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法師對印度古代觀音信仰的考察
李利安
玄奘大師對印度的巡禮,在整個人類曆史上所具有的重要意義,表現在許許多多的方面。從文化交流與進步的角度來考察,玄奘不但爲印度文化向中國的傳播以及中華文化的不斷豐富與進步做出了卓越的貢獻,而且也對印度文化作了許多仔細而獨到的考察,爲中國人認識和把握印度文化的源流與特性提供了堅實的基礎。玄奘對古代印度文化的考察可以劃分爲地理、政治、經濟、宗教、哲學、民俗等許多重要方面,對此前人已有許多論述。可是,關于玄奘對古代印度觀音靈驗信仰在社會上流傳情況的考察,並未引起前人的足夠重視。本文擬對此做一簡要的論述,爲我們准確認識和評價玄奘在人類文化交流與發展史上的貢獻提供一個新的角度。
古代印度的觀音信仰,一方面是通過大量觀音信仰類經典來體現的,另一方面也是通過流傳于社會上的各種靈驗事迹來體現的。觀音靈驗事迹既是各類觀音經典對觀音菩薩修行法門不斷擴充、豐富的結果,也是曆代觀音信仰者對觀音神力和品格努力闡釋、盡情贊美的産物,其間又必然包含著大量觀音信仰者虔誠的宗教實踐活動和深切的心理體驗。這種廣泛流行的靈驗信仰具有很強的實踐性特征,它是古代印度各種類型的觀音信仰在信徒宗教生活中的反映。所以,玄奘對古代印度觀音靈驗信仰的考察就成爲完整把握古代印度觀音信仰發展演變及其基本特征的重要方面。
觀音靈驗就是觀音菩薩修行法門在宗教實踐中的具體實現,是觀音信仰的實踐形態。我們可以把玄奘對古代印度觀音靈驗信仰的考察劃分爲兩個部分:一是側重于考察信徒個人親身經曆的靈驗事迹;二是側重于考察信仰對象及其外在化象征特別是某個具體神聖物的靈驗事迹。當然這兩者是結合在一起的,只是前者是從宗教靈應的獲得者的角度來講的,這是靈應體驗的主體,只局限于體驗者的某個具體體驗,所以帶有個人化的特征;後者是從宗教靈應的發生者的角度來講的,這是靈應體驗的客體,可以面對所有信徒,所以帶有社會化的特征。
一、從觀音靈驗信仰之客體所作的考察
在古代印度,觀音靈驗信仰中的客體當然就是觀音。觀音作爲一種具有超人間力量的菩薩,他的外在化象征主要是各種形式的觀音造像,另外還有觀音道場、觀音經典以及由這些象征所衍生的各種神聖物。
伴隨著觀音信仰的傳播,許多信徒爲了表達對觀音的敬奉而通過各種形式製作出各種不同的觀音像。這些觀音像盡管大小、形製、質地、姿勢、相貌等都可能不相一致,但作爲觀音的象征,它們卻具有完全相同的作用。不過,在曆史上,作爲社會化的靈應體驗客體,只能是部分特別的觀音像,這些觀音像因爲各種特殊的因緣而脫穎而出,成爲大家一致認可的靈像,從而富有盛名,並引發越來越多的靈應體驗,不斷加深信徒的宗教信仰,推動這種信仰的廣泛流行。根據玄奘的考察,我們可以發現,古代印度觀音像靈驗信仰至少有以下七種模式:
模式之一:玄奘旅印期間,在摩诃剌陀國的一個古寺裏,看到有一尊觀音石像。據說,這尊石像“靈鑒潛被,願求多果” [1]。觀音像可以默默地發揮其靈驗,使信仰者所求得到滿足,這可說是古代印度觀音造像靈驗信仰的模式之一,起效而不顯相,即不顯出可以感知的形象、聲音、氣味、觸動等外在的對象,只是在信仰者不知不覺當中發揮其靈鑒作用。
模式之二:在西北印度的迦濕彌羅,有一尊觀音立像,玄奘記載:“其有斷食誓死爲期願見菩薩者,即從像中出妙色身”[2]。這是又一種觀音像靈驗信仰模式,即觀音可以在虔誠敬拜者的誓死祈求下,在敬拜者面前顯化出他的另一種微妙身像。這種靈驗信仰的核心是觀音顯相,最終目標也是觀音顯相。因爲顯相被認爲是一種吉祥無比的現象,敬拜者由此可以得到巨大的心靈安慰,至于敬拜者到底有無其他現實生活中的祈求以及這些祈求是否能立即或顯或隱地得到滿足則不予計較。這種妙相顯化信仰本源于《普門品》“重頌偈”中對“見身”[3]作用的肯定以及《觀無量壽佛經》等經典對于觀音莊嚴法相以及如何觀想的說明,後世一直是觀音靈驗信仰的重要內容,特別是到中國以後,這種法相顯化信仰對中國文學、藝術産生了巨大的影響。
模式之叁:玄奘在西北印度的烏丈那國考察了一佛寺,寺內供奉的觀音像“威靈潛被,神迹昭明”,所以,“法俗相趨,供養無替”[4]。道宣的《釋迦方志》和慧立的《大慈恩寺叁藏法師傳》對此都作了記載,並分別給予“感靈遠照”[5]和“威靈極著”的評價[6]。這可以算作古代印度觀音像靈驗信仰的模式之叁,即起效與顯相都發生,但不同步,就是說,靈驗不覺間産生,而神迹也會顯示,但神迹的顯示和神力的起效不在同時,或看不出二者之間直接的、明顯的聯系。
模式之四:玄奘在中印度奔那伐彈那國一個有遠古四佛遺迹的地方,看到如下情況:“有精舍,中作觀自在菩薩像。神鑒無隱,靈應有徵,遠近之人,絕粒祈請”[7]。這是古代印度觀音像靈驗信仰模式之四,顯相與起效同時發生,即直接地、立即地、可感知地發生應驗。
模式之五:根據玄奘的考察可知,觀音化身多羅菩薩的造像在印度也非常流行。例如在中印度摩揭陀國,“有多羅菩薩像,其量既高,其靈甚察。每歲元日盛興供養,鄰境國王大臣豪族赍妙香花,持寶旛蓋,金石遞奏,絲竹相和,七日之中,建斯法會”[8]。這可算做觀音像靈驗信仰的第五種形態,即觀音各種化身像靈驗信仰。密教觀音靈驗信仰是同密教的基本理論和實踐體系相一致的,必然相伴著一定的神咒、一定的作法、一定的印契等密教的禮儀和密教特殊的觀想理論,那又是一種同顯教觀音信仰有很大區別的全新觀音像靈驗信仰模式了。
模式之六:玄奘在印度期間,曾經朝拜了中印度摩揭陀國的孤山。根據他的記載,那裏“樹林郁茂,名花清流,被崖緣壑。上多精舍靈廟,頗極剞劂之工。正中精舍有觀自在菩薩像,軀量雖小,威神感肅。手執蓮花,頂戴佛像。常有數人,斷食要心,求見菩薩,七日、二七日乃至一月。其有感者,見觀自在菩薩妙相莊嚴,威光赫奕,從像中出,慰喻其人。”這尊像“手執蓮花,頂戴佛像”,這是典型的“蓮花手觀音”造像,頭頂上的小佛像即爲觀音在西方極樂世界的本師阿彌陀佛。說明這尊像是包含淨土信仰的觀音造像,可視爲淨土信仰體系的觀音靈驗信仰。這個造像“軀量雖小”,但“威神感肅”。傳說“昔南海僧伽羅國王,清旦以鏡照面,不見其身,乃睹贍部州摩揭陀國多羅林中小山上有此菩薩像。王深感慶,圖以營求。既至此山,寔唯肖似。因建精舍,興諸供養。自後諸王,尚想遺風,遂於其側建立精舍靈廟,香花伎樂供養不絕。”[9]這麼一個小型的觀音像,會吸引遙遠的斯裏蘭卡王室的曆代供養敬拜,並爲此專門在寺旁修建靈廟,可見這尊觀音像必然在當時的印度引起了巨大的轟動,獲得了衆多信徒的朝拜。
模式之七:從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可以看出,在公元6、7世紀的印度,除了滿足信衆具體救世祈求的靈驗傳說之外,有的觀音像還被賦予了更加奇妙的功能,這種功能成爲觀音像靈驗信仰的進一步擴展形態,我們把它歸結爲第七模式,即非救世型靈驗信仰。如在中印度摩揭陀國的著名佛教寺院那爛陀寺附近有一觀音立像,旁邊的精舍中還有一尊觀音像,“淨信之徒興供養者,所見不同,莫定其所。或立門側,或出檐前。諸國法俗,鹹來供養。”[10]觀音像可以自行移動,這在佛經中到沒有明確記述,可隨著觀音靈驗傳說的不斷傳播,在印度民間發展出這種信仰也是不奇怪的。中國民間關于觀音像的類似信仰可以追溯到古代的印度。根據玄奘的考察,在古代印度,有人還認爲觀音像可以預示佛法的未來趨勢。“佛涅槃後,諸國君王傳聞,佛說金剛座量,遂以兩軀觀自在菩薩像,南北標界,東面而坐。聞諸耆舊曰,此菩薩像身沒不見,佛法當盡。今南隅菩薩沒過胸臆矣。”[11]若以當時的傳說,這尊觀音像的湮沒預示這佛法正在印度走向衰亡。不過,有趣的是,這與印度佛教的曆史也基本相吻合。
二 從觀音靈驗信仰之主體一方所作的考察
觀音靈驗信仰主體的一方,即觀音信仰者。玄奘的這類考察注重在信仰者祈求于觀音(外在表現爲向觀音像的祈求)的方式與類型。玄奘的這種考察,爲我們提供了認識古代印度觀音靈驗信仰流傳、發展、演變與基本特征的重要資信。
觀音信仰者的境域不同,所遇到的問題也會相互不同,所以,他們在向觀音祈求時也會各懷期望。不同的期望、不同的心理以及不同的修持儀軌當然會産生不同的靈應體驗。隨著觀音信仰的不斷發展和傳播,觀音被賦予越來越多的神力,人們也逐漸將日常生活中其他各種無法解決的問題拿到觀音這裏來,以求解助,于是,觀音從原來的現世救難、接引往生、開示智慧救世事業發展到從事解疑釋惑、指點迷津、揭示往昔、預示未來、堅定信心、激發熱情等許多現實生活中所需要的事情。玄奘在這方面的考察也很豐富,以下,我們僅舉的四個具體考察事例來進行說明。
1、關于印度高僧清辯求觀音保存其身以待彌勒下生事
清辯,爲六世紀南印度大乘佛教中觀學派之著名論師。他與磨羯陀國的瑜伽行派的著名傳人護法展開“空有之诤”。護法主張盡空之有,清辨主張盡有之空。後來,護法拒絕繼續辯論,而清辯認爲自己的疑問未解,所以想到求觀音保存其身,以便等到彌勒下生成佛,在面請彌勒爲其決疑。觀音見其意志堅決,便指示其到馱那羯磔迦國城南山岩執金剛神所,誦執金剛陀羅尼。清辯如法而做,終于如願以償。玄奘在印度期間考察了與這件事相關的地點,並從當地人那裏獲知許多相關信息,一並記載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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