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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祖道一的禅法思想(伍先林)

  馬祖道一的禅法思想

  伍先林

  馬祖道一(709-788)是中國佛教史中的重要人物,馬祖禅法繼承和發展了慧能南宗的禅法精神,開啓了後來的臨濟宗等禅宗重要流派,他是禅宗史上承前啓後的人物。

  馬祖道一,法號道一,因他俗姓馬,故被尊稱爲馬祖,漢州什邡(四川什坊)人。根據權德輿《道一塔銘》、宗密《圓覺經大疏抄》和贊甯《宋高僧傳》等資料記載,道一最初在資州唐和尚處寂處出家,又受具于渝州圓律師,他還曾在金和尚無相處學習過“無憶、無念、莫妄”的禅法,最後在衡嶽受慧能弟子懷讓啓發而開悟。

  道一在思想定型、成熟以後,大力弘揚慧能南宗頓悟見性的思想,他說:

  “自性本來具足,但于善惡事上不滯,喚作修道人。取善舍惡,觀空入定,即屬造作。更若向外馳求,轉疏轉遠,但盡叁界心量。一念妄想,即是叁界生死根本,但無一念即除生死根本,即得法王無上珍寶。無量劫來,凡夫妄想,谄曲邪僞,我慢貢高合爲一體。故經雲:但以衆法合成此身,起時唯法起,滅時唯法滅。此法起時不言我起,滅時不言我滅。前念後念中念,念念不相待,念念寂滅,喚作海印叁昧,攝一切法,如百千異流,同歸大海,都名海水,住于一味,即攝衆味,住于大海,即混諸流。如人在大海中浴,即用一切水。所以聲聞悟迷,凡夫迷悟,聲聞不知聖心本無地位因果階級心量,妄想修因證果,住其空定八萬劫二萬劫, 雖即已悟卻迷,諸菩薩觀知地獄苦,沈空滯寂,不見佛性。若是上根衆生,忽遇善知識指示,言下領會,更不曆于階級地位,頓悟本性。故經雲:凡夫有反覆心,而聲聞無也。對迷說悟,本既無迷,悟亦不立。一切衆生從無量劫來,不出法性叁昧,長在法性叁昧中著衣吃飯言談祇對,六根運用一切施爲,盡是法性。不解返源,隨名逐相,迷情妄起,造種種業。若能一念返照全體聖心,汝等諸人各達自心,莫記吾語。”(《古尊宿語錄》卷一)。

  道一認爲自性本來具足,若能一念返照,就能不曆階級地位,頓悟本性。所以他不提倡取善舍惡、觀空入定,因爲“前念後念中念,念念不相待,念念寂滅”的海印叁昧是可以攝一切法的,在海印叁昧中,就“如人在大海中浴,即用一切水。”所以馬祖繼承了六祖慧能自性本自具足,頓悟見性的思想,他還更明確地說:

  “汝等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夫求法者應無所求。心外無別佛,佛外無別心。不取善,不取惡,淨穢兩邊,俱不依 。達罪性空,念念不可得,無自性故。故叁界唯心,森羅萬象,一法之所印。凡所見色,皆是見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汝但隨時言說,即事即理,都無所礙。菩提道果,亦複如是。于心所生,即名爲色。知色空故,生即不生。若了此意,乃可隨時著衣吃飯,長養聖胎,任運過時,更有何事”。(《五燈會元》上

  卷第叁)。

  馬祖認爲叁界唯心,心即是佛,所以宗密(780-841)認爲馬祖的洪州禅是屬于直顯心性宗,從教理上說,屬于“顯示真心即性教”,宗密所指的“顯示真心即性教”相當于太虛大乘叁宗中的“法界圓覺宗”或印順的“真常唯心論”。

  從上述馬祖“自心是佛”的教法來看,馬祖的思想特色和傾向確實是屬于主張心性本覺的法界圓覺宗,馬祖的特色在于他將大乘佛教的精義以徹底的中國化的方式表達出來,如他將佛教的宗教修行實踐稱作修道,充滿了中國老莊道家玄學的色彩,而且他的禅學思想無論在心性本體論、修行方法論還是在解脫的終極境界論上都貫徹了自然任運、無造作的思想。所以他後來更是直接提出了“平常心是道”這一徹底中國化的命題:

  “道不用修,但莫汙染。何爲汙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趨向,皆是汙染。若要直會其道,平常心是道。何謂平常心?無造作,無是非,無取舍,無斷常,無凡無聖。經雲:“非凡夫行,非聖賢行,是菩薩行。”只如今行住坐臥,應機接物,盡是道。道即是法界,乃至河沙妙用,不出法界。若不然者,雲何言心地法門?雲何言無盡燈?一切法皆是心法,一切名皆是心名,萬法皆從心生,心爲萬法之根本。經雲:識心達本源,故號爲沙門。名等義等,一切諸法皆等,純一無雜。若于教門中得,隨時自在,建立法界,盡是法界;若立真如,盡是真如;若立理,一切盡是理;若立事,一切盡是事。舉一千從,理事無別,盡是妙用,更無別理,皆由心之回轉。譬如月影有若幹,真月無若幹;諸源水有若幹,水性無若幹;森羅萬象有若幹,虛空無若幹;說道理有若幹,無礙慧無若幹,種種成立,皆由一心也。建立也得,掃蕩也得,盡是妙用,盡是自家。 非離真而有立處,立處即真,盡是自家體,若不然者,更是何人?一切法皆是佛法,諸法即是解脫,解脫者即是真如。諸法不出于真如,行住坐臥,悉是不思議用,不待時節。”(《續藏經》第119冊

  《馬祖道一禅師語錄》)。

  這一大段話把“平常心是道”的內容非常具體、明白地表達出來了,真理或道就體現在“無造作,無是非,無取舍,無斷常,無凡無聖”的沒有汙染的最平常、最具體的現實作用中,馬祖稱之爲“妙用”,此心之妙用就是真如、法界、理、事,一切都可以在此心之妙用中圓融無礙,一切法都由此心而建立,這很顯然是屬于大乘叁系中法界圓覺系的思想,馬祖經常引用的經典如《維摩經》、《楞伽經》、《涅槃經》、《大乘起信論》也都屬于法界圓覺系。但馬祖是以“平常心是道”這一最適于中國人思想特點的方式把大乘佛教的精義表達出來,他直接繼承了《不真空論》所謂“非離真而有立處,立處即真”這一僧肇以來最具中國特色的思維。但與僧肇主要是作爲一個極富思辯性的學者不同,馬祖首先是一個禅師,所以他以“平常心是道”這一富有生活情味的話語表達出中國特色的大乘佛教思想。這是一種活生生的人間佛教思想,所以日本學者柳田聖山認爲“馬祖以後,禅的特色是最具有強烈的生活意味。這是在遼寬廣漠的中國大地上誕生的人文主義的宗教。”(柳田聖山《禅與中國》第138頁,毛丹青譯,叁聯書店1988年11月第一版)後人稱馬祖的禅法宗旨是“觸目是道”或“觸目而真”,如宗密就認爲馬祖的禅法思想是“觸類是道而任心”(《圓覺經大疏鈔》卷叁下)。呂澂先生認爲,馬祖的真傳宗旨是從全體(理)上顯現出個別(事)來,這樣的境隨心淨即是當念光透十方而萬法一如(呂澂《中國佛學源流略講》

  379頁,1979年8月第一版)。從上面馬祖的說法看來,呂澂先生的這個概括是很准確的。馬祖的這種思想是繼承了慧能南宗禅重視理悟的禅法精神。

  馬祖道一不但徹底地繼承和發展了慧能南宗禅這種中國化的禅法思想,而且還根據這種思想和理論開創了許多獨具特色的教學方法,這即是所謂禅機。馬祖接引學人的方法豐富多樣,其中有喝、打、踏、豎拂、畫圓相、說一些不可理解或無義味的話等等。這裏舉數例如下:

  一日,(百丈懷海)隨侍馬祖,路行次,聞野鴨聲。馬祖雲:什麼聲?師(懷海)雲:野鴨聲。良久,馬祖雲:適來聲向什麼處去?師雲:飛過去。馬祖回頭將師鼻便拽,師作痛聲。馬祖雲:又道飛過去。師于言下有省。

  師(懷海)再參馬祖,祖豎起拂子。師雲:即此用離此用?祖挂拂子于舊處,良久,祖雲:你已後開兩片皮,將何爲人?師遂取拂子豎起。祖雲:即此用離此用?師亦挂拂子于舊處。祖便喝,師直得叁日耳聾。(《古尊宿語錄》卷第一)。

  龐居士問:不與萬法爲侶者是什麼人?師(馬祖)雲: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

  師(馬祖)采藤次,見水潦,便作放勢,水潦近前接,師即踏倒。

  問:離四句絕百非,請師直指西來意。師雲:我今日無心情,汝去西堂問取智藏。僧至西堂問,西堂以手指頭雲:我今日頭痛,不能爲汝說得,汝去問海兄。僧去問海兄,海兄雲:我到者裏卻不會。僧回舉似師。師雲:藏頭白,海頭黑。

  問:如何是西來意?師便打曰:我若不打汝,諸方笑我也(同上)。

  這其中象打、踏等動作都是很粗暴的。所有這些接引手法都是爲了阻止學人向外求法,打斷、取消學人的執著和分別性思維,啓示他們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在身心當下具體的能知能覺的現實活動中以無分別的般若智認識到自心本來就是圓滿具足的。所以當有僧問馬祖如何是西來意時,馬祖反問他即今是什麼意(同上)。又比如當大珠慧海來向馬祖求法時,馬祖對他說:“即今問我者是汝寶藏,一切具足,更無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向外求覓。”師(慧海)于言下自識本心,不由知覺。(《景德傳燈錄》)。

  馬祖的弟子和後學們大大地繼承和發展了他所開創的這種在最具體現實的實踐活動、作用中接引學人的教學方法,而且方法層出不窮,花樣不斷翻新。這其中還有南泉斬貓、歸宗斬蛇等看起來比較極端的行爲,其他如:

  師(懷海)有時說法竟,大衆下堂,乃召之。大衆回首,師曰:是甚麼?(《五燈會元》卷第叁)。

  師(石鞏慧藏)問西堂:汝還解捉得虛空麼?堂曰:捉得。師曰:作麼生捉?堂以手撮虛空。師曰:汝不解捉。堂卻問:師兄作麼生捉?師把西堂鼻孔拽,堂作忍痛聲曰:太煞!拽人鼻孔,直欲脫去。師曰:直須恁麼捉虛空始得(同上)。

  諸如此類的例子在當時的禅宗中是不勝枚舉的。由馬祖所大力提倡的這種教學方法對于學人認識和發揮自己的主動性是很有啓發作用的,至今仍有高度的現實意義。日本學者忽滑谷快天(1867—1934)在《中國禅學思想史》中就根據馬祖開啓的多種多樣的教學方法認爲從馬祖道一到唐末五代的禅宗是處于禅機時代,我們也確實可以說馬祖道一沿著慧能所開辟的道路、方向開創了佛教史、禅宗史上的一個新時代。

  禅刊 2002年度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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