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禅宗的玄妙。若像邁格文博士那樣一切否認,就不是實驗主義而是非實驗主義了。
豈但費密的事及禅宗玄妙,不能由實驗主義否認:佛教的一切一切,除了一小部份傳達錯誤外,都不能由實驗主義否認。因爲佛的本身,就是實驗主義的實行者,他由出家而戍道,都是尋求實驗的過程。印度外道六師:聲勢何等煊赫
都被佛用實驗主義加以否定。佛由實驗主義悟道,即用實驗主義教人,所說的法,有當時認爲不合實驗,而後世知識發達,轉證明其爲合于實驗的。如清水之中,含有千萬小蟲,六方世界中有下方世界,即是此世界懸于虛空,都不是當時普通人所能領會,今日已由科學證明其不悮。其余不能由科學證明部份,是否科學尚未達到可以證明的程度
若不經實驗而加以否決,豈是實驗主義所應有呢
科學的實驗主義,偏于對物,佛教的實驗主義,偏于對心。近年世界科學,突飛猛晉,對于萬物的窮極隱微,業已日新月異。而關于人心的見聞覺知,至多利用一部器械:在本體上,並未有何發展。佛教明明指示了見聞覺知的發展過程,是由實驗方法而成立,豈能更被實驗主義所推翻
西洋宗教的實驗,其結論限于信教者本人知道,並且到死後才能知道,換言之,也就是無法實驗,所以談到實驗,便是西洋宗教的致命之傷。佛教輿此不同,前舉費密僅在半個月內得到實驗,雖然所得太淺,終由于特殊天才。若是一般人假定十年二十年乃至叁十年,死心場地的作去,參禅不透消息,持咒不起感應,念佛不得叁昧,乃是極少的事,若果如此,任憑他根據實驗主義,毀謗佛法,否則是不配在佛法上談實驗主義的。那末十年二十年叁十年的光陰不是可惜了嗎
若知道科學家爲了發明一件東西,白廢十年二十年叁十年時間的,很多很多;何況要證明這件關系人生重大問題的事呢
那末許多僧徒,爲什麼不這樣作的,僧徒也有這樣作的,但是大部份因爲信了佛所說的結論,所以不這樣作,也可有或深或淺的收獲。若是不信佛所說的結論,必須從頭寶睑一遍,那就非此不可了。
除了少數學者外,一般人反對佛教,只是爲了不便己私,而假借實驗主義以行之。佛教的基本思想,乃是叁世因果與衆生平等。關于叁世因果,尚可說有待實驗。衆生平等,是擺在眼前的事實。佛教認爲衆生同有知覺,同解苦樂,反對殺生食肉,此理隨時隨地,可以實驗。若講實驗主義,應該主張人不可殺,衆生皆不可殺,或者主張衆生皆可殺人亦可殺。而一般人不是這樣,他在講達爾文進化論時候,主張衆生平等,到了殺生食肉時候,便不肯因不殺人而不殺衆生,也不能因殺衆生而並殺人,這怎麼能算實驗主義呢
若說不殺人才能維持人類安甯,那末不殺衆生,減少殺害動機,不是更可維持人類安甯嗎
若說殺衆生才可增加人類享受,那末並食人肉,適合天演公例,不是更可增加人類享受嗎
所以真正實驗主義,不是走向一物不殺的純善方面,即須走向殺人吃肉的純惡方面。若再由佛教的教理,作更進一步的追求,只有純善無惡,是實驗的真正結果,而純惡無善,乃是實驗的錯誤結果。若能獲得人羊轉毂的實驗,印知天演公例的錯誤。至于依違其間,首鼠兩端,更是夠不上實驗主義的。
近數十年,佛教一方面沾了西洋宗教的光,另一方面,也受了西洋宗教的裏懼。沾光的事,是西洋法律,多數主張信教自由,社會上承認宗教的地位,所以佛教在中國也有了信仰自由及社會地位。否則在盲人瞎馬的大潮流之下,佛教已不存在。如共匪反對西洋的信教自由及宗教的社會地位,大陸上的佛教,因而掃蕩無余。罣悮的事,是西洋一部學者,主張以實驗主義,否認宗教,西洋宗教,本來經不起實地考驗,多數人因此反對宗教。中國一部份學者,仿效西洋,也主張以實驗主義,否認佛教;佛教本身就是實驗主義,本來不怕考驗,而多數人信了一部份學者的臆說,也因而反對佛教。由于以上所舉沾光及罣悮兩事,證明近數十年,中國一部份學者及羣衆,已失掉了辨別力。若是一部學者及羣衆失去辨別力,又豈止佛教的推行受其影響呢
講到失去辨別力的現象,更有一點可以證明,就是前文所舉胡適博士評論費密的話,曾說到儒門淡薄四字,並且加上引號這四個字是有出典的,古人曾說叁代之後,所以無聖人,因爲儒門淡薄收拾不住,皆遜而入于佛門。可見古人認爲佛門是不淡薄的,是另有一套作用的。淡薄兩個字,由現代用語來講,就是消極。現代很多人認爲佛教是消極的,與古人的看法相反。像王陽明費密那樣舍佛歸儒,認爲儒門也不淡薄,還有一套自完其說的理由。今人竟是以甘食悅色爭名奪利爲不淡薄,究竟所謂不淡薄者,乃是淡薄之至,可以說是已失掉了辨別力了。
仔細想來,西洋的實驗主義,正是針對西洋宗教而發,世界上的理論,很少不由實驗而成立的;有了不餓的實驗,才證明了吃飯的效力:有了不渴的實驗,才證明了喝水的效力。惟有西洋宗教的效力,是否可以實驗,由每人的觀點不同,而有殊異。胡適博士的藏晖室日記寫著下列一段:
有人告我今夜天主教堂,有彌撒禮,因往觀之。入門,座已滿,幸得坐處。坐定審視,堂上有塑像甚多,中列十字架,上刻耶稣裸體釘死之像,像後有四人,似系四使徒也。兩庑各有像,右爲耶稣之母,其左側之像有髭,疑是耶稣之父也。此等偶像,與吾國神像何異
雖有識之士,切不以偶像禱祀之,然蚩蚩之氓,則因有尊敬頂禮迷信爲具體之神明者矣 。教中男女來者將入坐,先屈一膝(如吾國請安之禮)行禮,然後入坐。座前有木板,人皆長跪其上,良久然後起立。有兒童數十人,結隊高歌頌神之歌,壇上牧師,合十行禮,俨如佛教僧徒,跪拜起立,沓沓可厭。其所誦經文及頌禱之詞,都不可解,久之,始辨爲拉丁文也。吾敢言座中男女十人中,無二叁能解其詞義者,此輿佛教中之經呪何異乎
(佛經中梵文名詞,都直譯其音,即如「南無阿彌陀佛」,今有幾人能言其意耶
)始行禮時,已十一時,禮畢,則已一點半矣。子夜風雪中,坐此莊嚴之上,聞肅穆之樂歌,感人特深,宗教之魔力,正在此耳。「宗廟之中,不使民以敬而民自敬。」古人知之熟矣。此爲吾生第一次入天主教之禮拜堂也。
胡適博士舉出了「宗廟之中,不使民以敬而民自敬」,這是西洋宗教及中國儒教佛教共有的實驗效力。但是這種實驗,不能使胡適博士滿意,他看了跪拜起立,覺得沓沓可厭,就是這個場所,能使民敬,而不能使胡適敬,西洋宗教的實驗效力,至此而窮。胡適博士在他所作的「五十年來的世界哲學」裏,舉出詹姆士的幾句話:
依實驗主義的道理看來,如果上帝那個假設,是有滿意的工用——此所謂滿意,乃廣義的——那假設便是真的。
胡適博士接著表明皮耳士及杜威,都不贊成詹姆士這個說法,當然胡適自己也是不贊成這個說法。詹姆士所說由假設而滿意,就是不使民以敬而民自敬。若能無人不敬,即是廣義的滿意,實驗主義者尚不贊成,何況能使他人敬而不能使胡適敬,未能作到廣義的滿意,實驗主義者焉能贊成呢
這是西洋宗教的實驗效力,因每人觀點不同而有差異。在一部份人,承認其可以實驗而發生效力,在另一部份人,否認其可以實驗而發生效力。實驗主義者,對于西洋宗教所要求的,是實驗上帝的有無,不是實驗因上帝有無而發生的後果。在西洋宗教之內,要實驗上帝的有無,類似在佛教內要實驗各種神通境界。西洋宗教,並未指出可以實驗上帝有無的方法,只說信則得救,乃是教條主義,有信仰而無研究。佛教恰好指出了實驗一切神通境界,確見叁世因果的方法,一步一步的,都可以實地試驗。你若是不肯費工夫去試驗,而閉了眼睛說是沒有,就不是實驗主義了。
因爲近些年來,反宗教的氣氛,彌漫社會有了許多名詞。一般人既失掉辨別力對于這些名詞,更不深求其所以然。如前述治極二字,是其一例。更有迷信二字,多數人更是不求其解。我現在舉出一個故事,曾有一位久經世故的人,向我談起北平凶宅的事,我表示不信,他遂舉出種種親見親聞的事實,談得繪影繪聲,最後結論一句是「這都是迷信的事。」我聽了這句話莫名其妙,問他是不是這些事都是你編造的呢
他說絕無一字虛僞。我說:「那末你爲什麼自稱迷信呢
」他說:「人家說講說這類事都名之曰迷信末!」妙呀!親見親聞的事,可以名之曰迷信,足見名詞不但不能代表事實,而且與事實相反。我寫這個故事,作本文的結束,試問今日所謂實驗主義與不實驗主義,果能有明白界限嗎
我認爲西洋有實事求是的精神,沒有立竿見影的佛教;中國有立竿見影的佛教,沒有實事求是的精神。若以西洋的精神,求中國的佛教,必能大放異彩。胡適博士在所著一個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裏說:「中國學問界,是千年未開的礦穴,礦苗異常豐富。但非我們親自絞腦汁,絞汗水,卻開不出來。只要你絞一分腦筋一分汗水,當然還你一分成績。」我套這幾句話說:人心的作用,是萬年未開的礦穴,礦苗異常豐富。但非我們親自除習染,專心志卻開不出來。只要你除一分習染,專一分心志,當然還你一分成績。這叫作爲學日益,爲道日損,損之又損,有其大益者在。
《佛教輿實驗主義(念生)》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