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中一系列主張爲前提的。因爲韓愈的這些論文是他于元和十四年(820年)寫的《論佛骨表》的前提,所以,這些論文大概代表了他中年時期的思想。宗密的《原人論》正是針對韓愈的這些論文而寫的。到目前爲止,雖然還沒有任何確實的證據證明《原人論》的具體寫作年代,但可以認爲這本書在宗密的衆多著作中也許是最早的作品。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爲考慮到:如果把這本書中的五教分類和《禅源諸诠集都序》中的叁教分類加以比較的話,那麼五教分類法似乎是叁教分類法的前提,而不是相反。另外,在《原人論》中,宗密對儒教進行了批判,按他在此文開頭自述從儒教學習出發的經曆來看,這種批判是極自然的;而《禅源諸诠集都序》則沒有包含關于儒教的議論。由此可見,《原人論》應在《諸源諸诠集都序》之前。
《原人論》的構成
這裏對《原人論》的內容作簡要的考察。衆所周知,這本書的內容是由以下幾部分構成的:
一、對儒道二教的批判
二、佛教的分類及其含義
1、人天教
2、小乘教
3、大乘法相教(唯識)
4、大乘破相教(般若)
5、一乘顯性教(華嚴)
在《原人論》中,宗密把儒道二教作爲迷執加以破斥;對佛教中的前四教也作爲不了義即沒有完全明了真實而加以批判;只有最後的一乘顯性教是了義教,即完全徹底地顯示了人的真性,而加以肯定贊揚。宗密的這種批判法,作爲教相判釋的通例,雖不是特別新奇的意見,但也有自已的特色,這就是:他的五教分類法是爲最後會通本末而設計的,他以所謂完全徹底顯示人的真性的一乘顯性教的立場,把以前的全部佛教放在各自的階段上肯定其意義,對儒道二教也采取了同樣的態度。這就是人們把他的佛教稱爲諸宗綜合、叁教一致體系的原因所在。在衆所周知的《禅源諸诠集都序》和《中華傳心地禅門師資承襲圖》裏,宗密又把五教中的後叁教與叁宗相配,從而使教禅一致:
大乘法相教——密意依性說相教——息妄修心宗(北宗)
大乘破相教——密意破相顯性宗——泯絕無寄宗(牛頭)
一乘顯性教——顯示真心即性教——直顯心性宗(南宗)
在這裏,宗密也是用《原人論》一樣的方法,以最後一層爲根據,對前二層進行了批判性的評定。
宗密的人間觀
作爲對韓愈等人在儒教方面對人的探究的回應,宗密的《原人論》從佛教的立場探究了人的本源問題。他把華嚴和禅宗南宗荷澤派的人間觀作爲最高的人間觀,構想了一個包括佛教諸宗和儒道二教在內的叁教一致、教禅一致的體系。這樣,宗密對人的本源的探究,必定要比韓愈等人的儒教高明得多。譬如,韓愈、李翺等儒家雖然主張窮理盡性,但只局限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名教領域內,除此以外他們是不關心的;道教雖然批判儒家的傳統,但又把包含人在內的天地萬物的本源,歸之爲虛無大道、自然化生。儒道二教都各自陷入片面性。宗教則著力于探求人的本質和究明心性順逆起滅及心性染淨因緣,這些都是儒道二教遠所未及的。
南宗禅的兩派
從《禅源諸诠集都序》到《中華傳心地禅門師資承襲圖》,宗密把禅的直顯心性宗(南宗)與顯示真心即性教(華嚴)相配合,又把南宗分爲洪州和荷澤二宗,以爲前者淺後者深,理由是二者有知和用的不同。在《禅源諸诠集都序》中,宗密說:
直顯心性宗者,說一切諸法,若有若空,皆爲真性。真性無相無爲,體非一切,謂非凡非聖、非因非果、非善非惡等。然即體之用,而能造作種種,謂能凡能聖,觀色觀相等。于中指示心性,複有二類;
一雲:即今能言語動作、貪tian慈忍,造善惡受苦樂等,即汝佛性,即此本來是佛,除此別無佛也。了此天真自然,故不可起心修道。道即是心,不可將心還修于心;惡亦是心,不可將心還斷于心。不斷不修,任運自在,方名解脫。性如虛空,不增不減,何假添補
但隨時隨處息業,養神聖胎,增長顯發,自然神妙,此即是爲真悟、真修、真證也。
二雲:諸法如夢,諸聖同說,故妄念本寂、塵境本空,空寂之心,靈知不昧。即此空寂之知,是汝真性。任迷任悟,心本自知,不藉緣生,不因境起。知之一字,衆妙之門。由無始迷之,故妄執身心爲我,起貪瞋等念,若得善友開示,頓悟空寂之知,知且無念無形,誰爲我相人相
覺諸相空,心自無念,念起即覺,覺之即無,修行妙門,唯在此也。故雖備修萬行,唯以無念爲宗。但得無念之見,則愛惡自然淡泊,悲智自然增明,罪業自然斷除,功行自然增進。即了諸相非相,自然無修之修,煩惱盡時,生死即絕。生滅滅已,寂照現前,應用無窮,名之爲佛。
荷澤宗和洪州宗
很明顯,上面講的第一類是指洪州宗的主張,第二類是指荷澤宗的主張。在宗密看來,二者雖然都是直顯心性的南宗,但後者要比前者深刻。例如他在《中華傳心地禅門師資承襲圖》中說:
真心本體有兩種用:一者自性本用,二者隨緣應用。猶如銅鏡,銅之質是自性體,銅之明是自性用,明所見影是隨緣用。影即對緣方現,現在差別,明即自性常明,明唯一味。以喻心常寂,是自性體;心常知,是自性用,此能語言能分別動作等,是隨緣應用。今洪州指示能語言等,但是隨緣用,缺自性用也。又,顯教有比量顯、現量顯,洪州雲心體不可指示,但以能語言等驗之,知有佛性是比量顯也。荷澤直雲心體能知,知即是心,約知以顯心,是現量顯也。洪州缺此。
兩種用
宗密在這裏指出,比起荷澤宗的自性本用(知)來,洪州宗的隨緣應用(語言動作)缺少主體性。他的批判還涉及到現量顯和比量顯的差別問題,認爲洪州宗把語言動作等一切日常行動,都說成是佛性全體的作用,這就否定了迷與悟、邪與正的區別,具有暗證的偏向。宗密的這種批判,實際上也是他在《原人論》裏對道家以萬物爲自然化生學說的批判,也是宋代朱子批判佛教的論點之一。就此而言,可以看出宗密思想中有與儒家名教相一致的地方,這是與宗密人間觀的本質有聯系的重要課題。然而,最重要的問題是,洪州宗的主張是否真的像宗密所說的那樣呢
實際上,宗密對洪州的批判雖然是細致的,但仍有誤解和偏見,這可能是因爲他與荷澤宗有相承關系的原故。
總之,宗密的人間觀,是通過對韓愈等人的儒教批判,進而對洪州的判定而確立起來的。如果撇開其內容的細節,那麼他的目標是要建立一個批判和綜合當時各派人間觀的體系。然而,被宗密看成比荷澤低一層的洪州宗,把人的現實的每個行動都作爲佛性全體的直接作用,這正是對人的最徹底的肯定,臨濟義玄就産生于這個體系。
宗密和臨濟
宗密和臨濟的卒年,相差約二十年,他們都生活于唐代末年這個激烈動蕩的年代。因爲臨濟的年壽不得而知,所以雖不能確切地說,但宗密大概是先輩。現在還不知道他們二人直接交往的蹤迹,但臨濟的老師黃檗,和宗密一樣,都是接受了宰相裴休歸依的人。裴休,大概是在宗密卒後,到江西作官時,結識黃檗,並深慕其獨特的禅風而歸依黃檗的,但看不出他與臨濟有什麼交往。臨濟,大概是在會昌破佛後不久,離開江西黃檗山,獨自一人回到離家鄉近的河北,以此地爲中心開始新的佛化活動,他的佛教主張都是在這個時期完成的。因此之故,臨濟在黃檗處時,即使有與裴休相知的機會,但那個時候的臨濟還不是後來的臨濟。更不能相象,在當時中央政府與河北地方勢力尖銳對峙的情況下,回到河北的臨濟還與中央政府要人之一的裴休有親密的交往。
總而言之,河北與中央對峙的事實,對于思考和理解宗密與臨濟禅的本質,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可以說,與臨濟的自由奔放、革新言論相比,宗密的佛教特色則在于對傳統佛教的會通綜合。
《臨濟的說法及其在思想史上的意義(柳田聖山)》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