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一切衆生身中,……陰界入垢衣所纏」(『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卷二)。
如來藏與本性住種,同樣是在陰界入中的「勝相」,無始相續流來,法爾所得的,我所以說「原是一個」。只是『瑜伽論』主不同意性德本有論,轉化爲事相的本性住種性。真谛所譯的『佛性論』(不可能是世親造的),以「二空所顯真如」爲應得因,就是理性佛性。立本性住種的,叁乘究竟,五性各別,立理性佛性的,說一乘究竟:沿著不同的思想體系而互相對立。我所說的「不讀大乘經的唯識學者」,意指後代的唯識學者。立理性佛性,又立本性住種性,這本來是 [P117] 一事,所以說是「頭上安頭」。如立理性佛性,就應該『佛性論』那樣,「唯是一乘,不能說有究竟叁乘」!一乘,這是唯識學者所不能同意的。如承認了,就與自宗(瑜伽)的五性各別不合了。這一段,我覺得沒有什麼「刺謬處」。該書說:「此理性佛性,亦不能與如來藏自性清淨心爲同。印順以諸法法性本具的一切無爲功德(接近心性本淨說),來意指世親(指『佛性論』)的理性佛性,據上世親文,未見其是」(叁一八頁)。在佛教教典發展史所見,起初,如來藏是「如來藏(真)我」;後來,與心性本淨說相合,成爲「如來藏自性清淨心」;遲一些,如來藏與阿賴耶識相合,而有「如來藏藏識心」,如『楞伽經』。對于有真我、真心模樣的如來藏,瑜伽學系以爲是不顯了說,爲誘引計我外道的方便說;以「清淨真如無差別」,解說如來藏,如『大乘莊嚴經論』(卷叁)『菩提品』,『攝大乘論釋』(卷五)『所知相分』,『楞伽經』(卷二)。所以,真谛以「二空真如」爲理性佛性,在瑜伽學者的論義中,正是如來藏,不能說「未見其是」。要知道,在佛教中,「經通論別」,經義總是隨論者而異說的。如來藏的 [P118] 本義,是另一問題,瑜伽學者是解說爲「真如」的。這正如『法華經』的本義是一回事,叁論、賢首、天臺,甚至唯識學者,各依自宗的義理來解說,都是覺得合于自宗的。「經通論別」,是佛教史上的事實,瑜伽學系以真如爲如來藏,不能說不是的。
在我解說「阿賴耶爲所知依」處,該書評爲:「此解語疏闊,頗有問題」。解說「果斷殊勝」的「附論」,也以爲「和他講攝論開頭阿賴耶爲所知依一語時的話完全相同」(四二一──四二九頁)。當然也是有問題了。我講『攝論』時,確有些溝通阿賴耶緣起、如來藏緣起的意圖。要知道,阿賴耶緣起,內部有不同的見解;如來藏緣起說,並不等于中國學者所說的「隨緣不變,不變隨緣」,更不等于一心開二門,真妄互相熏。我是研究印度經論,觀察這二系是否可以溝通,溝通的關鍵何在。我以玄奘所譯的『攝論』爲講本,希望取得唯識宗學者的尊重。我覺得,真谛的「一能變」說,阿賴耶有「解性」說,不是真谛的私意,而與『攝論』有關。『攝大乘論』,主要是依『阿毗達磨大乘經攝大乘品』而造的。這 [P119] 部經沒有譯出,但從部分的引文來看,在瑜伽唯識學中,是有特色的!『攝論』引『阿毗達磨大乘經』說:
「法有叁種:一、雜染分;二、清淨分;叁、彼二分」。
無著解說爲:「遍計所執自性是雜染分,圓成實自性是清淨分;即依他起是彼二分」。舉譬喻說:土,如雜染分;金,如清淨分;地界(礦藏),如彼二分。依他起性,如礦藏一樣,平時只見到泥土,但經過冶煉,就顯出金質,金質是本有的。所以,在凡夫位分別心中,依他起現虛妄雜染,而內在有不變清淨的真實。因此,『攝論』解釋依他起性的定義時,在唯識學共義──「依他種子熏習而生起」以外,別立「依他雜染清淨性不成故」。世親解釋爲:「如是依他起性,若遍計時即成雜染,無分別時即成清淨;由二分故,一性不成」。這就是『阿毗達磨大乘經』,依他起通二分的意義。依他起性,依唯識說:「叁界心心所,是虛妄分別」。而一切心心所,以阿賴耶識爲本,爲「所知依」。無著引『阿毗達磨大乘經』二偈,證成阿賴耶識體與名;但在解釋中,僅解第二偈。真谛引如 [P120] 來藏說,解初偈爲:「此即此阿黎耶識,界以解爲性」。這雖是無著本論,世親釋論所沒有的,但以初偈爲如來藏(界),『寶性論』舊有此說。而且,礦藏一般的依他起性,通于二分,即使論無明文,說阿賴耶識有雜染性、清淨性──二分,也是不會錯的。從依他起通二分中,看出了染淨、真妄間的關聯所在。如『辯中邊論』初品,分「虛妄分別」(依他,心),「所知空性」(圓成實性)二段。「所知空性」末了說:「非染非不染,非淨非不淨,心性本淨故,由客塵所染」:這是說空性、真如爲「心性本淨」了。『大乘莊嚴經論』『弘法品』說:「已說心性淨,而爲客塵染;不離心真如,別有心性淨」。「心性本淨」,約圓成實性說,不是依他起虛妄識相,而是不離依他起識(心)的真如本淨。心性本淨是心真實性,這是瑜伽學所共通的。『莊嚴論』所說的「不離心真如」,梵本作「不離法性心」。是「法性心」,那也可說「真如心」了。流支所譯的『唯識論』說:相應心是「心意識了」,即一般的虛妄分別心;不相應心是:「第一義谛常住不變自性清淨心」。所以真如,法界,是心的法性,本性清淨,也是可以 [P121] 稱爲「心」的。原來,「心清淨,客塵所染」,本出于小乘的『增一阿含經』。在部派中,就寫作「心性本淨」。心性本淨就是「心本性淨」。本性也可以譯作自性(與一切法無自性的自性,梵文不同),所以心性本淨,就是心自性淨。大乘經中,多數譯作「自性清淨心」;自性清淨心與心性本淨,心自性淨,只是譯文不同,梵文可說是一致的。瑜伽學者依真如說如來藏,經依他起性(心)通二分,而後(唯識學者所宗依的)『楞伽經』,立「如來藏藏識心」。如來藏是真如別名;「爲無始虛僞惡習所熏」,也就是爲無始來虛妄遍計所執種子熏,一切種子心識,名爲藏識。藏識是虛妄的,而藏識的自真相,就是自性清淨如來藏。如來藏與阿賴耶的關系,『密嚴經』更這樣說:「我說如來藏,以爲阿賴耶,愚夫不能知,藏即賴耶識」。這樣的真心(心真如,法性心)與妄識的關系,印度大乘是順于唯識學的,在衆生位,妄識與真如(心)不離,『起信論』也是大致相同的。
「世親釋論曾這樣說:若(與有漏種子)有異者,……阿賴耶識剎那滅義亦 [P122] 不應成」。我這樣說,認爲有漏習氣滅盡了,阿賴耶識也就不能成立;「轉阿賴耶識得法身」,「常住爲相」。該書不留意『攝論』的特義,專依『唯識論』的見解,評爲「這段附論有問題」(四一五──四一六頁)。『瑜伽論』『抉擇分』,正智屬于依他起性。『成唯識論』依據這一原則,說四智菩提,與智相應的淨識,都是無漏的有爲生滅。然而,唯識學不一定是這樣說的,如『楞伽經』說:「正智、真如,是圓成實」;所以能起正智的「無漏習氣,非剎那法」,也就是不生滅的。『攝大乘論』引『阿毗達磨大乘經』偈說:
「若說四清淨,是謂圓成實。自性與離垢,清淨道所緣,一切清淨法,皆四相所攝」。
四清淨總攝一切清淨法,是圓成實性,內涵極爲廣大。「自性(本性)清淨」:「真如、空、實際、無相、勝義、法界」,如來藏就是依此而說的。「離垢清淨」:真如(等)離垢所顯;最清淨法界就是成佛。「得此道清淨」:如菩提分法,一切波羅蜜多,是菩薩證得真如,證得究竟佛果的聖道。「生此境清淨」 [P123] :法界等流的聖教,(聞熏習),是生此聖道的所緣。這四清淨,前二類是「無有變異」──常,所以名圓成實。後二類是「無有顛倒」──谛,所以名圓成實。在這四清淨中,佛果德不是「道」,更不是「所緣」。如不是「離垢清淨」,常住的圓成實性,又是什麼?『攝論』(卷下)所說的佛果,是這樣的:
「斷,謂菩薩無住涅槃,以舍雜染,不舍生死,二所依止轉依爲相。此中生死,謂依他起性雜染分;涅槃謂依他起性清淨分;二所依止,謂通二分依他起性。轉依,謂即依他起性,對治起時,轉舍雜染分,轉得清淨分」。 「諸佛法身以何爲相?應知法身略有五相:一、轉依爲相:謂轉滅一切障雜染分依他起性故;轉得解脫一切障,于法自在轉現前,清淨分依他起性故」。
大涅槃,法身,都是轉依所得的「離垢清淨」。轉依,是轉舍依他起性雜染分,轉得依他起性清淨分:約依他起性通二分說,是『攝大乘論』特有的勝義。 [P124] 涅槃,約離執證真寂滅說,是斷德;菩薩能分證真如,所以轉依通于菩薩。法身是佛的自性身,「于法自在轉現前」,就是無漏功德佛法的圓滿自在;「白法所成」,名爲法身,是智德。約依他起性通二分而說轉依,安立涅槃與法身,與唯識宗是不完全相同的。
在轉染成淨中,『攝大乘論』立「聞熏習」,「雖是世間(有漏),而是出世心種子性」。等到引生出世心,無漏聖智現前,現證真如,由此而起的無漏熏習,是否生滅?怕是『楞伽經』那樣,「無漏習氣非剎那法」!依『攝論』說:聞熏習是寄在異熟阿賴耶識中的,但非阿賴耶所攝。「雖是世間,應知初業菩薩所得,亦法身攝」;二乘是「解脫身」攝。所以,阿賴耶識爲一切染淨種子依止,而聞熏習卻是攝屬法身的(初業菩薩的法身,是法界、如來藏別名,如經說:法身流轉五道,名爲「衆生」)。『辯中邊論』(卷上)說:「由聖法因義,說爲法界,以一切聖法緣此生故」。法身(法界)攝得聞熏習,能起一切聖法(真谛『攝論釋』(卷叁)說:「聖人依者,聞熏習與解性和合,以此爲依,一切聖 [P125] 道皆由此生」,正是這個意思),一直到究竟離障清淨,圓滿功德,成爲最清淨法界的法身。該書以爲,無漏種「攝屬于法身,但他本身並不就是法身」(四一六頁)。如說無漏種子不就是法界,也許還可以說。圓滿法身是佛的「果智殊勝」,如無漏種子並不就是法身,那又屬于什麼?從依他起性(阿賴耶識爲本)通二分來說,可說有表裏層的。表面上,阿賴耶識爲一切有漏無漏種子所依止,一直到成佛爲止的;而底裏,從有漏聞熏習以來,一直屬于心本淨性──真如、法界,或稱之爲如來藏的。無漏習氣是屬于阿賴耶識的本淨性;到了究竟清淨,就失去了阿賴耶識的名字。
阿賴耶識爲有漏無漏種子所依止,稱爲阿賴耶緣起的,『瑜伽師地論』(『本地分』)的成立最早,興起于印度北方。如來藏(自性清淨心)爲依止,有生死、有涅槃,從衆生到成佛的經典,稱爲如來藏緣起的,興起于印度南方。妄識爲依,真心(有真我意義)爲依,成爲不同的二大流。『阿毗達磨大乘經』是阿賴耶識、唯識說,立依他起通二分:表面上是賴耶緣起,而內在貫通真心說(主 [P126] 新聞熏習,與如來藏說還有多少距離)。『攝大乘論』就是依此,而有其特色的。『楞伽經』說五法、叁自性、八識、二無我,多同于瑜伽唯識學,而立「如來藏藏識心」,立「無漏習氣非剎那」,是在依他起性通二分的基礎上,與如來藏緣起更接近一步。我講『攝大乘論』,「附論」中涉及真、妄的關系,只是表示依他起性通二分,有會通真、妄的傾向。如偏據『成唯識論』,阿賴耶識唯妄唯染,以此來衡量我的講記,那是由于所依不同,所說也不免不合了! [P127]
《華雨集第五冊 七、論叁谛叁智與賴耶通真妄》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