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佛在人間
一 釋尊小史
我們的大師釋迦牟尼佛,在二千四五百年前的一個四月八日,誕生在中印度迦毗羅國的釋迦族。父王叫淨飯,是迦毗羅的國王。母後摩耶夫人,在東向拘利城歸甯的途中,在他母親的別墅岚毗尼園裏,誕生了太子。這大喜的消息,立刻引起了大自然的狂歡:枝頭的小鳥,唱起和平之曲;花朵也更妩媚了。充滿生意的春風,把這大喜的消息,傳遍了迦毗羅,傳遍了恒河兩岸,一直到全世界。此時、此地、此人,將永遠成爲人間的光榮,受著人們的歌贊與崇拜。
釋尊不但生在高貴的王族,還生著端嚴的相貌,這在當時印度人的眼中,他無疑是未來人間的導者,一切的利益,都要在他手上完成。因此,釋尊幼時,就 [P2] 被稱爲「悉達多」。七八歲時,他開始入學,也曾學過軍事;在競婚時,曾表現了體力的優越。他在王宮甜蜜的物質享受中,滋長了一顆人生可痛,衆生可憫的心靈。衆生的自相殘殺,身世的渺茫,這現實的苦痛,警覺了他,使他不願留戀這優美的王宮,不能漠視這慘酷的人間。二十五歲的一個晚上,他堅決的放棄了統治者的地位,離開了王宮,父王與心愛的嫔妃,成爲一位一無所有的,真理與自由的追求者。出家以後,爲了真理與自由,參訪當時著名的宗教師,過了六年非常刻苦的生活。但事實的證明,苦行是徒然的。于是乎他的生活開始轉變,受牧女善生的乳糜;在尼連禅河洗淨了七年來的積垢。到摩竭陀國的菩提伽耶,結跏趺坐,發出堅強的誓願:「我今若不證,無上大菩提,甯可碎是身,終不起此座」!在四十九天中,運用智力、悲力、無限的精進力,從一切障礙中獲得解放,徹底體悟了人生的真谛,成爲人間的佛陀。釋尊體悟的人生真谛,與實踐的軌則──道,在祭祀生天與苦行解脫的印度時代思潮中,顯然是格格不入。釋尊曾慨歎的說:「我法甚深妙,無信雲何解」?「我甯不說法,疾入于涅槃」!在「 [P3] 五十七日」的長期思考中,度著獨善的生活。最後,決定創設一種適應時代文明,深入而淺出的宗教。但不單是適應,在這適應淺化的裏面,顯示出釋尊的本懷。在波羅奈的施鹿林,開始爲五比丘說法,推動了不共世俗的四谛*輪。*輪的精要,正像阿說示說的:「諸法從緣起,是法說緣生,諸法緣及盡,吾佛大師說」。此後,釋尊從事真理的傳布工作,組織僧團。到第六年,加入這和樂自由的僧團者,已有一千二百五十人。這樣的教化,約有五十年之久,佛教傳遍了恒河兩岸。最後,釋尊從摩竭陀到毗舍離,漸漸遊行到拘屍那,受純陀最後的供養,度最後弟子須跋陀羅。在雙林間,爲弟子作最後的教誨:「自今已後,我諸弟子展轉行之,則是法身常在而不滅也」!八十歲的二月十五日的中夜,釋尊入大般涅槃,結束了一代的教化。「世間眼滅一何疾」!釋尊的入滅,將永遠遺留在佛弟子內心的深處,悲懷戀慕,直到人間淨土的完成!
二 佛陀的身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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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是理智的宗教,自然不能離卻這人間的導師,轉到玄秘的信仰。但是,單在種姓清淨、相好圓滿、出家、成佛、說法、入滅的形迹上建立信仰,也還不能算深刻正確。凡是純正的佛弟子,必需把握佛陀的崇高偉大點,要窺見佛陀之所以爲佛陀。唯有在這即人成佛的佛格上,才能奠定堅強的信念。在理智信仰的生命中,去爲真理與自由而邁進,完成佛教出現世間的目的。
佛陀之所以爲佛陀,就是佛陀的體性與生命。經上說:「見緣起即見法,見法即見佛」,這是佛陀的法身。苦行沙門瞿昙,爲什麼被人稱爲佛陀?這並不因他是王子出家,修苦行、或者說法,是因他體悟了人生的真谛──緣起正法。緣起的本質,是說:凡是存在,沒有無因而自然的;沒有常恒的、獨立的;一切的一切,是關系的存在。因關系的和合而現在,因分離而轉化。佛陀在定慧的實踐中,觀緣起的如幻而證悟緣起的寂滅。具有這樣的正覺內容,才稱爲佛。那末,如果我們也能悟解這緣起的寂滅性,就接觸到佛陀的本質,就能正確窺見佛陀之所以爲佛陀。這是佛教的核心,有它的詳細正確的內容,可不許你懸想。這裏不 [P5] 妨說一個淺顯的比喻:一個龐大的東西,把你我隔在兩邊。這個巨物,本是緣起的和合相,但我們都把它看成實在的。實在,才隔離了你我。假使你我的慧眼,比愛克司光更強,那就能透過這好像實在的巨物,顯發它的真相。不但彼此慧眼的光芒,在這共同的對象上接觸,融成不二;還能互相觌面相見。這就叫「心心相印」,「與十方叁世諸佛同一鼻孔出氣」。凡是佛弟子,能在聽聞思惟中獲得這緣起正法的正見,就是信解見佛。能在定慧的實踐中通達,就是證悟見佛。從前釋尊在世時,有一次廣大的集會,大家都去見佛。須菩提在山邊考慮,我也去見佛嗎?佛說「見緣起即見佛」,我爲什麼不觀察緣起呢?他觀察一切從緣所生,都是無常演變;從無常的觀察中,通達法性空,契入寂滅的聖境。當時釋尊對一個最先見佛的弟子說:你以爲先見我嗎?不!「須菩提先見我身」。這是佛陀之所以爲佛陀的一面。
經上說:「解脫戒經,是汝大師」。又說:「能供養僧,則供養我已」。這是佛陀的慧命,是佛陀生命的另一側面。佛陀的存在,存在于佛教大衆的集團中 [P6] ,有僧就有佛。這點,決定了佛陀的偉大,偉大到超越我人的意想以外。緣起法性,是宇宙人生的最高法則,那末我們的身心修養,自它共處,一切的一切,都不能違反這緣起法性。也就是說:世出世法不能打爲兩截,要在這一貫的法則中建立。佛教的本質,是平等而非階級的,自由而非壓製的,集團而非個人的。從佛陀的本質──正覺緣起的內容中,展爲活躍無限止的生命,都表顯在僧團,因僧團的存在而存在。僧團的組織,可說是法性具體的顯現。因此,佛法的存在,並不以殿宇、塑像、經典來決定,在有無吻合佛陀本懷與法性的僧團。「佛法弘揚本在僧」的僧,不是偉大的個人,是一個推動佛教的和樂共存的自由集團,不是深山中一個一個的隱者。那家庭化、商業化的,更是「出佛身血」,與佛無緣。
緣起性,是佛陀的法身;和合衆,是佛陀的慧命。在佛陀之所以爲佛陀中,佛弟子的整個身心,成爲佛陀之一體。 [P7]
叁 釋尊的故國之思
釋尊是一位國際主義者,對軍閥的爭霸戰,根本不表同情。「戰勝增怨敵,戰敗臥不安,勝敗兩俱舍,臥覺寂靜樂」,這是佛陀對侵略者著名的教訓。假使就此說佛陀漠視國家民族的被征服、被奴役、被殘殺,那是非常錯誤的,這可以從釋尊出家與國家的關系說起。
釋尊的祖國迦毗羅,如何富庶,如何強盛,在佛教的傳記中,顯然是誇大的。事實上,當時的迦毗羅,早已淪爲波斯匿王的憍薩羅國的附庸。有一回,波斯匿王向迦毗羅的釋族索婚。大家雖覺得他非我族類,但又不敢得罪他;結果,喬裝一個婢女,冒充釋女去下嫁。我們只要想到齊景公的遣女入吳,漢唐的宗女和番,就可想見當時的情勢了。那時的印度,是憍薩羅與摩竭陀爭霸的時代。地勢狹小而偏于北部的迦毗羅,在這兩大軍閥的爭霸戰中,處境的困難,是可想而知。同時,釋族本身又是那樣的憍逸而沒有自信,看他們在琉璃王兵臨城下的時候 [P8] ,主戰派最先受了製裁。還是和呢?守呢?經過一番辯論,終于開門迎敵,甘受敵人殘酷的屠戮。這樣的時代,這樣的國家,未嘗不是釋尊擺脫了而別圖解救的 一個主要動機。
在釋尊悲憫衆生如一子的心境上,因種族的歧視,互相侵奪而陷國計民生于悲慘的境遇者,又不止一個迦毗羅,不止迦毗羅需要正義的救濟吧!這使釋尊痛心衆生的自相殘殺,而有別辟坦途的必要了!因此,釋尊在唱道佛教的解脫論中,沒有忽略世間。這是對的,正確的出世觀,是必然的配合著世間的淨化。釋尊唱道種族平等論,以消泯種族間的歧視、對立,與非法的壓迫。抨擊侵略者的殘殺,而鼓吹無诤的和合。在另一方面,組織起大智大悲的自由集團,也就是社會性的自由族。和平共存的思想,多少給予當時紛爭的印度以有效的救濟。這一切活動,是從倫理實踐的宗教出發,但他沒有忽略人間,更沒有忘記祖國。當毗琉璃進軍迦毗羅的消息,傳到這個爲解脫的自由集團──釋沙門團的時候,提議給予迦毗羅以實力的援助者,在傳記上看來,是大有人在。雖然受了苦行厭離的時 [P9] 代思潮的限製,不能實現有力的援助,但釋尊到底以大慈無畏的精神,在毗琉璃王的大軍前出現。事實是這樣:在毗琉璃王軍隊通過的大路邊,釋尊安閑的坐在一株沒有枝葉蔭蔽的舍夷樹下。琉璃王聽說釋尊在此,便過來禮拜問訊。他不理解釋尊獨坐枯樹下的用意,覺得有些希奇。釋尊對他說:我現在是沒有蔭蔽的人了!琉璃王聽到「親族之蔭,勝余人也」的慈訓,大大感動,吩咐還軍。傳說在釋種被滅的時期,釋尊頭痛了多日,這是怎樣象征釋尊的內心!在佛在人間的見地去考察,釋尊雖然出家,他沒有忘卻國族,那一縷故國之思,依然是活躍著。釋尊怎樣在指導人間的佛弟子,應該怎樣關切他國家民族的自由獨立與生存。那些以爲信佛出家,就可以不再聞問國家民族的存亡者,不論他如何談修說證,無疑是我佛的叛徒!
四 出家更接近了人間
釋尊的出家,不但常被外人,就是小乘學者,也常誤會他是消極厭離。其實 [P10] ,釋尊出家的主要動機,是不忍人世殘酷的慘殺,不忍貧農的胼手胝足而不得溫飽;這在佛本行經太子觀耕(釋尊最初發心)的故事中,可以明白看出。從釋尊唱道的緣起正法來看,也明白如繪。「老病死憂悲苦惱」與「生」,就是八苦。這不但是「老死」,那人與人間、人與自然間種種的苦痛與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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