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堅貞,一定能持續而流傳下來。例如過去的我國佛教遭受到若幹暴君嚴重而慘酷的摧毀,因爲有許多爲法忘軀的大德挺身護衛,不久便複興起來,這顯出真知見、弘誓願的無比重要!真學問與真知見,乃是佛法流行于世最大的能,最淨的光,最熱的血,最健的力。學問——久已成爲導師的日常觀境了;因此,他意念中的學問——法身與慧命融爲一體。從這般意念中而學、而行、而見、而寫的,必然能從「文字性空」中,將衆生導入解脫坦途。于此,我必須強調:釋尊度化有情最有力的利器,便是文字——學問啊!
第四層,學佛法,必須了解何謂法化與情化,因爲情化是凡夫的有漏因,法化是聖者的無漏因。一般說,不論在家或出家,其生命都是一個個的情化的色心産物。修學佛法的究極目標——解脫惑業而深「入法界」;悟入了法界,生命就有番徹底敞豁的新氣貌、淨意境。簡言之,整個叁業都法化了。正如『阿含經』所說的:「知法入法,于法不疑、不畏,但見于法,不見于我。」聖者獲得了這種證驗,對生死解脫有了絕對把握,就沒有絲毫疑畏了。
大乘的信、解、行、證, 都以叁法印爲准則,體持著叁法印,勘核自身的所學所行,才能對內(心)外(境)通徹地理解到一切,無一不是緣起無性,緣生無我;世間邪外的「冥谛」能生、神我「大一」、「自性真常」就都能遣破、廓清。叁法印是悟入叁解脫門的捷徑:無常觀成熟了,就不讓癡愛造作業緣之命;無我觀成熟了,我(與)法的周遍妄計,就能消融了;涅槃觀成熟了,一切相就能絕對的泯絕不著了,到達了「後斷一切見」的究竟理地。叁法印的核心——無我,無我與空本是一體兩面,因爲衆生根基有利有鈍,故佛陀爲鈍根者說無我,爲利根者說空。空的本義之一:等觀諸法,所以,『阿含』與初期的『般若經』,將色、心、法性叁者平列起來看。有爲、有漏界中的一切,不外乎色與心,從緣而起的色與心,如果展轉的推究到底——了無自性,而此了無自性,便是一切諸法普遍而究竟的本性(實相)。『般若經』如此的平列等觀,顯示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二谛無礙的觀行,啓發了大乘道不偏于色、不偏于心的中道思想。大乘中道的表與裏、理與事,都特別注重悲與智的均衡發展、發揮與發達。菩薩行在這樣的練磨、承當中,面對無常的色(身),理解其生滅相續而無盡,便了無戀著亦無厭舍之念,抛卻消極而非常積極了。肯認了色心無常,也就必然體會得無真心(性)了。愚夫總是因戀身而著命,因執心而攬境,從相對的二中互诤而相爭、相害,把整個世界都搞得鬥亂不已。佛陀從空(性)的平等觀中,點出了色無常,心非真,正確地提供了一種給予人類解粘去縛的無上妙法。本來色與心都是無常,根本聖教早就倡導「觀心無常」,因此,龍樹菩薩呵斥真心論者乃是「梵王舊說」。警省得不執心、不(昧)忘心,心用得對我(相)不執實性,悟得對法(性)不背空義,才稱上善用其心。我們應該這麼用心學佛法,知見體認得平正而清淨,不爲真心所蔽囿,若色若心,等觀等覺(重視業惑「由心」而治伏,不必太強調唯心),逐漸地解除色心對立,行于色(塵)而不染,觀于心(性)而知空,才能與法性有少分相似領會。
把色、心與法性作爲整體觀察,也就是將世法和出世法總合起來修學,即世法的緣起而知其本性空寂,即本性空寂了知其緣起如幻、「假名」;從假名的因緣果報上,深觀而遍觀空無自性,從空無自性中建立世出世間緣起的一切,這便是「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大乘者的真知實行,縱通(徹)橫貫(徹),做得真不絕俗,俗不乖真,就是將真谛和俗谛解行得互不相礙。菩薩的特殊宗趣(精神):「不盡有爲,不住無爲」,便顯示了與一般小乘行者,將世法和出世法隔離開來看是不同的。(勝解行位)菩薩從無相、無著、無極的般若慧中所起的一切觀行,從(空)淨心中觀(廣義的)色境如幻,返觀自心亦複如幻,進而深觀、遍觀真如法界,也是悉皆如幻,如幻中不著不厭而行「假」,行假中能忍能進而趣真(空)。如此展轉反複地觀幻行假,行假趣真,趣真而不證滅,行假而不诳惑,體現而立持得如此真實(相似)清淨,學者便能從二谛無礙的理解中,把握著修究佛法的樞要。這種思想根源,乃是初期大乘從根本佛法中衍化而來的。『阿含』中說有兩種智慧:一法住智,二涅槃智。法住智說明世間衆生生死流轉的緣起定律,這就是「無明緣行」等,「此有故彼有」,正確地建立了世間的因果法則。緣起的世間因果,無常無我,悟入無我,煩惱根——無明滅,行等不起,「此無故彼無」,涅槃智則證得出世清淨因果。從「先得法住智,後得涅槃智」的相關說,聲聞道修學的步驟,必然地依俗谛而悟入「真谛」。初期大乘行者二谛無礙的觀行,進一步從緣起的法住智,高揚與涅槃相應的「自性空」和「畢竟空」,其淵源並未離開法住智與涅槃智,祇是大乘行者的特征:「見滅不證」而發菩提心。導師依涅槃而體驗甚深極甚深的自性空、畢竟空,從畢竟空中發無上「智願」——菩提心,憑如此的智願,無間地激發孱弱之軀,提振「少壯精神」,奉獻叁寶及衆生。所以,他越是到了晚年,越是勉勵自己,願生生世世在這苦難的人間,爲人間的「正覺之音」而獻身。後生的吾人,奮迅地恭聆他的「正覺之音」吧!
第五層,導師深入而精通中國佛法,他深深地欽仰中國過去的大德們,對佛法精湛的體悟,組織嚴密而內涵豐實的輝煌著作與獨特的卓見;惟由于中國祖師們的解行與體認、诠揚與判攝,一切都以大乘經爲宗依,依大乘經而建立各種宗派,這與古代印度空有二宗的經論並重(或偏重于論)迥不相同。大乘經所開示的——特重行踐,對信行的啓導重要極了!但是大乘經的廣大對象——無數群衆,由于積極地吸引、爭取廣大群衆,就不得不投其所好(約大乘經方便一面說),倡揚種種「異方便」和「勝方便」,不可思議的方便流行成風了,「正直舍方便,但說無上道」,純正的大乘基質,便「漸失本真」。長此以往,真義則難以顯現,發心倡闡而體驗真義者則更少了。這是古代印度佛教與中國佛教由「質變」而「量變」的曆程。(這與攝化、適應、遷就外教,不得不掩真就俗,久了,卻俗滲而真掩,也有密切關涉。) (待續)
一九九六年十月講于新州印順導師基金會
《我所認識的印公導師(上)》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