分而爲二,文學成爲獨立之事,這種文學觀顯然與佛教觀點不符。因此僧俗雅士的文學觀,必須源自于佛教的觀點,才能代表傳統佛教的文學觀。

  由于漢譯佛典中的文學觀,有大乘、小乘的差異,一般的僧俗雅士對于文學創作也有兩種不同的看法。簡而言之,一種是把文字當做業障,是罪惡之因;一種是把文字當成般若,是解脫之緣。以下試由幾組佛教的概念加以闡述:

  1。掉悔與道悟:唐.道世《法苑珠林》解釋掉悔蓋雲:

  掉悔蓋者有叁:一口掉者,謂好喜吟詠、诤競是非、無益戲論、世俗言話等,名爲口掉。二身掉者,謂好喜騎乘馳騁、放逸筋力、相撲、扼腕指掌等,名爲身掉。叁心掉者,心情放蕩,縱意攀緣,思惟文藝、世間才技、諸惡覺觀等,名爲心掉。掉之爲法,破出家心。[45]

  掉悔爲五蓋之一,謂覆蓋心性,令善法不生之煩惱。掉悔蓋,心之躁動(掉),或憂惱已作之事(悔),皆能蓋覆心性。而在道世所舉的叁種掉悔中,第一好喜吟詠、第叁思惟文藝,皆與文學有關。因此若從佛教修行的角度來看,對文學過度的執著與愛好是有礙于修定的。

  然而對于證果的聖人而言,“所謂寂滅不動,感而遂通;悟道緣機,然後神化。是以文字應用,彌綸宇宙;聖變隨方,該羅法界。非六道之至聖,孰能垂化于五道者也!24[46]”可見道世認爲大聖垂化,對于文字的應用,可以達到無入而不自得的境界。

  2。詩魔與空王:魔,一般是指奪取吾人生命,或障礙解脫生死者,也稱爲天魔。而在僧俗詩歌吟詠中,頗有將詩思戲稱爲“詩魔”者,可能是認爲愛好吟詠之心未除,不易證得生死解脫吧!例如虛堂和尚〈和秉彜李君五偈〉之五:

  爐邊呵凍得能多,端石無辜日夜磨,

  卻把悼詞爲雪詠,詩魔難敵勝修羅。[47]

  又如白居易詩雲:

  自從苦學空門法,銷盡平生種種心。

  唯有詩魔降未得,每逢風月一閑吟。〈閑吟〉[48]

  但是在〈與元九書〉中則雲:“知我者以爲詩仙,不知我者以爲詩魔。何則?勞心靈,役聲氣,連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何?偶同人當美景,或花時宴罷,或月夜酒酣,一詠一吟,不知老之將至。雖骖鸾鶴遊蓬瀛者之適,無以加于此焉。又非仙而何?”[49]則居易詩中所謂“詩魔”者,大抵皆戲言而已。

  此外,蕭麗華在詩僧齊己的研究中也指出:“他經常以“詩魔”來戲稱詩思,特別在幹擾禅思,不得清靜澹泊之時,就特別顯出“分受詩魔役”的自我提醒。”[50]茲援引數例于下:

  味擊詩魔亂,香搜睡思輕。〈嘗茶〉

  分受詩魔役,甯容俗態牽。〈自勉〉

  余生消息外,只合聽詩魔。〈喜幹晝上人遠相訪〉

  詩魔苦不利,禅寂頗相應。〈靜坐〉

  正堪凝思掩禅扃,又被詩魔惱竺卿。〈愛吟〉

  還應笑我降心外,惹得詩魔助佛魔。〈寄鄭谷郎中〉[51]

  其他如袁宏道詩亦雲:

  酒障詩魔都不減,何嘗參得老龐禅?〈閑居雜題?其二〉[52]

  這些詩僧雅士,不說“詩思”而說“詩魔”,的確是承認創作的欲望有礙于修行。然而在創作欲的驅使之下,是否真能降伏“詩魔”之心,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唐代詩僧皎然則說:

  康樂公早歲能文,性穎神澈,及通內典,心地更精,故所作詩,發皆造極,得非空王之道助耶?[53]

  認爲謝靈運因爲通佛學,得助于“空王之道”,故詩皆造極。而贊甯于《宋高僧傳》也稱許皎然“作《詩式》以安禅”。[54]蘇轼〈送參寥師〉亦雲:

  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詩法不相妨,此語當更請。[55]

  除了肯定“空”、“靜”對于詩歌的重要,更進一步指出詩歌、禅法兩不相礙。宋僧慧洪覺範(1071~1128)所撰《石門文字禅》,也寓有文字即禅之意。明萬曆二十五年(1597)釋達觀爲其作序曰:“蓋禅如春也,文字則花也。春在于花,全花是春;花在于春,全春是花。而曰禅與文字有二乎哉?故德山、臨濟棒喝交馳,未嘗非文字也;清涼、天臺疏經造論,未嘗非禅也。而曰禅與文字有二乎哉?逮于晚近,更相哎而更相非,嚴于水火矣。宋寂音尊者憂之,因名其所著曰文字禅。”[56]

  又如劉禹錫〈秋日過鴻舉法師寺院便送歸江陵並引〉:

  梵言沙門,猶華言去欲也,能離欲,則方寸地虛,虛而萬景入,入必有有泄,乃形乎詞,詞妙而深者,必倚于聲律。故自近古而降,釋子以詩名聞于世者,相踵焉。因定而得境,故攸然以清;由慧而遣詞,故粹然以麗,信祥林之花萼,而戒河之珠玑耳。[57]

  認爲詩僧的詩語清麗,乃由“能離欲”,“因定而得境”,“由慧而遣詞”,則僧詩中俨然具足戒定慧叁學了。

  其他如通俗詩人王梵志詩曰:“家有梵志詩,生死免入獄”[58],寒山詩曰:“若能會我詩,真是如來母”,拾得詩雲:“家有寒山詩,勝汝看經卷”[59],袁枚《隨園詩話》雲:“余在廣東新會縣,見憨山大師塔院,聞其弟子道恒爲人作佛事,誦詩不誦經。”[60]在在肯定了詩歌等同于佛經,可以教人了生脫死,具有宏揚佛教的價值。凡此種種,皆可以證明僧俗雅士一面認爲詩魔有礙于修道,一面又肯定“空王”于詩的價值;于是或以詩證禅悟,或以詩爲佛事[61],充分顯示了“詩禅不二”、“詩道不二”觀念的發展。

  3。绮語與道種:绮語,又作雜穢語、無義語,指一切淫意不正之言詞。饒宗頤于〈詞與禅悟〉[62]一文指出,有許多詞集是以“绮語”爲名的,例如:

  崇祯間,錢塘吳本泰名其詞集曰《绮語障》,案南宋鄱陽張輯詞名曰《東澤绮語債》,吳集之命名即本此......。乾隆間郭亦名其詞集曰《忏余绮語》,自序雲:“學道未深,幻情妄想......”。

  黎遂球名其集曰《迦陵》,自序雲:“淨域之鳥,彀而能鳴,聊以忏悔雲爾。”

  命名爲“绮語”也好,“迦陵”也好,不外是爲了忏悔绮羅香豔的文字業。並舉出黃庭堅的故事爲例:

  黃山谷撰〈晏小山集序〉雲:“余間作樂府,以使酒玩世,道人法秀獨罪余,以筆墨勸淫,于我法中當下舌之獄。”《冷齋夜話》卷十“魯直悟法秀語,罷作小詞”,即記此事。

  黃庭堅曾作豔詞,深懼舌地獄之苦,因此接受法秀的規勸,罷作小詞,應當是真心忏悔舊業。此外,又舉項名達爲趙秋舲〈香消酒醒詞序〉雲:

  情與聲色,去道遠,而一變即可以至道......。故聲色者,道之材,而情者,道之蒂也......。由文字入,總持門出,生功德無量。則是詞也,小乘戒之曰绮語,大乘寶之則曰道種。

  認爲詞于小乘或謂之“绮語”,然于大乘則可以爲“道種”,進一步“化绮語而歸于至道”。並引《西圃詞話》雲:

  詞之一道,縱橫入妙,能轉《法華》,則本來寂滅,不礙昙花。文字性靈,無非般若,頻呼小玉,亦可證入圓通矣。

  認爲詞之一道,運用得宜,也可以證道。由此可見,文人雅士一面爲绮語而忏悔,一面也由詞中獲得悟入,發展出以詞入道的觀念。

  總而言之,中國佛教向來好以大乘自許,于文字的應用也不例外,于是化掉悔爲道機,化詩魔爲空王,化绮語爲道種,也就使得僧俗雅士從文學、修道互相矛盾的困境中解脫出來,形成了“文道不二”的文學觀。以白居易爲例,〈蘇州南禅院白氏文集記〉雲:

  唐馮翊縣開國侯太原白居易,字樂天,有文集七袟,合六十七卷,凡叁千四百八十七首,其間根源五常、枝派六義、恢王教而弘佛道者多矣。然寓興放言、緣情绮語者,亦往往有之。樂天,佛弟子也。備聞聖教,深信因果,懼結來業,悟知前非,......願以今生世俗文字、放言绮語之因,轉爲將來世世贊佛、乘轉*輪之緣也。叁寶在上,實聞斯言。開成四年(839)二月二日樂天記。[63]

  〈六贊偈序〉亦雲:

  樂天常有願,願以今生世俗文筆之因,翻爲來世贊佛、乘轉*輪之緣也。今年登七十,老矣病矣,與來世相去甚迩,故作六偈,跪唱于佛法僧前,欲以起因發緣,爲來世張本也。42[64]

  雖然雅好詩文,卻不免畏懼落入文字業中,故于叁寶之前發願,願轉绮語爲來世贊佛之緣。但是理論往往流于高談,真正透過詩詞而悟道的人究竟是少數吧,因此許多禅師一再苦口婆心地勸誡,深怕時人因不察詩歌的創作目的而誤入歧途。例如詩僧齊己盡管平素雅好作詩,但其〈勉詩僧〉一詩則雲:

  莫把毛生刺,低徊谒李膺。須防知佛者,解笑愛名僧。道性宜如水,詩情合似冰。還同蓮社客,聯唱繞香燈。43[65]

  勉勵其他詩僧認清詩情必須合道,切勿因爲作詩而難以忘卻世俗名利之心。又如〈龍牙和尚偈頌序〉雲:

  禅門所傳偈頌,自二十八祖,止于六祖,已降則亡厥。後諸方老宿亦多爲之,蓋以吟暢玄旨也,非格外之學,莫將以名句擬議矣!......雖體同于詩,厥旨非詩也。[66]

  也就是說,禅門歌偈的體式雖然與詩歌相同,但主旨卻與詩歌不同,說明創作動機是以宗教目的爲主。唐.文益《法眼禅師十規論》第九條亦雲:

  宗門歌頌,格式多般,或短或長,或古或今。假聲色而顯用,或托事以伸機,或順理以談真,或逆事而矯俗。雖則趨向有異,其奈發興有殊,總揚一大事之因緣,共贊諸佛之叁昧......。[67]

  說明禅門歌偈的體裁、形式、手法雖有不同,但其目的不外是爲了隨機闡揚佛法,度化衆生出離生死,成無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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