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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竟無與佛學(吳雨)▪P2

  ..續本文上一頁不思索,千百年來只是糊塗下去。自有哲學家以來,便不其然。你說有上帝,他便要問問上帝是個什麼東西,眼可以看得見麼

  耳可以聽得到麼

  如果說世界人類都是上帝造的,上帝又是誰造的

  上帝如果不需要誰來造他,世界又何必要上帝來造

  所以自從有了哲學,一切人便不肯一味糊塗了。哲學家在破除迷信一方面,本來是很對的,是可崇拜的。但是,他一方面能夠破除迷信,但他果真能不迷信麼

  他能破人謬執,他果能不謬執麼

  他天天求真理,他果能求得到真理麼

  翻開一部西洋哲學史,中間大名鼎鼎的哲學家,如果說破除有人格的上帝過後,便迷信一個無人格的上帝;破除獨神論過後,便迷執一種泛神論。不信唯物的便主張唯心(此“唯心”與佛法中“唯心”非爲一個概念,不可混爲一談),不信唯心的便主張唯事和現象。笛卡爾善于懷疑,于是便破壞世界一切事理,都以爲非真理,但隨即迷信一個我,以爲我既能懷疑一切非真,

  “我”便是真, “我思,故我在”便是他的標志性名言。到了近現代的羅素,便說他那個“我”能懷疑,

  “我”固然是真卻還是靠不住。羅素雖能破斥一切唯物唯心非真理,然而隨即又執定一切現象是真,肇始了近現代現象學的開端。仔細想來,他那種“現象是真”,與笛卡爾的“我”是真,有何分別呢

  

  “總而言之,西方一切哲學家對于世間一切事物,你猜過去我猜過來,紛纭擾攘,相非相謗,皆是執定實有一理。甲以爲理在此,乙以爲理在彼,別人誠都可破,自己卻不能有個不可破的學說服人。破一立一,不過增加人許多不正確的見解而已。”歐陽此處便是說明哲學家的種種理論都是落于佛法中所謂的常見。

  接下來有人便産生了疑惑:

  “如你說世間既無真理,到底還有什麼

  如謂一切都無,則虛無主義,無世界、無人類,豈非是唯一獨尊的學說嗎

  ”歐陽竟無對此以佛法做出回答:

  “虛無主義,克實亦只是一種妄見,如說真理者一樣,但名辭不同耳。”他認爲,

  “無”的見解爲害更大:計一切都無,趨向斷滅,主張破壞與自殺,使人橫生邪見,思慮顛倒,行爲悖亂,危于世界,難以言盡。這種異說並非在現在的時候才有,從前印度早已有之,所謂斷滅外道、惡取空者便是。對于虛無主義,他認爲不必辯駁,便可不攻自破:如果說一切皆假,那這個假又從何而來

  如果說一切都無,又何需斷滅

  況且一切已經都無,那你的斷滅的見解和理論怎麼又是有的

  又何必懷疑

  何需破壞

  所以這種理論是自語相違,自行矛盾,是爲誕妄之極。

  “立說膚淺,也可不必多辨了。”這裏說的便是落入斷見的哲學理論。

  在對西洋哲學作完分析後,歐陽竟無就本體論的角度對佛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提出,佛法認爲哲學家的真理非有,真理不可求,但也不能計空計滅,佛法只在破執,一無所執便是佛。佛法,不說真理而說真如。真如,就是如其法之量不增不減,不可擬議揣摩的意思。法如是,說亦如是,體如其體,用如其用,不以一真理範圍一切事物,亦不以衆多事物奔赴于一真理。所謂在凡不滅,在聖不增,當體即是,但須證得,凡物皆然,瞬息不離,便是真如。所以,真如當體即是,不需外求。而哲學所計度的“真理”本來無有,只是虛妄,則又何可求

  有則不必求,無則不可求,所以說佛法不求真理。

  他還用佛經中的比喻來闡述“雖然真如即我人的本體,不待外求,但是人我衆生卻不知,而且真如當體即真,物物不二,然而人我衆生又處于虛妄相中”這個邏輯上的矛盾:這就好比人在睡眠之中,忽生一夢,猛然見到山河草木宮室樓臺,還有或親或怨的人物,使你感情激發,喜怒愛恨,或泣或歌,或欣或懼,到了醒時,才發現了無一物。但當你夢中見山河人物時,能知它是假的嗎

  當你夢中産生喜怒哀樂時,你能知道自己是在虛妄之中嗎

  因此,雖然是假的、虛妄的,但都不離心,如果離開自心,又哪裏有夢

  但夢也不是真實的,如果夢是真的,就不會在醒來時,發現了無一物。所以我們衆生與真如的關系就好比夢中一般。未成正等正覺時,終究是在夢中,虛妄顛倒,昏蔽纏心,如何能識得真如自性

  !而此世間種種山河大地人禽動植物、一切喜怒哀樂、心行言語雖是夢中的虛妄影像,但也不離真如本性。不可以計持人我的虛妄相爲實有,也不可以因爲人我衆生不識而認爲真如本性不存在。真如自性,不即不離。

  真如既然如此,衆生如何證得

  歐陽竟無闡釋道:

  “此間有一句格言,聞者應深信受,即所謂不用求真,但須息妄是也。”他認爲,衆生本體本來不生不滅,大可不必徒勞求索,只是被虛妄的狀態所障蔽,所以不識本性,如果障礙除掉,真如自性自然顯現。這就好比在夢中的人,也有思維感覺的能力,但是任憑你如何思索推尋,始終都是夢中的技倆,哪怕你推尋有所收獲,但還是在夢中。只有一旦醒來,方才能知道,剛才都是虛妄,不用求便一切了然而自知了。所以要證得真如,只是息此虛妄,妄盡則還源,跳出此虛妄的範圍。

  接下來歐陽竟無還解釋了修行的難度,指出息妄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功。因爲我人曆劫以來,種種顛倒煩惱種子,蒂固根深且數量之多,以至于恒河中沙子的數量也不能及,豈能一期拔盡

  要跳出生死輪回,證得菩提碩果,必需對境、行、果叁者,明了無蔽,由聞而思,由思而修,經過叁大阿僧祗劫,始登究竟。如果不明白這點,以少數功德,片刻時光,不見成效,便退然思返,對他人宣說無效,使他人喪失信心,是“愚癡謬妄,可悲可痛”的。

  他還進一步指出息妄的根本還是在于破執。

  “然又當知,夫妄亦何過,妄本無過,過生于執”。正所謂,“性具惡”,佛也不斷性惡,斷的只是修惡(執)。這就好比,我們睜開眼,便妄見山河人物珠玉珍奇,這是我們八識的相分,雖然妄而非實,但終究不離自體。不過眼識變現,任運起滅,都無執著,不生好惡,所以雖然幻妄,也無害處

  但是我們同時升起意識,尋思執著,認爲實有,便說:這是實在山河,這是實在人物,這是實在珠玉珍奇。從而又推究這種種實有從來的真理,持之爲有,並言說成理,執著它,使之更深刻地成爲我們的意識。這便是由執生愛,由愛生取,若與愛相違,便生嗔恨。如此,好惡逞情,爭訟斯起,相殺相淫,相盜相欺,惡業輪回,終古不已。所以過錯在哪

  在于生執著。若能不執,物物聽他本來,起滅任其幻化,都無好惡,取舍不生,身語意業,都歸烏有,如何使異熟識受業力招感,而起生死輪回

  迷苦永消,登彼大覺。所以歐陽說:

  “執破爲佛,破執爲法,非別有佛,非別有法。”這是佛法與哲學一大區別之一。

  第二、哲學在發展的過成中開始探討知識的問題,

  即所謂知識的起源,知識的本質,也就是認識論的問題:人如何認識世界,人能否客觀認識世界。歐陽竟無說:“西洋哲學認識論中種種主張,皆不出計度分別。”但佛法則不然。前面四依中說依智不依識。所謂識,就是我們虛妄分別的意識。所謂的智,有二種:一者根本智,二者後得智。根本智者,親緣真如,和合一味,平等平等,都五分別。後得智,是證得真如後,再與識相應,緣俗谛以度群生。此後得智既緣一切,所以真妄虛實、五法叁自性、八識二無我、世間出世間,盡無不知,盡無不了。由後得智而建立法相學,建立唯識學,建立一切方便學。西洋哲學中的認識論,都可以從此之中了達。所以關于認識論,關于知識的來源,佛法有“阿賴耶識含藏一切名言種子(具受熏持種之性,而非是種,但是持種)無始傳來,種(種子)現(現行)熏習;八、七、六、五,展轉變現,能了能別,所謂知識由斯而起。”所以不達此阿賴耶的人,或說知識出于先天,或說知識來于經驗(經驗主義者)。一者、先天論者是一種常見,不知諸識現行熏成種,複由此種能生後識,相生相續,不一不異。二者、經驗主義者執著于客塵,不知唯識無境的道理,識有自種,爲生識因緣,不假外塵。所以歐陽竟斷言:

  “若必談知識之本源,惟有佛法爲能知也。”這是佛法與哲學區別之二。

  第叁、哲學家所探討的是對于宇宙之說明,即世界觀的問題。歐陽竟無闡釋,在西方隨著科學與哲學的發展,曾出現過唯心(此唯心與佛法唯心不同)、唯物,一元、二元論,後又有原子、電子論;後來科學進步相對論提出,方知原子,電子乃至宇宙都非實物,不但往昔玄學家的唯心論、一元論無存在的理由,即使物質實在論也難以成立。近現代物理學以方程式分析世界,世界只能描述爲一項一項的事情,非一件一件的實在物質。所以羅素之輩借科學成果,起現象學之風,認爲世界之中只有現象,無有本體。歐陽竟無認爲這在佛法來說是一種離識有境的理論,與西學舊說相比較,是爲高明,實則不究竟。但是對于西方科學兩叁百年的成功,歐陽竟無也表示“良足欽佩”。但就佛法而言,與西洋哲學的世界觀是不同的。歐陽竟無以唯識宗的觀點做了解釋。唯識家只說唯識,不言宇宙。心即識也,色亦是識也。比如說眼,能見色的功能和所見到的色都非離眼識實有,即見分不離自證,相分不離自證,所以色非實有,但有眼識。聲香味觸法,也是如是。一切色法,但爲識之相分。山河大地也有本質,而此本質即爲八識相分。故說叁界唯心、萬法唯識。唯識而無境,

  宇宙離識非是實有。而這個識也是妄識,都無自性,需要依因托緣,方得生起,比如眼識生時,非自然生,需要九種因緣和合,其他耳鼻舌身意,亦複如是,都需要不等數量的因緣。所以諸識需依托和合而起,故非實有,只是如幻。既無主宰,也非自然,便是依他起性。

  同時,佛法的世界觀是不常的。因爲八識種子頓生頓滅,相似相續,種子生現行,現行又熏種子,刹那刹那,相續前後。現行生時,山河大地曆曆在目,才生即滅,如此往複。我們在一日半日之中,已不知曆盡了多少新天地了。但是爲何我們能見雲起雲滅,不見山河生滅

  這是因爲種子現行互相熏習極其快速細微難察,猶如電光火石,我們處于昏昧狀態之中,一般的意識又十分粗淺,難以察覺這種變化。這就好比看電影一樣,影片中事物好似很自然,但放映機後面已更易了百千底片了,只是人的分辨力有限,難以察覺。如此,才會執幻爲常爲有。

  再者,佛法認爲一人一世界,人各有八識,八識各有各有相分、見分。所以山河大地爲有情各變,而非衆多有情共變一山河大地。所以“對語一室,而天地各殊;同寢一榻,而枕衾各異。”

  《成唯識論》中有所比喻:猶如在一室之內有許多燈,一一燈光都非相礙,一一燈光都能照室。有情的變相和感官知覺也是如此,業力相同,則所變處所一樣,而且不相障礙——“如衆燈明,各遍似一,光光相網,不爲相礙!”業力既同,感官覺知相同,但不是因爲感覺到了同一事物,而是各自感覺各自所變的事相,不過是因爲業力相同罷了。而業力不同的,雖同一處所感覺卻不同,如無病人與有病者共嘗一味,甘苦各別,由此而知境非實有,唯有心耳。

  所以,歐陽闡釋佛法世界觀,認爲,心外無境,大地山河與人爲一,因此當悟我人之身非局限在七尺之軀,我人的心量廣闊,如同法界,遍于虛空。只是因爲一念無明,虛妄分列,遍計固執,于是把七尺臭皮囊認爲自我,

  自此之外別爲他物,主客二元對立。從而産生“愛憎劫奪,橫起狂興,曆劫沈淪,永無超拔,棄舍瀛渤,認取浮漚。”所以經中佛告文殊:

  “善男子,一切衆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猶如迷人,四方易處,妄認四大爲自身,六塵緣影爲自心相。譬彼病目,見空中華,及第二月。善男子,空實無華,病者妄執,吾等衆生,無始時來,長處夢中,沈疴莫治,今當發無上菩提之心,息此一切虛妄,複吾本性,識取自身,是爲丈夫唯一大事。”

  總而言之,歐陽竟無認爲,諸哲學家者所見所知,于地不過此世界,于時不過數十年間,是狹隘的。而佛法則不同。佛法是諸佛菩薩,自發起無上菩提心、廣大心、無邊心以來,以一阿僧只劫明決此事,二劫見之,叁劫修滿而證之,然後隨身現化,普度有情,以彼真知,覺諸後起。其說法爲叁世諸佛所共證。哲學與佛法關系好比“以螢火之光當日月之明,高下之辨不待言矣。”

  綜上所述,歐陽竟無在那個東西學湧蕩的時代裏,博學衆家,對東西各哲學流派、宗教和科學都有一定的了解,並且因其佛學宿根深厚,精研唯識、法相,以佛法之廣博宏大,堪破有漏的諸家世間學說、戲論,不可不謂值得諸後學隨喜,效仿。

  參考文獻: 《歐陽竟無文集》

  

《歐陽竟無與佛學(吳雨)》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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