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祖道一與江西洪州禅
高振農
禅宗自五祖弘忍以後,分爲南北對立,即由慧能與神秀,各擅所長,形成南宗與北宗。其後北宗漸衰,南宗獨盛,逐漸代替了整個禅宗。隨著時間的推移,南宗又分成各種派系,其中能夠擔當起慧能之後禅宗發展重任,使禅宗在思想上趨向成熟,在組織上趨向完善,因而達到全盛的,要推南嶽懷讓一系由馬祖道一所創的江西洪州禅和青原行思一系由石頭希遷所創的湖南禅。贊甯在《宋高僧傳》中曾稱:“自江西主大寂、湖南主石頭,往來憧憧。不見二大士,爲無知矣。”這也是說,江西洪州禅和湖南禅,是慧能以後禅宗諸流派中最主要的兩個派系。而在這兩大派系中,江西洪州禅以其特別鮮明的性格,對後來禅宗發展的影響最大。據《祖堂集》等記載,慧能曾對懷讓說過:“馬駒踏殺天下人。”這預示著馬祖道一的禅法,將稱雄于天下。其後禅宗發展的事實,證實了這一點。馬祖道一所創的江西洪州禅,確實對禅宗的發展起了巨大的促進作用。特別是道一弟子百丈懷海提出的“農禅並重”原則,在中國禅宗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直到今天,“農禅並重”這一原則,仍爲各地叢林作爲佛教的優良傳統而被繼承和發揚廣大。因此,完全可以說,江西洪州禅的出現,使得中國禅宗的發展,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時期。爲此,本文擬對馬祖道一所創的江西洪州禅,作簡要的介紹,對其在禅宗發展史上的地位與作用,作些必要的論述。
馬祖道一的生平事迹
有關馬祖道一的生平事迹,佛教史籍的記載並不一致。今綜合《唐故洪州開元寺石門道一禅師塔銘並序》、《圓覺經大疏鈔》、《宋高僧傳》、《祖堂集》及《景德傳燈錄》,略述其生平如下。
馬祖道一(709-788),漢州什邡(今屬四川)人。俗姓馬,名道一,後人稱他爲“馬祖”、“馬大師”或“馬祖道一”。又因他長期于江西弘揚禅學,故亦稱“江西馬祖”。他初從資州(治所在今四川資中)唐和尚處寂披剃出家,在渝州(冶所在今四川重慶市)圓律師處受具足戒。曾師事過金和尚無相,隨之學禅。其後離開四川,到湖南南嶽衡山,住傳法院,終日坐禅。心性孤傲,自命不凡,有來訪者,都不加理睬。後被懷讓發現,認爲可以造就,于是就想辦法加以啓導。傳說懷讓故意在道一面前將一塊磚頭在石上磨來磨去,道一見了非常奇怪,就問懷讓磨磚做什麼
懷讓回答說:磨磚是爲了做鏡子,道一說:“磨磚豈得成鏡
”懷讓即說:“磨磚既不成鏡,坐禅豈得成佛!”道一又問;那麼如何才能成佛呢
懷讓即進一步發揮說:你是要學坐禅呢,還是要學坐(作)佛
“若學坐禅,禅非坐臥,若學坐(作)佛,佛非定相。于法無住,不可取舍,何爲之乎
汝若坐(作)佛,卻是殺佛;若執坐相,非解脫理也。”道一聽了,又問:“如何用心,即合禅定無相叁昧
”懷讓回答說:“汝學心地法門,猶如下種,我說法要譬彼天澤,汝緣合故,當見于道。”道一據此又問:“見道當見何道
道非色故,雲何能觀
”懷讓肯定地說:“心地法眼,當見其道,無相叁昧亦複然矣!”道一聽了懷讓的這些說法,即“豁然開悟”,而且是“一蒙開悟”,即“心地超然”,從此“侍奉十秋,日益深奧”。
道一在懷讓處一住十年,對曹溪禅法,深有領悟。天寶二年(742),前往建陽佛迹嶺(今屬福建),開始聚衆教化,自創法堂,開堂說法。不久又遷往臨川(今江西臨川縣)西裏山,旋移住南康(今江西南康縣)龔公山。這段時間,前後約有二十余年,他在這些地方廣聚徒衆,隨所化攝,終于形成一股較強大的佛教勢力。大曆四年(769),他又移住洪州(今江西南昌縣)開元寺。從此他以洪州爲基地,作爲他創宗立派活動的中心。是時學者雲集,禅風大盛。其後又經過他弟子輩的進一步弘揚,終于形成了當時勢力最強大的洪州宗。道一在洪州弘揚禅法,近二十年,于貞元四年(
88)圓寂,唐憲宗敕溢“大寂禅師”。
洪州禅的中心思想
洪州禅的創立者是馬祖道一,故洪州禅的中心思想主要是馬祖道一的禅學思想。但是,馬祖道一沒有什麼著作留世,只有在一些語錄和塔銘等的記載裏,留有他的一些思想行事。遺憾的是這些思想行事,大都是後人的傳說。而且由于他的門人弟子特別多,所傳的主張也不甚相同,所以愈向後傳,其失真的可能性也就愈大。因此,要全面正確地了解道一的禅學思想,是比較困難的。這裏僅依據宗密的有關論述以及《祖堂集》等所載,略述洪州禅的主要思想。
宗密在《圓覺經大疏鈔》中,曾對洪州禅的思想作了這樣的描述:“起心動念,彈指磐咳揚扇,因所作所爲,皆是佛性全體之用,更無第二主宰。如面作多般飲食,一一皆面。佛性亦爾,全體貪嗔癡、造善惡、受苦樂故,一一皆性。……貪嗔、煩惱並是佛性。佛性非一切差別種種,而能作一切差別種種。意准《楞伽經》雲:如來藏是善不善因,能遍興造一切,起生受苦樂與因俱。又雲佛語心。又雲:或有佛刹,揚眉動睛,笑欠磬咳,或動搖等,皆是佛事。故雲觸類是道也。言任心者,彼息業養神之行門也,謂不起心造惡修善,亦不修道。道即是心,不可將心還修于心;惡也是心,不可以心斷心,不斷不造,任運自在,名爲解脫人,亦名過量人,無法可拘,無佛可作,何以故
心性之外無一法可得,故雲,但任心即爲修也。”宗密在這裏指出,洪州禅的基本特點是“觸類是道”、“任心爲修”。
道一的所謂“觸類是道”,是指起心動念,彈指磬咳,揚眉動睛,都被看作是“佛性全體之用”,即衆生如來藏的體現;所謂“任心爲修”,即是在實踐上不起心造惡修善,不爲修道、學法、成佛所拘束,而是任運自在,獲得解脫,
關于“觸類是道”、“任心爲修”的說法,在有關記述道一思想的其他史籍中亦有所記載,不過在詞句上略有不同而已,其基本含義是一致的。如權德輿的《道一禅師塔銘》中載有道一的法語:“佛不遠人,即心而證,法無所著,觸境皆如,豈在多岐以泥學者
故誇父吃诟,求之愈疏,而金剛醍醐正在方寸,”道一在這裏是說,“真如”不需別求,只是自心和自境上的事,只要能證得自心,于法無所執著,那麼所見的境界,就都是“真如”了,這種“觸境皆如”,和宗密所說的“觸類是道”,雖在文字上有些出入,但其基本含義都是一致的。
此外,在《祖堂集》中,也記載有道一的另一則法語:“隨時言說,即事即理,都無所礙,菩提道果,亦複如是。于心所生,即名爲色,知色空故,生即不生。若體此意,但可隨時著衣吃飯,長養聖胎,任運過時,更有何事!”在同一《祖堂集》中,還有記載說,西川有一位黃叁郎,在85歲時前往渴見馬祖道一,說“若不遇和尚,虛過一生;見師後,如刀劃空。”道一則說:“若實如此,隨處任真。”以上聽說的“任運過時”、“隨處任真”,這和宗密所說的“任心爲修”,其含義基本上也是一致的。
由此可見,宗密所說的“觸類是道”、“任心爲修”,確實可以看作是洪州禅的中心思想。
“觸類是道”、“任心爲修”作爲洪州禅的中心思想,它還涉及到了“道”和“心”這兩個重要的基本概念。道一對這兩個概念的含義及其相互關系都有進一步的論述。
什麼是“道”
道一認爲“道即法界”。《馬祖道一禅師語錄》中說:“道不用修,但莫汙染。何謂汙染
但有生死心,造作趨向,皆是汙染。若欲直會其道,平常心是道。何謂平常心
無造作,無取舍,無斷常,無凡無聖。經雲;非凡夫行,非聖賢行,是菩薩行。只如今行住坐臥,應機接物,盡是道。道即是法界,乃至河沙妙用,不出法界。”“法界”在佛教思相中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概念,它有多種含義。一般認爲是指意識所緣對象的一切事物,也就是“真如”,或指一切諸法。道一說“道即法界”,意思就是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道”。所謂“觸類是道”,也就是說,“行住坐臥,應機接物”,凡是我們的一舉一動,所接觸到的一切事物,都可稱之爲“道”。所以道一又說:“道不屬修。若言修得,修成還壞。”(《景德傳燈錄》卷八)它只能“體會”,因此道一又說:“且教伊體會大道”。(同上)
什麼是“心,,
道一認爲,“心即是佛”,“佛即是心”,《祖堂集》中記述了一則道一開示學人的法語:“汝今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是故達摩大師從南天竺國來,傳上乘一心之法,令汝開悟,又數引《楞伽經》文以印衆生心地。恐汝顛倒,不自信此一心之法各各有之,故《楞伽經》雲,佛語心爲宗,無門爲法門,又雲,夫求法者,應無所求,心外無別佛,佛外無別心”。道一在這裏,明確地提出了心即是佛、佛即是心的“即心即佛”或“即心是佛”說。但是,道一並沒有到此爲止,他認爲,“即心是佛”之說,還是容易造成執著。因此,他在“即心是佛”的基礎上,又提出了“非心非佛”之說。在他看來,“即心是佛”之說,乃是指示學人的一種方便,如果從中道實相的立場上說,應該是“非心非佛”。《馬祖道一禅師語錄》中載有這樣一段話:“問;如何是佛
師雲:即心是佛。……問:和尚爲甚麼說即心即佛
師日;爲止小兒啼。曰:啼止時如何
師曰:非心非佛,日:除此二種人來,如何指示
師曰;向伊道不是佛。日:忽遇其中人來時如何
師曰:且教伊體會大道。”這裏是說,“即心是佛”作爲禅僧自悟是必要的一個基礎,但是最終覺悟的境界應該是“非心非佛”的理想境界。
但是,我們從道一對學人的開示來看,他提出的“即心是佛”與“非心非佛”,似乎是對不同對象的各別引導,也就是佛教中常講的“應機說法”。所以無論是“即心是佛”還是“非心非佛”,都可以使禅僧達到自悟。據《景德傳燈錄》卷七的記載,明州大梅山有一位法常禅師,初參道一,間道;如何是佛
道一回答說:即心是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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