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得生命的靈性升華。
3.水月相忘
道無所不在,通過種種聲色表現出來,而世人由于眼耳等感覺器官的粘著性,妨礙了悟道:“風雨蕭騷,塞汝耳根。落葉交加,塞汝眼根。香臭叢雜,塞汝鼻根。冷熱甘甜,塞汝舌根。衣綿溫冷,塞汝身根。顛倒妄想,塞汝意根”。〔34〕六根膠著外物,對詩禅感悟形成了障蔽,“參玄之士,觸境遇緣,不能直下透脫者,蓋爲業識深重,情妄膠固,六門未息,一處不通”。〔35〕因此,雲門宗主張剔除感官的粘著性,主張由聲色悟道,強調徹悟的無差別一如境界:“聞聲悟道,見色明心。觀世音菩薩將錢來買胡餅,放下手卻是饅頭”。〔36〕香嚴禅師聆聞擊竹之聲而悟道,靈雲禅師見桃花盛開而悟道,超聲越色,飲譽禅林;觀世音菩薩買胡餅,一放手卻是饅頭,也是對聲色的超越。胡餅與饅頭原本互不相幹,代表人們以思量作用所認識的現象界的差別相。然而在全然了悟如觀世音菩薩的眼裏,早已斷除所有對立的差別見解,而臻于一如之境界,可謂聲色並悟、根塵透脫。剔除了六根的粘著性,就能産生“六塵不惡,還同正覺”的翻轉,〔37〕就能對境無心,應物而不累于物,無心于任何事相,從而成爲無心合道的解脫人。體現雲門宗無住生心的美學範式是水月相忘,表現了雲門宗滌蕩六根粘著性所獲得的澄明感悟:
譬如雁過長空,影沈寒水。雁無遺蹤之意,水無留影之心。〔38〕
志璇禅師也開示學人:“竹影掃階塵不動,月穿潭底水無痕”。〔39〕般若是無我無心的無分別智,以無心明月映照無心潭水,即可産生水月相忘式的審美感悟。這種水月相忘式的審美感悟,來自于雲門宗對《楞嚴經》的修養。《楞嚴經》卷10謂:“觀諸世間大地山河,如鏡鑒明,來無所粘,過無蹤迹,虛受照應,了罔陳習,唯一精真,生滅根元,從此披露”。參禅者臻此境界,看世間萬事萬物,如同大圓鏡中映現萬物,如燈光照徹萬象,物來斯應,影去不留。只有對境無心,方可擺脫六根的粘滯性,從而使性水澄明,得到自性的明珠。一旦起心動念,澄明心湖掀起滔天巨浪,就不能進行審美觀照。心如娴淵靜水,即可産生水月相忘式的觀照。在此觀照中,主體與客體全然泯除了對立,達到了渾然一體的圓融。雲門宗對生死的感悟,鮮明地體現了水月相忘的特質。法明禅師詩雲:
平生醉裏顛蹶,醉裏卻有分別。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40〕
法明悟後返鄉,經常喝得大醉,歌柳詠詞數阙,臨終前誦柳詞作訣。所謂“醉”,即是將世俗的觀念摒除,使禅悟主體得以全神貫注地、不帶功利眼光地靜觀物象,但此時並非噩然無知,而是“卻有分別”,一切都明曆曆露堂堂,這是無分別的“分別”。酒醒之時,即是生命的圓成解脫之時,觀照主體與觀照對象渾然相融,打成一片,“楊柳岸曉風殘月”既是清純自爲的自然法性,也是圓成蟬蛻的本來面目。
二、“截斷衆流”的詩禅感悟
對“截斷衆流”,雲門宗人有如下“解說”:“大地坦然平”。〔41〕“堆山積嶽來,一一盡塵埃。更擬論玄妙,冰消解瓦摧”。〔42〕“鐵山橫在路”。〔43〕“佛祖開口無分”。〔44〕“窄”。〔45〕“截斷衆流”指截斷奔駛疾馳的情識心念,指示參禅者不要用語言意識把握真如,而要返照自心,以獲得頓悟。普安道之頌,意爲不管參禅者帶來多少難題,一個真正的禅師對它們都視如塵埃,隨便用一個字或一句話就把問題打回去。如果學人還想開口論玄論妙,就用更峻烈的手段使他的情識計較冰消瓦解。雲門多用一字關,最能體現截斷衆流的特色。通過答非所問的一字,如鐵山橫擋在面前,使參禅者湍急奔瀉的意念之流陡然中止,即使是佛祖也無法開口,在窄不通風的關口,讓參禅者離開原來的思路,于片言只語之際,超言脫意,消除知見妄想,掃蕩情識,徹見本來。雲門宗反複強調,參禅求道只能返求諸己,不能向外求覓,向外求覓,只能拾人牙慧。言語只是師家用來開示學人的方便,“凡有言句,盡落有無”。〔46〕任何言語,只要有意路可尋,都落入了相對的二分法之中,是死語而不是活語。爲了獲得般若體驗,必須摒棄對言語的執著:“承言者喪,滯句者迷”。〔47〕守億禅師詩雲:
馬祖才升堂,雄峰便卷席。春風一陣來,滿地花狼籍。〔48〕
馬祖禅師剛剛升堂准備說法,百丈禅師即卷起坐席表示法會已終。百丈這種作略,猶如一陣春風,將言辭的浮華吹落淨盡。在雲門宗看來,師家的引導只是開悟的方便,開悟之後,便不再需要師家的開示。雲門宗還提出了“參活句,不參死句”原則。正面闡釋佛理的句子乃至于公式化的舉止稱爲“死句”,不涉理路、繞路說禅而看不出意義的句子才是“活句”。參活句旨在使人不執著于語言文字、舉止本身的意義,明白佛性的不可解釋性:
黑豆未生前,商量已成顛。更尋言語會,特地隔西天!〔49〕
“黑豆”是文字的形象比喻。當語言文字還沒有形成之前,只要生起了意識“商量”,就與大道乖離。如果再咬嚼言句,與見性更是遙隔西天。因爲活句根本就不能憑意識情念去參究。參活句,即是要使參禅者“去卻擔凳,截流相見”,〔50〕回歸于不容情塵意垢的前語言境域。由截斷衆流,生發出雲門宗禅詩的一系列美感特質。
1.把斷牢關
僧問雲門“不起一念”還有沒有過失,雲門對以“須彌山”。 〔51〕起念固然是過,但溺于“不起一念”之念,仍然落入了分別妄想, 仍是意念之流,所以雲門予以截斷,謂其過之大,猶如須彌山一般,旨在使學人遠離有過、無過等對立二見。僧問雲門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談”,雲門對以“胡餅”。〔52〕雪窦頌雲:
超談禅客問偏多,縫罅披離見也麼?糊餅 來猶不住,至今天下有淆訛。
很多參禅者都喜歡問什麼是超佛越祖之談,問話之中有大大小小的縫罅,所以雲門用胡餅攔縫塞定。問話者猶自不肯停止,繼續問“胡餅與超佛越祖之談有什麼交涉”,被胡餅蓦口塞住,仍然不肯回光返照,以至于後來的參禅者,只管向胡餅上尋思猜測,自誤誤人。雲門之答,是絕不容思量分別的截流禅機。又僧問雲門“不是目前機,亦非目前事”時如何,雲門對以“倒一說”。〔53〕“機”是能觀之心,“事”是所觀之境,心與境即主觀與客觀。目前能見之機與事容易分辨,但客觀未生、主觀未起時的機與事則難以度量,故雲門以“倒一說”作答。“倒”即顛倒。僧人舍卻目前的事機而問未發生的事機,既然是未發生的事機,則心與境尚未接觸,因此這句問話的本身就是顛倒之見解。雲門示衆:“十五日以前不問汝,十五日以後道將一句來。”又自答說:“日日是好日”。〔54〕“十五日”並不是指特定的日子,而是雲門借來掃除學人對于“十五”等數字所代表的千差萬別之妄想。凡大小、長短、方圓、迷悟、凡聖等等的相對概念,都是差別,因此傳統上根據陰陽五行、天幹地支作出的對于時間的劃分,並進一步依之來判定吉凶禍福的作法,亦是凡夫的妄想分別。在悟者看來,日由東方出,月有盈虛時,萬古如一日,本無好歹別,所以雲門說“日日是好日”,每日皆爲舉揚佛法、修行辦道的吉辰佳日。雲門之答,旨在截斷學人的差別妄想,揭示修行須在當前時刻的禅理。雲門宗截斷衆流的手法還通過多種機法表現出來,如僧問“從上宗乘,如何舉揚”,子祥對以“今日未吃茶”,〔55〕是以平凡截奇特;“世間所貴者,和氏之璧、隋侯之珠,金山喚作驢屎馬糞。出世間所貴者,真如解脫、菩提涅槃,金山喚作屎沸碗鳴”,〔56〕是以賤截貴,以貴截賤;“未必是松一向直,棘一向曲,鹄便白,烏便玄。洞山道這裏也有曲底松,也有直底棘,也有玄底鹄,也有白底烏”,〔57〕是以曲截直,以黑截白;僧問雲門如何是佛,雲門對以“幹屎橛”,〔58〕是以穢截淨,指示學人應當超越淨、不淨的對立,用純一無雜之心參究,方能開悟。這是險絕的雲門禅法,旨在破除學人對“什麼是佛”的迷執。只要了悟本體心性,就不必外求。凡有外求,即是妄想,即是幹屎橛。
2.意象對峙
爲了截斷思路,雲門宗設置了觸背關:“若道是拄杖,瞎卻汝眼;若道不是拄杖,眼在甚麼處?”〔59〕通過是與非的意象對峙,將人們的思維逼到絕境。只有突破觸背關,才能躍入“識情難測”的“非思量處”。〔60〕非思量處,不落相對有無之境,禅師往往用唐詩意象來加以呈現:“野蒿自發空臨水,江燕初歸不見人”,〔61〕“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臺一笛風”。〔62〕深禅師舉出“白鹭下田千點雪,黃莺上樹一枝花”兩句,僧人正想議論,禅師立即打了他一座具。〔63〕不觸不背,感悟到的景色是脫落了情塵意垢的現量之境。“天地之前徑,時人莫強移。個中生解會,眉上更安眉”。〔64〕存在于“天地之前”的現量之境,沒有二元意識居存的余地,所有在天地既分之後看似對立的意象,在這裏都並存不悖,“非夷所思”:
井底生紅塵,高峰起白浪。石女生石兒,龜毛寸寸長。〔65〕黃昏雞報曉,半夜日頭明。驚起雪師子,瞠開紅眼睛。〔66〕
對峙的意象並存不悖,是摒除了情塵意想的現量境。既然摒除了情塵意想,意象的對峙與意象的和諧並無區別,因此,雲門也特別強調意象的和諧性:“諸和尚子莫忘想,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67〕雲門將“九九八十一”作爲感悟禅法的“向上一路”和“最初一句”,〔68〕並指出“見拄杖但喚作拄杖,見屋但喚作屋”。〔69〕學人問禅師什麼是“透法身句”,禅師以“上是天,下是地”作答,〔70〕也是截斷衆流,讓他莫妄想。
叁、“隨波逐浪”的詩禅感悟
對“隨波逐浪”,雲門宗釋爲:“春生夏長。”〔71〕“辯口利舌問,高低總不虧。還知應病藥,診候在…
《雲門宗禅詩研究》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