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學大師鑒真和尚
《唐大和尚東征傳》是根據隨同鑒真赴日的弟子思托所作的鑒真和尚傳記寫成的,思托的傳記早佚,僅其它書中間有片斷引錄。鑒真圓寂時,淡水已二十一歲,所以《東征傳》是今存的離鑒真和尚年代最近、最可信的傳記。
《東征傳》說是鑒真和尚十四歲那年出家,應當是可靠的。
大雲寺當時是揚州最爲宏偉的寺院。上文已經敘及,它原稱長樂寺,——隋炀帝時改稱長樂道場。寺院的規模本來可容叁百多僧侶,已經不小。隋開皇十叁年又由有營建經驗的住力和尚加造了一座塔,而且樓閣也續有擴增。……這個住力和尚,後來還在隋亡兵亂時,引火自焚,以保全寺院。經過他二十年的經營,長樂寺即大雲寺已成爲揚州最大的寺院。
因爲鑒真和尚的父親是智滿禅師的徒弟,所以鑒真出家,就跟智滿當沙彌。至中宗神龍元年(公元705年,即中宗複辟、武則天死去的一年),他虛歲十八歲時,從道岸律師受菩薩戒。鑒真和尚的授戒師道岸律師,是號稱“南山律宗”的開宗祖師,與玄奘大師一同開場譯經,又是著名的《續高僧傳》的作者道宣大師的再傳弟子;道宣的授法弟子、密令掌護“佛牙”的文綱律師的高足。這祖孫叁人都是著作繁富的律學大家。
“南山律宗”所弘揚的是《四分律》。所謂《四分律》,據佛經典籍記載,是釋迦牟尼寂滅後百年,由昙無德尊者從律藏中輯錄而成的一部戒律。因爲其中區分爲(一)比丘法,(二)比丘尼法,(叁)受戒法,(四)滅诤(爭)法等四部分,故稱《四分律》。《四分律》又是佛教早期的“五部律”中的一部。所謂“五部律”,是對于律藏見解不同的五大派別。據說,西天二十八祖中的第四祖優婆曲多之下,有弟子五人,對戒律各抱異見。昙無德所編製的稱“昙無德部”(以部主的名字命名),即《四分律》。二是“薩婆多部”,梵文“薩婆多”的意思是“一切皆有”,律本稱爲《十誦律》。叁是“彌沙塞部”,意譯是“不著有無觀”,律本名曰《五分律》。四是“迦葉遺部”,意譯是“重空觀”,律本名曰《解脫戒經》,它的戒律項目(即所謂“戒相”)大致與《五分律》相同;這是因爲叁、四兩派宇宙觀上都重“空”,宗旨相近之故;同時,也和“薩婆多部”的主張“有”者恰好相反。五是“婆粗富羅部”(意譯是“犢子”,這也是以部主的名字爲部名),律本失傳(以上五部律的區分,見《大集經》)。隋、唐間,四分律和十誦律兩派並行。長江流域一帶的僧侶大多行十誦律。道岸是堅持《四分律》的,他曾請求中宗,下“墨敕”命令僧侶執行“南山律宗”,《四分律》才大盛于江淮一帶。
據《宋僧傳》卷十四的《道岸傳》,道岸本來是常居會稽龍興寺的,中宗複辟後,因爲他負有重名,多次征召他到長安去說法,並主持營建爲高宗、武後追薦的薦福寺。他大概是在神龍元年道經揚州時,爲鑒真和尚授戒的。鑒真和尚受菩薩戒後,于神龍叁年(即景龍元年,公元707年)由揚州西經洛陽到長安。此行如果不是與道岸和尚偕行,至少和道岸的晉京有關。鑒真和尚到長安後的第二年,即景龍二年叁月二十八日,在長安實際寺,從荊州玉泉寺弘景律師受具足戒,具足戒是僧侶的最高戒律,表示各種修行的戒條均已十足具備之意。具足戒又名大戒,據《四分律》的規定,比丘(男僧)有二百五十條戒律,比丘尼(尼姑)有五百(按律實有五百四十八戒)條戒律。授具足戒時,要有叁師七證,儀式十分隆重。弘景律師,宋贊甯的《高僧傳》卷五和宋志盤的《佛祖統紀》卷九均有傳(《宋僧傳》作“恒景”,系避太祖匡胤的父親弘殷的諱而改)。他曾從文綱律師學“昆尼”(“律藏”的梵文音譯),和鑒真和尚菩薩戒的授戒者道岸有同門之誼,鑒真從他受戒,可能就是道岸介紹的。弘景以後曾隨天臺宗的第四祖智者大師(智颉)習“止觀門”(即以坐禅入定和內省功夫進行修煉的法門,《佛祖統紀》說他受業于天臺五祖章安尊者灌頂),因此,他既是律宗的名僧,又是天臺宗的大師。他在武後、中宗時代,曾叁次被召入內庭供養,作皇室的授戒師,並奉诏與實叉那陀重譯《華嚴經》;他並著有《順了義論》、《攝正法論》、《佛性論》等論著共十一卷。景龍二年他爲鑒真和尚授具足戒時,已是七十五歲的高年老僧了。次年,即景龍叁年,他就告老回山,中宗親自賦詩送行,中書令李峤、中書舍人李義等都曾有和章贈行。回荊州以後不久,就于玄宗先天元年(公元712年)以七十九歲的高齡圓寂。所以,鑒真和尚的兩位授戒師,道岸和弘景,都是當時德高望重的大師。
長安、洛陽兩京當時寺院林立,高僧荟萃,鑒真和尚在兩京滯留時期,曾曆訪叢林,潛心鑽研經典。先從濟融律師習《南山律鈔》(即律宗、也名“南山宗”的創始人道宣所弘揚的《四分律行事鈔》)、《業疏》(授戒法的解釋)、《輕重儀》(修行的規矩儀式);又隨長安禅定寺義威律師,聽講法砺律師的《四分律疏》,從西明寺遠智律師聽講《律疏》一遍,在洛陽又再聽授記寺金修律師、慧策律師各講《律疏》一遍;然後又在長安聽觀音寺大亮律師再講“砺疏”(即法砺的《四分律疏》)五遍。以上幾位律師,都是當時負有盛名的高僧。例如大亮律師;是長安崇福寺滿意大師的傳法弟子;滿意大師直接師承法砺,曾在長安講授《四分律疏》叁十多年。鑒真和尚在這些名師的講授指點下,旁參經籍,潛心研幾,等他學成回到揚州時,已是一位律學造詣極高的大師了。
唐代長安是外國僧俗聚集的城市,鑒真和尚在長安遊學期中,直接間接地都可以接觸到許多外國僧侶,對他們那種爲了佛教事業不辭艱辛,萬裏跋涉的獻身精神,定然有所感受,這對他以後甘願重渡重洋,赴日傳法,不能說沒有影響。至于因此而獲得各方面的政治、文化、風俗各方面的知識,那就更不消說了。
因此,當鑒真和尚由長安回到揚州時,已是一個精通律學,兼具各方面知識的飽學高僧了。
宗教徒之間最重宗派師承,宗派的所由生,乃是由于對于修行宗旨的不同。唐初的律學,可分爲叁家,亦即律宗中的叁個派別,其中以道宣律師所開創的南山宗爲主流。另外兩派,是以法砺律師爲首的舊疏派和以懷素律師爲首的新疏派。法砺和懷素,從根本上說來,都是崇奉《十誦律》(屬于一切有部)的,他們疏解昙無德部的《四分律》,實質上是以《十誦律》的涵義來加以發揮。
不論主流南山宗和支流新、舊兩疏派,在修行宗旨上,大前提是一樣的。佛教認爲成佛之法,千言萬語,可以分爲叁路,一曰“戒”,二曰“定”,叁曰“慧”。律宗認爲路雖有叁,但進入佛境的無上法門,卻只有“戒”。所以禁律是度世的首要一著。又認爲戒如捉賊(賊是指妨礙修行成佛的業障),定如縛賊,慧如殺賊,必須先捉住賊,然後能談縛和殺。是以修行必須從戒律入手並以此爲依歸。唐代的律宗叁派,雖互有門戶,但終以道宣弘揚的《四分律》爲教義,舊、新兩疏亦只是以《四分律》的基本原則爲主而參以《十誦律》的內涵而已。鑒真和尚的師承,爲道宣——文綱——道岸;而又參照法砺和懷素的舊、新疏義,醇而又博,既是南山宗的嫡傳,又是律宗叁派的集大成者。
鑒真和尚出家的授戒師道岸,當時是全國首屈一指的授戒師,曾經宮廷供養,畫圖像于林光宮,中宗李顯禦製圖贊;多次主持皇家的法事,擔任過許多東西兩京及天下名山大寺的方丈。道岸于開元五年圓寂後,他的弟子杭州義威律師繼他爲全國宗奉的授戒師。義威之後,鑒真和尚就成爲全國衆望所歸的授戒宗主,他從開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四十六歲起,就是名滿天下的律學權威,前後宣講大律和疏義四十遍,宣講《律抄》七十遍,宣講《輕重儀》和《羯磨疏》各十遍。多年以來,登壇授戒,度人四萬余。他的優秀弟子,如西京安國寺瑞璇光,揚州興雲寺惠琮,江州大林寺志恩,蘇州開元寺辯秀,天臺國清寺法雲等叁十五人,都是各地著名僧寺的律師,在佛教界享有極大的聲譽。鑒真和尚是名符其實的桃李滿天下的律宗高僧。鑒真和尚又是一個不知疲倦的宗教事業家,他一面授戒講道,一面大力籌款、規劃並親自主持營建了八十多處寺院僧舍,指導塑造,繪製了大量的佛像和壁畫;創設了救濟貧病的悲田院和供養叁寶的敬田院;抄寫了一萬一千多卷經典;監製了施送僧衆的彩、帛袈裟叁千余領;至于他所主持的道場法事,則更難以數計。全國各地前來揚州向他頂禮問道的僧侶和在家信徒,長年絡繹不絕。他以後發心去日本時,廣大僧俗的勸阻挽留,也可以反證他的爲大衆所愛戴依慕的程度之深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