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壽《宗鏡錄·標宗章》讀解
上海社會科學院宗教所 劉元春
一、《宗鏡錄》簡介
《宗鏡錄》,一百卷,五代吳越國法眼宗叁祖延壽大師(904~975)的代表作。據《景德傳燈錄》卷二十六及《淨慈寺志》卷八所說,延壽于後周太祖廣順二年(952)住持奉化雪窦寺,從他參學的人很多,其中當不乏深明教理,宗眼明澈的學者,因此《雪窦寺志》有在雪窦寺寫成《宗鏡錄》初稿的說法。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延壽接住永明寺(即淨慈寺),忠懿王賜智覺禅師號,從學的多至二千余人。《宗鏡錄》一百卷在此寺的演法堂定稿,因此改名爲宗鏡堂。當時高麗國王抄讀了《宗鏡錄》,深受啓發,遣使航海來宋赍書敘弟子禮,並奉金線織成袈裟、水晶數珠、金澡罐等。延壽爲隨同使者前來問道的學僧叁十六人印可記,法眼宗旨因而弘傳高麗。延壽著作,除《宗鏡錄》外,又有《萬善同歸集》叁卷、《唯心訣》一卷、《神棲安養賦》一卷、《定慧相資歌》一卷、《警世》一卷,而以《宗鏡錄》對于後世的影響爲最大。
《宗鏡錄》全書約共八十余萬言,分爲叁章,第一卷前半爲標宗章,自第一卷後半至第九十叁卷爲問答章,第九十四卷至第一百卷爲引證章。所謂“標宗”,即“舉一心爲宗”。此一心宗,“照萬法如鏡”,《宗鏡錄》的立名,即自此義而來。據卷叁十四所說,教是《華嚴》,宗是達摩,因《華嚴》示一心廣大之文,達摩標衆生心性之旨,其實是發揚了法眼的宗旨。因爲法眼有《叁界唯心頌》和《華嚴六相義頌》。《宗鏡錄》全書在诠釋“一心”處,引用《華嚴經》及賢首宗的理論最多。這是由于賢首宗興起在天臺宗和慈恩宗之後,法藏、澄觀博涉教誨而極意談“圓”,重重無盡,圓融無礙的說教,與禅宗門下經常提舉的“佛語心爲宗,無門爲法門”,互相呼應。有時禅家宗旨得到《華嚴》義理的引證而愈益顯豁,所以禅宗五家宗派最後一宗的開山祖師法眼及其法孫延壽重視華嚴,乃是佛教發展史上必然會出現的現象。
由于法眼宗重視華嚴,所以《宗鏡錄》卷二十四說:“此宗鏡內,無有一法而非佛事。”又卷六十六說:“生老病死之中盡能發覺,行住坐臥之內俱可證真。”這與六祖慧能所說的:“念念時中,于一切法上無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系縛。”馬祖道一所說的:“若欲直會其道,平常心是道。何謂平常心,無造作,無是非,無取舍,無斷常,無凡無聖,只如今行住坐臥應機接物盡是道。”沩山靈佑所說的:“一切時中,視聽尋常,更無委曲,亦不閉眼塞耳,但情不附物即得”,並無二致。這“情不附物”的一念心行,可以說是禅宗的特色,也是曆代禅師們行持的心髓,所以他們之中,有的風標超逸,行誼可風,有的自在解脫,坐亡立化,都是從這種涵養而來的。《宗鏡錄》全書,雖然問答聯綿,引證繁富,而千回百轉也是著眼于此,所以《宗鏡錄》畢竟是借教明宗的著作,而不是混宗于教的書集。因此,在九十幾卷的問答章裏雖然羅列了天臺、賢首、慈恩的教義,而只是一味會通,借以證明心宗的深妙,並沒有料揀異同,解決教理上的問題,這又是《宗鏡錄》的一大特色。
引證章引證了大乘經一百二十種,諸祖語一百二十種,賢聖集六十種,共叁百種。其中保存了一些寶貴的文獻。例如:南嶽懷讓和青原行思的兩段法語,都未見于《景德傳燈錄》、《古尊宿語錄》等書。此外在問答章裏所引用的《中論玄樞》、《唯識義鏡》等書,現在皆已失傳,幸而《宗鏡錄》保存一點資料,還能從而考見原書的大概。
延壽是法眼文益的嫡孫,法眼在《宗門十規論》裏鼓勵參禅的人研究教典,都是針對當時的禅師們輕視義學落于空疏的流弊而發,延壽編集《宗鏡錄》的動機,當然淵源于此。《宗鏡錄》在當時對于佛教界的教育意義很大。但《宗鏡錄》的卷帙太多,對于一般佛教徒的參考來說,是有所不便的。因此,此書曆宋、元、明至清,閱讀它的人不多。清朝雍正皇帝 “錄其綱骨,刊十存二”,編爲《宗鏡大綱》一書,以政治力量,廣爲傳布。j
二、《宗鏡錄》卷一“標宗章”結構解析
如果按現在已經標點的篇章算,卷一標宗章大致有6815字。原文中,延壽已經把標宗章劃分出章節,分兩部分。k第一部分,從“詳夫,祖標禅理,傳默契之正宗。……狂心不歇歇即菩提,鏡淨心明本來是佛。”,有4339余字;第二部分,從“問:如上所標已知大意,何用向下更廣開釋?……唯在玄覽得旨之時,可驗斯文究竟真實。”,有2476余字。
延壽爲何在卷一中包涵了“標宗章”和“問答章”兩部分內容呢?按正常的段落劃分,似乎有點不妥。但認真讀了卷一後半章的內容之後,可以明白這種劃分歸攏,是有道理的。其實,從意義的連貫上看,後半章是通過問答深化前半部分的,是進一步的“解題”的。雖然說是“問答章”,實際上就一問一答。延壽的回答,洋洋灑灑2456字,並且引用了《華嚴經》、《大涅槃經》、《信心銘》等經論,層層遞進。究其目的,文前已經明示:
問。如上所標已知大意。何用向下更廣開釋。答。上根利智宿習生知。才看題目宗之一字。已全入佛智海中。永斷纖疑,頓明大旨。則一言無不略盡。攝之無有遺余。若直覽至一百卷終。乃至恒沙義趣。龍宮寶藏鹫嶺金文。則殊說更無異途。舒之遍周法界。以前略後廣唯是一心。本卷末舒皆同一際。終無異旨有隔前宗。都謂迷情妄興取舍。唯見紙墨文字嫌卷軸多。但執寂默無言欣爲省要。皆是迷心徇境背覺合塵。不窮動靜之本原。靡達一多之起處。偏生局見唯懼多聞。如小乘之怖法空。似波旬之難衆善。以不達諸法真實性故。隨諸相轉,墮落有無。如《大涅槃經》雲。若人聞說大涅槃一字一句。不作字相。不作句相。不作聞相。不作佛相。不作說相。如是義者。名無相相。釋曰。若雲即文字無相是常見,若雲離文字無相是斷見。又若執有相,相亦是常見。若執無相,相亦是斷見。但亡即離斷常四句百非一切諸見。其旨自現。當親現入宗鏡之時。何文言識智之能诠述乎。
原來,與其他祖師一樣,是擔心“都謂迷情妄興取舍。唯見紙墨文字嫌卷軸多。但執寂默無言欣爲省要。”而不厭其煩的,進一步解釋的。這倒類似于當今我們的“序言”中,介紹自己寫作的苦衷和出發點一樣的。對那些“上根利智宿習生知”的人來說,有點畫蛇添足,但對“迷情妄興取舍”的人,就不是多余的了。
延壽論述中,廣征博引,進一步的依教顯宗,教導大家能夠籍教悟宗,而不要執著文字相,“以迷心作物者,生斯紙墨之見耳”,“何局于管見而迷于大旨耶”。所以,延壽在最後總結他寫作《宗鏡錄》中有廣有略的目的是:
若實未得如是功。不可起過頭欺诳之心,生自許知足之意。直須廣披至教博問先知。徹祖佛自性之原。到絕學無疑之地。此時方可歇學灰息遊心。或自辦則禅觀相應。或爲他則方便開示。設不能遍參法界廣究群經。但細看宗鏡之中自然得入。此是諸法之要趣道之門。如守母以識子得本而知末。提綱而孔孔皆正。牽衣而縷縷俱來。又如以師子筋爲琴弦。音聲一奏。一切余弦悉皆斷壞。此宗鏡力亦複如是。舉之而萬類沈光。顯之而諸門泯迹。以此一則則破千途。何須苦涉關津別生岐路。
這可以成爲我們奉讀《宗鏡錄》以及其它佛教經典的“法要”,也是在修行過程中處理好“教”與“禅”、“頓”與“漸”、“相”與“性”等之間關系的路徑。應該說,延壽在《宗鏡錄》中從不同側面不同角度,引述不同教派經典,反反複複,甚至有點唠唠叨叨,都是出于引導人們“一心爲宗,照萬法爲鏡”的,可謂“老婆心切”。
現在,回頭看看標宗章的“正文”部分。延壽在這裏提綱挈領,言簡意赅,直接點出了自己思想宗旨。我們不妨把這一段的結構作個簡單的劃分,方便理解他的思想意義。
根據內容,大致劃分出四個段落:
第一段:介紹本書章節劃分及其原因。
從“詳夫:祖標禅理,傳默契之正宗;佛演教門,立诠下之大旨。……令菩薩成佛,是事尚不可得,何況凡夫顛倒有法?”
其中,第一自然段直接論述爲什麼要列出“標宗章”、“問答章”、“引證章”,文字不多,但很有說服力。
詳夫:祖標禅理,傳默契之正宗;佛演教門,立诠下之大旨。則前賢所禀,後學有歸。是以先列標宗章。爲有疑故問,以決疑故答。因問而疑情得啓,因答而妙解潛生。謂此圓宗難信難解,是第一之說,備最上之機。若不假立言诠。無以蕩其情執,因指得月。不無方便之門獲忘,自合天真之道。次立問答章。但以時當末代,罕遇大機,觀淺心浮,根微智劣,雖知宗旨的有所歸,問答決疑,漸消惑障。欲堅信力,須假證明,廣引祖佛之誠言,密契圓常之大道;遍采經論之要旨,圓成決定之真心。後陳引證章。以此叁章,通爲一觀,搜羅該括,備盡于茲矣。
這裏面,有幾個關鍵詞語。比如,說立標宗章的目的在于“則前賢所禀,後學有歸”,表明自己的“宗”只是秉承佛祖們的宗旨,爲了引導後學們學有所歸。說立問答章的原因是“謂此圓宗難信難解,是第一之說,備最上之機。”,修道者可以“因問而疑情得啓,因答而妙解潛生”,而“若不假立言诠。無以蕩其情執,因指得月。”說引證章的目的是“欲堅信力,須假證明”,是爲了借助佛祖們的聖言量,來堅定修行者的信念的。
隨後,利用一問一答,說明他立宗設章都是教導修行者的方便法門,大家一定要正確對待,“切不可執方便而迷大旨,又不可廢方便而絕後陳。”提問中的觀點依據《楞伽經》“一切法不生。不應立是宗,何故標此章名?”回答中依據的是《大智度論》“畢竟空法,能破顛倒。”
第二段:根據經論,提出一心的涵義並闡述。
從“今依祖佛言教之中,約今學人隨見心性發明之處,立心爲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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