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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能的自由思想研究(陳潔)▪P2

  ..續本文上一頁操作性。至于人具體如何做到無念、無住和無相,如何做到不取不舍、證得見性成佛,則是下一節要重點討論的:但行直心,頓悟菩提,即得自由。

  但行直心、頓悟菩提——如何自由

  

  說頓悟成佛是慧能禅最重要的特點之一,是因爲南能北秀的根本差異就在“南頓北漸”。當年在河南滑臺大雲寺的無遮大會上,慧能弟子神會挑戰神秀弟子普寂,攻擊北宗的兩大“罪狀”,除了“師承是傍”,就是“法門是漸”[15],說“秀禅師教人凝心入定,住心看淨,起心外照,攝心內證”[16]是自上六代以來沒有的。可見頓漸法門沖突的激烈和重要性。

  准確的說,神秀和慧能在頓漸問題上的分歧並不如後來顯示的那麼泾渭分明,佛教史上的頓漸之爭也不是始于此二人,早在佛法傳入中土前已有頓漸之別,釋尊在菩提樹—下冥思苦想六日,第七日遽然徹悟,本身就隱含了漸(修)和頓(悟)兩層意思,後世不過各有發揮。早期的頓漸僅僅是一種分別,不構成對立矛盾,更沒有到你存我亡的程度。龍樹提倡“或頓或漸”,並沒有偏廢。中國魏晉時期有所謂知的“頓悟漸悟”和行的“頓入漸入”之別。竺道生主張積學無限、漸修頓悟,不悟則已,“一晤則紛累都盡耳”,“悟理必頓”。達摩提倡“二入”、“四行”的如來禅,作爲證悟得道的方式,“二二入”指理入和行入。理入是憑借經文典籍的啓示,爲理論基礎:行入屬于修行實踐,他在少林寺面壁多年,行由漸入,理則頓悟。這—脈相承的“漸修頓悟”思想乃是大乘佛學思想的主流。

  慧能並不反對修行,《壇經》衛就有“坐禅品”,神秀也承認最後的徹悟在刹那間,兩人並無本質區別。不同僅在于北宗更強調“凝心入定,住心看淨”的過程,強調從行入到理入的秩序,以漸修爲頓悟的基礎,而南禅偏重頓悟之結果,此乃同—東山法門下溫和和激進兩派。頓漸問題最後之所以鬧得勢同水火,主要原因是被神會利用來做爲爭法統的借口和工具,其差別被人爲的放大了。

  當然,頓悟究竟是慧能禅的重要特點。他在《壇經》中有五處以上用“頓教”來形容自己的法門,“頓見真如本性……實時豁然,還得本心。”“我于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悟,頓見真如本性。是以將此教法流行,令學道者頓悟菩提。各自觀心,自見本性。”“若起正真般若觀照,—刹那間妄念俱滅。若識自性,一悟即至佛地。”[17]神會亦稱“我六代大師,——皆言單刀直入,直了見性,不言階漸,失學道者,須頓見佛性,漸修因緣,不離是生而得解脫……今言坐者,念不起爲禅,今言禅者,見本性爲禅。”[18]可見慧能主張直下本性的覺悟,當下自悟頓成佛,有以理入(悟)取代和吞沒行入(修)的傾向。他還在一定程度上修正了達摩開始的二行四入,主張不藉經文,但行直心,便能頓悟成佛,是消解了“理入”;對待修行、坐禅的隨意自由態度,在某種意義上是對“行入”思想的修正和發展。

  以頓悟作爲獲得自由的方式,至少蘊含了這樣幾層意思:第—,自由是可以獲得的。這是對本章第一個問題的再度明確回應,第二,自由是“頓”“悟”而來的。

  慧能強調頓門,與他對真理和佛果的理解有關。他認爲最高的智慧、自性、佛性是整體的而非分裂的,是內在統一和高度圓滿完美的,不是拼和而成。所以,自性不能被分解成各個部分,被一點點的接近和領悟。本性總在,或者見,或者不見,見即佛,不見即凡,在這兩者之間,沒有過渡和調和。所以,成佛與否只在一瞬間,沒有漸進的過程。可能因爲慧能本人僅在無意中聽了《金剛經》的一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即識自性而開悟,“—聞言下大悟,頓見真如本性”,沒有經過漸修過程,所以于修悟問題多少有些偏向。

  慧能頓悟成佛思想的精髓,不僅僅在“頓”,還在于“悟”。長期以來,“藉教悟宗”的傳統,對外在、客體的佛經文字、義理思辯、因明邏輯推理等的強調,幾乎淹沒了個體生命內在感性的直接體悟,淹沒了參學者“自己”。弘忍開始別開生面地提出“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19],慧能更明確認爲,一切般若皆自性所生,斷不從外而入,智慧本來就存在于鮮活的生命中,最終也只能從生命中來,所以主張舍離文字義解,直徹心源,但行直心,將自悟和生命體證提高到至高無上的地位。慧能之悟(體驗和徹悟)直接開出後來被譽爲南禅神髓的禅機和機鋒。顧偉康評價說:“對于南禅來說,真實、空有、主客、我佛、緣起和實相、存在和毀滅……所有傳統佛學所感興趣的對立全都不複存在,無須探討。禅師們惟一的任務就是去感受、體驗“世界——佛——我”叁位一體的真如,一旦他們把握了這一點,就是成佛,就是解脫,就是獲得了最高的自由。這就是所謂的禅機,所謂的“第一義”,所謂的“第一物”,所謂的“禅體驗”,所謂的“般若直觀”,也就是我所謂的南禅之“神魂”。我們由此出發獲得南禅的特質,獲得南禅立宗的依據。”[20]

  總之,慧能在最大程度上突出了直心自悟在修持佛果中的決定作用。衆生本然具足般若佛性,迷則迷矣,只要—念徹明,就能頓悟成佛,這一念之轉即對自性的直觀感知和體悟。從慧能開始,南禅的自由開始內化,向內體悟成爲禅修的根本手段,而外在的修行成爲次要。在此基礎上,慧能提出了“無相戒”和“菩提不離世間而出世間”的思想,解答了自由的表現和自由的目的何在。

  不離世間而出世間——爲何自由

  

  作爲其自由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和顯著特色,慧能的“不離世間法而出世間”觀點,既是對大衆部、大乘和維摩诘的入世態度和自由精神的繼承和回應,也是他禅學思想的自然延伸和特色所在,是他所理解的自由的歸宿和根本目的所在。

  追求自由的目的何在與對自由、不自由的理解有直接關系。比如大部分自由主義者將自由理解爲外在權利,那麼追求自由的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地不受他人的製約,自主支配自己;莊子肯定徹底的精神超越和自由,自由的目的就是與外界世界保持距離,沈溺于心靈的無拘;道教以自然規律之必然性爲不自由,那最終的目的就是成仙不死、超凡脫俗:儒家認同社會倫理秩序體系內的自由,其最終的目的就是社會的和諧,是每一個人自覺而愉快地融入社會並感覺自由。

  一般來說,佛教由于厭世而主張出世,出世被理解爲佛教的根本特色之—,所謂“不知春秋不能涉世,不精老莊不能;忘世,不參禅不能出世。”[21]“釋迦闡教,清淨爲先,遠離塵垢。”“伽藍之地,本曰靜居,棲心之所,理尚幽寂。”[22]僧人即被稱爲“出家人”。這一思想根深蒂固,有人問弘忍:“學問何故不在城邑聚落,要在山居

  ”他說:“大廈之材,本出幽谷,不向人間有也,以遠離人故,不被刀斧損斫,——長成大物,後乃堪爲棟梁之用。故知棲神幽谷,遠避囂塵,養性山中,長辭俗事,當前無物,心自安甯,從此道樹花開,禅林果出也。”[23]也是出世的態度,而且都是以世間的汙垢囂塵爲不自由,自由就是爲了出世間的幽寂清靜。

  慧能卻別開生面地提出“法元在世間,于世出世間,勿離世間上,外求出世間”,認爲日常生活就是修行,應不離世間法而悟菩提。這暗含了慧能對自山的理解:第一,自由是內在的,是自性通過頓悟由染轉淨的結果,並不是對外在世界或個人生活方式的客觀改變。第二,自由與日常生活沒有矛盾。這一點承襲“自由內在化”而言,獲得自由後,改變的不是日常生活,而是對日常生活的理解和認識。生活還是同樣的生活,世界還是同樣的世界,只是對待生活和看世界的角度和心境發生了變化,所以追求自由不必回避世間。最後,真正的自由(自性)是絕對的、先天的和自然具足的,世間世俗生活不能對其構成破壞。

  慧能將“不離世間而出世間”作爲自由的目的,與其“不二”“無對”的禅思想有邏輯聯系。既然出家和在家不二,僧和俗無對,那麼何必強調離世間

  在這一思想的指導下,慧能反對異于世間日常生活的宗教生活,提出“無相戒”“定慧等”等命題,這些命題和觀念乃是其後南禅門山思想祛宗教化特征之濫觞。

  除了對自由的理解,慧能“不離世間”的思想還與其自身經曆有關。慧能一生大部分時候都從事體力勞作,他本是自食其力的樵夫,到了黃梅道場後在廚房打雜幹活,逃亡後混在獵人中當幫手。正兒八經打坐、修煉、讀經的時候不是很少就是沒有(據《壇經》說,他不識字)。無獨有偶,後來極力宣傳慧能禅法的神會“苦行供養,密添衆瓶,斫冰濟衆,負薪擔水”[24],也是個能吃苦的勞動者。人的經曆對其思想的影響是非常值得注意的。同樣的,後世南禅在發展壯.大過程中日趨平民化,越來越多的普通人投身禅宗,他們不可能都像上層僧侶那樣,一切靠別人供養,而必須要在正常生活中得自由得解脫。如果獲得自由的前提是被人供養,那麼供養他人的人豈不是永遠不能獲得自由的心境

  禅宗要最大限度地擴大自身的影響,就要最大限度地滿足普通人對于自由的渴望和內心需求。

  所以,慧能以“不離世間而出世間”爲自由的目的,既是其自山思想的邏輯發展,也淡化了佛教神秘和超越的宗教色彩,構成了南禅自由思想祛宗教化特色的形成之萌芽,也有利于禅宗在日後廣開門路、擴大影響、壯大勢力。

  注釋:

  [1]契嵩:“壇經贊”,載宗寶本《壇經》前,《大藏經》卷48。

  [2]關于《壇經》的作者和版本的是非分歧,前人多有考證和論述,這裏不再贅言。本節沒有特別說明的,都引自宗寶本《六祖大師法寶壇經》,《大藏經》卷48,第2008號。

  [3]需要說明的是,此處前四個“自由”都是動詞,第五個用做形容詞,都不是名詞。也就是說,在慧能禅中,雖然已經行有“自由”一詞出現,有明確的自由觀念和思想,但慧能所謂的“自由”還只是作爲一種生命狀態的描述或觀念的陳述,還沒有進入自覺的理性反思領域,這說明慧能自由觀還只是南禅白山思想的萌芽。南禅自由思想的進一步成熟,還有待後來一代代禅師們的理論建設。

  [4]在這裏,本文僅僅是借用自由意志和決定論這——對概念來討論自由與必然的關系、人是否可能自由的問題,而不考慮其基督教理論背景。

  [5]《壇經·忏悔第六》。見《壇經校釋》,1997。北京:中華書局。

  [6]《碧岩錄》,《大藏經》卷48。

  [7]杜繼文、魏道儒:《中國禅宗通史》導言部分,1993。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頁3。

  [8]《壇經·定慧第四》。見《壇經校釋》,1997。北京:中華書局。

  [9]《壇經·定慧第四》。

  [10]《壇經·定慧第四》。

  [11]《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鸠摩羅什譯,《大藏經》卷8。

  [12]《壇經·般若第二》。見《壇經校釋》,1997。北京:中華書局。

  [13]《壇經·宣诏第九》

  [14]《壇經·付囑第十》

  [15]宗密、裴休:《禅門師資承襲圖》,1923。上海:商務印書館影印本。

  [16¨申會:“南宗定是非論”,《敦煌出土神會錄》,日本1932年影印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17]《壇經·般若第二》

  [18]神會:“南宗定是非論”,《敦煌出土神會錄》,日本1932年影印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19]弘忍語,《壇經·行由第一》。

  [20]顧偉康:《禅宗六變》,1994。臺北:東大圖書公司,頁38。

  [21)明·德清:“叁教源流同一論”,《憨山老人夢遊集》卷39,1923。上海:商務印書館影印本。

  [22]李淵:“沙汰佛道诏”,《全唐文》卷3。

  [23]《楞伽師資記》卷1,《大藏經》卷85。

  [24]宗密:《大方廣圓覺經大疏鈔科》卷3,1923。上海:商務印書館影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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