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都是指謂事物的實相。
5.止觀雙修的實踐理論
成佛作祖是大乘佛教所追求的終極目標。智顗的“性具實相”理論認爲,一切有情從凡夫到佛菩薩本性一致,從這個意義上說,衆生與佛是平等不二的,一切衆生皆有佛性,但這只是就可能性而言。衆生具有成佛的可能性,並不等于能夠達至成佛的事實。實際上,凡夫與佛的區別是很大的,從凡夫俗子到證成佛果需要一個漫長的修行過程。智顗把這一過程劃分爲六個階段,這就是“六即”行位說。
智顗在《摩诃止觀》卷一下說:“須知六即,謂理即、名字即、觀行即、相似即、分真即、究竟即。”所謂“理即”,是指凡夫衆生從本性上說本具佛性之理,從這個意義上,可以說“衆生即是佛”、“生死即涅槃”。衆生本具佛性,這是一切修行的基礎和先決條件。所謂“名字即”,是指衆生雖本具佛性之理,但由于無明愚昧,而不自知,只有拜師學法,誦讀經論,知名識字,“于名字中通達解了,知一切法皆是佛法”,才能達至聞名知解。所謂“觀行即”,是指衆生由“名字即”的聽聞佛法、誦讀經論,進而如法修持,實際觀行,達到“心觀明了,理慧相應,所行如所言,所言如所行”。觀行即又分爲五品:即隨喜品、讀誦品、說法品、兼行六度品和正行六度品。所謂“相似即”,是指通過進一步的修行,“逾觀逾明,逾止逾寂”,而發相似中道智慧,近似于親證法性佛理。達至此位,就能得到六根清淨之德,所以又稱“六根清淨位”。所謂“分真即”是指由相似即的發相似中道智慧進而發真智,經過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以至等覺等四十一位,分別破除四十一品無明,達到“見佛性,開寶藏,顯真如”的聖人境界。所謂“究竟即”,是指在分真即的基礎上,繼續修行,徹底斷除四十二品微細無明,圓發究竟妙覺之智,顯現本自具有的真如佛性,證得究竟菩提、涅槃妙果,進入大乘圓教佛位。
智顗認爲,從凡夫到佛境雖然須經過這樣六個層層遞進的階段,但究極而言,凡夫與諸佛在本性上是一致的,並無高下優劣之別。因此,從理體來說,凡夫與諸佛一體不二,雖有六階之行位,而性實爲一,此即所謂“雖六而常即”。從事相來說,凡夫與諸佛雖本性一致,但卻表現爲高低優劣互不相同的六個階位,此即所謂“雖即而常六”。智顗認爲,明了此“六即”行位的意義,既能使人們增強自己成佛的信心,又能認識到,若不依教修行,將永遠是凡夫俗子,與佛位相距甚遠。而智顗所強調的依教修行,主要是指修習止觀
熏這就是他的佛教實踐的基本原則———止觀雙修。
所謂止觀,原意是通過止息散心,觀想簡擇,獲得般若智慧,本是佛教所有修持方法中的一種。智顗所說的止觀,是在性具實相的前提下,強調主體通過宗教實踐活動(包括智慧認知活動),成就佛果、顯發本有佛性的過程。
止觀的修行方法,在印度原始佛教時期就已提出。《中阿含經》卷十五把“止觀”視爲舍惡修善的“車”,《長阿含經》卷九也提出:“雲何二修法?謂止與觀。”那麼,什麼是止觀呢?僧肇在《注維摩诘所說經》卷五說:“系心于緣謂之止,分別深達謂之觀。”隋淨影寺慧遠在《大乘義章》卷十中說:“止者,外國名奢摩他,此翻名止。守心住緣,離于散動,故名爲止;止心不亂,故複名定。觀者,外國名毗婆舍那,此翻名觀。于法推求簡擇名觀,觀達稱慧。”止是指心神凝一,住心于一處,心止則爲定。觀是指觀照,以通達事物真相,觀成則爲慧。“止觀俱修”的思想在印度早期佛教中也有表述,《雜阿含經》卷十七載:“修習于止,終成于觀;修習觀已,亦成于止。謂聖弟子,止觀具修,得諸解脫界。”止和觀相互發明,相輔相成,是達至人生解脫的重要途徑。印度佛教止觀思想傳入中國後,中國僧人大多是從“叁學”、“六度”的角度來講止(定)與觀(慧)。鸠摩羅什翻譯並弘傳大乘般若學,主張把禅學與般若學熔爲一爐,對禅學的發展産生了影響。東晉名僧道安及其弟子慧遠,把大乘義學與禅法結合起來,將禅發展成“禅觀”,提倡修習各種禅觀,以契入事物的實相。也就是說,東晉時已出現了把禅觀與大乘般若學相結合的傾向。到了南北朝時期,由于國家的分裂,佛教也出現了南北兩地各異的局面。南方重教理,北方重修持,南方重修慧,北方重修定。天臺叁祖慧思雖講止觀並重,但也主要強調“由定發慧”。最早把止(定)與觀(慧)提升出來,作爲佛教修行的根本方法,並正式提出止觀不能偏廢、大力提倡“止觀雙修”、“定慧等持”的就是智顗。他說:“若夫泥洹(涅槃)之法,入乃多途,論其急要,不出止、觀二法。……止觀豈非泥洹大果之要門、行人修行之勝路,衆德圓滿之指歸,無上極果之正體也。”止、觀可以“攝一切行”、“攝一切理”、“攝一切惑”、“攝一切智”、“攝一切位”、“攝一切教”,止觀成爲天臺宗佛教義理的根本旨歸。所以,宋代元照在《修習止觀坐禅法要序》中說:“臺教宗部雖繁,要歸不出止觀,舍止觀不足以明天臺道,不足以議天臺教。”
智顗認爲:“止乃伏結之法門,觀是斷惑之正要;止則愛養心識之善資,觀則策發神解之妙術;止是禅定之勝因,觀是智慧之由藉。”止是寂,觀是照;止是去妄,觀是明真。止是攝製心念運作,觀是鑒達事物實相。智顗把止和觀看作是“車之雙輪”、“鳥之兩翼”,兩者相輔相成,不可偏廢。智顗反對偏修偏習,強調止觀雙修,定慧等持。他說:“故經雲:若偏修禅定福德,不學智慧,名之曰愚;偏學智慧,不修禅定福德,名之曰狂。”把偏修禅定而輕視智慧看作“愚”,把偏學智慧而輕視禅定看作“狂”,都是達到佛境的障礙。只有定慧等持,才能發明佛性,證得佛果。
在“止觀雙修”的基礎上,智顗還進一步提出了“止觀一體”的命題,強調止與觀的圓融無礙。這是智顗從其思想的圓融性出發,對南北朝以來“由定發慧”思想的進一步發揮。智顗認爲,止中有觀,觀中有止,止即是觀,觀即是止,止觀是不二而二,二而不二的。《摩诃止觀》卷叁說:“止觀自相會者,止亦名觀,亦名不止;觀亦名止,亦名不觀。”止與觀是圓融無礙、互具互攝的,“言定即有慧,言慧即有定”,言止即有觀,言觀即有止,止中有觀,觀中有止,止觀不即不離、不一不異。
如果說“止觀雙修”是智顗佛教實踐的基本原則,那麼,“一心叁觀”的圓頓觀法則是其佛教實踐的基本內容和方法。
《摩诃止觀》卷一曰:“天臺傳南嶽叁種止觀。一、漸次,二、不定,叁、圓頓。”具體來說,此叁種止觀,一是“漸次止觀”,爲智顗在南京瓦官寺所說,是從淺入深次第修習的方法。二是“不定止觀”,根據修行者的根機不同,或深說或淺說,或說頓或說漸,淺深不定,頓漸交替。叁是“圓頓止觀”,爲智顗在荊州玉泉寺所說,是當體圓滿證悟究竟實相的終極法門。在智顗看來,大乘佛教的一切修行法門,都不出這叁種止觀,而這叁種止觀又可“以一止觀結之”,即歸結爲“圓頓止觀”。“圓頓止觀”是智顗止觀學說的核心,也最能代表智顗的成熟的實踐思想。圓頓止觀的核心內容是“一心叁觀”。
智顗“圓頓止觀”的實踐學說,是建立在其“性具實相”說的基礎上的,是“性具實相”理論在實踐領域的體現。智顗對“實相”的把握,是就空、假、中叁谛的圓融互具而說的。因此,在實踐方面,智顗提出了“叁止叁觀”的學說。所謂“叁止”,即“體真止”、“方便隨緣止”、“息二邊分別止”;“叁觀”即“二谛觀”、“平等觀”、“中道第一義谛觀”。智顗將叁止、叁觀與叁谛、叁智聯系起來,以叁止叁觀爲修行方法,以叁谛爲認識對象,以叁智爲認識結果,建立了其佛教實踐學說的基本體系。
四、天臺宗的後期發展
智顗的門徒很多,最有名的是五祖灌頂(561—632)。灌頂,俗姓吳,字法雲,號章安大師。七歲時在攝靜寺依慧拯出家,二十歲受具足戒,後師事智顗。智顗的生平講說,大多由他記錄、整理而成,如“天臺叁大部”及“天臺五小部”等。智顗的思想,也多經他的傳播才得以流傳。灌頂自己還著有《涅槃玄義》、《觀心論疏》、《涅槃經疏》、《天臺八教大義》、《隋天臺智者大師別傳》、《國清百錄》等。灌頂對繼承和弘揚天臺教義、興建傳法道場等都貢獻甚大,志磐在《佛祖統紀》卷七的《章安傳》中將他看作是傳播天臺宗風的關鍵人物,他說:“微章安,吾恐智者之道,將絕聞于今日矣!”《續高僧傳》的作者道宣在《灌頂傳》中也認爲,在智顗的衆弟子中,能夠領會禀承天臺教觀的“唯頂一人”。灌頂之後,傳法于智威(?—681),智威傳慧威(634—713),慧威傳玄朗(673—754),此叁人分別被奉爲天臺宗的六祖、七祖和八祖。其實,在智顗、灌頂之後,由于法相、華嚴、禅宗等各宗勢力的相繼興起,天臺宗沒有大的發展。
中唐時,智顗五傳弟子、後來被奉爲天臺九祖的荊溪大師湛然擔負起了“中興”的重任。湛然(711—782),俗姓戚,世居常州晉陵荊溪(今江蘇宜興)。“家本儒墨”,二十歲時于天臺國清寺拜玄朗爲師,叁十八歲方于淨樂寺出家。他以中興天臺爲己任,盛弘天臺教觀,大開講席,廣設法宴,天臺宗風,一時大振。他的主要著作有闡釋“天臺叁大部”的注釋書《法華玄義釋簽》、《法華文句記》和《摩诃止觀輔行傳弘訣》;還有《始終心要》、《止觀大意》等。湛然繼承智顗的圓頓教旨,批判法相宗,駁難禅宗,也與華嚴宗展開論戰,大大促進了天臺宗的興盛。他以天臺教義爲基礎,糅進了《起信論》的思想,用“真如隨緣”解釋“一念叁千”,主張“諸法真如隨緣而現,當體即是實相”。在發揮智顗的圓頓觀法方面,湛然從智顗有關“心”的理論出發,把《大乘起信論》的真如隨緣義引入“性具”理論中,提出“隨緣不變故爲性,不變隨緣故爲心”的觀點,強調心性不二,不變和隨緣是一致的。但湛然事、理二觀的區分把智顗觀心論中的真妄觀念進一步凸現出來,引發了宋代天臺學者的爭論。湛然還進一步發揮《摩诃止觀》中“能觀心性名爲上定”的思想,指出心性與第一義、佛性是一致的。由此,他進一步推演出“無情也有佛性”的思想。一切事物都是心所攝屬的現象,佛性無所不在,“是則一塵具足一切衆生佛性,亦具十方諸佛佛性。”草木瓦石也和衆生一樣,都具有佛性。在佛教的傳統觀念中,成佛是“有情”衆生的事,“無情”沒有意識、感覺、思維等活動,所以無佛性可言,更不可能成佛。湛然從天臺圓教義理出發,認爲,佛性是永恒的精神實體,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佛性的具體表現,“一塵,一心,即一切生佛之心性”。佛性問題是大乘佛教的中心問題之一,在南北朝時期已經引起很大爭論。湛然的“無情有性”說,發展了道生的“一闡提”也能成佛的學說,進一步擴大了成佛的範圍,對中國佛教的佛性論和中國傳統的心性論都有深刻的影響。
湛然弟子有元浩(?—817)、行滿、道邃等,其中,道邃後來被尊爲天臺十祖。道邃傳十一祖廣修(711—843)。在此期間,天臺宗繼續發展並傳播到日本。唐貞元二十年(公元804年),日僧最澄偕弟子義真來到天臺,從道邃、行滿學習天臺教義,第二年帶著中國贈送的佛教經論疏記二百余部回國,在比叡山開創了日本佛教的天臺宗。會昌法難(公元845年)之後,天臺宗的主要典籍散失嚴重,天臺宗轉趨式微。宋初四明知禮複興天臺,形成山家山外兩派的紛爭。
元、明、清以來,天臺宗雖不複有昔日的繁榮,漸趣衰落,但法脈相承,延續不斷。元代有天竺寺蒙潤(1275—1324),曾作《天臺四教儀集注》,有虎溪懷則,作《天臺傳佛心印記》。明代有幽溪高明寺傳燈(1554—1627),著有《淨土生無生論》等,有明末四大高僧之一的藕益智旭(1599—1655),著有《法華經會義》、《教觀綱宗》、《教觀綱宗釋義》、《法華經綸貫》、《大乘止觀釋要》等。近代以來,還有谛閑(1858—1932)和寶靜(1899—1947)等人,繼承智者遺風,紹隆天臺教觀,爲天臺宗在近代的傳播作出了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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