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音,馴獅虎成貓兔的力量。這種似不經心的對機答話,若非有明悟透頂透底的見地,必然會敗下陣來。其晚參示衆有雲:
一日晚參,謂衆曰:“汝等諸人,還得個入頭處也未?若未得個入頭處,須覓個入頭處。若得個入頭處,已後不得孤負老僧。”時有僧出禮拜,曰:“某甲終不敢孤負和尚。”師曰:“早是孤負我了也。”
旋立旋破,無迹無相,盡皆掃歸于實修實證,卻又平白無奇,發人深省,都是老睦州善用之機。
第二部分 3.“心不負人,面無慚色”
上堂:“裂開也在我,捏聚也在我。”時有僧問:“如何是裂開?”師曰:“叁九二十七,菩提涅槃,真如解脫,即心即佛。我且與麼道,你又作麼生?”曰:“某甲不與麼道。”師曰:“盞子撲落地,碟子成七片。”曰:“如何是捏聚?”師乃斂手而坐。
心意識的開合,原在于我,關鍵在于自己是否做得主。若做得主,一動一靜,無非菩提真如;若做不得主,動靜皆落于無明。唯有明心見性之人方知“主人公”,才有“裂開也在我,捏聚也在我”這種擊碎虛空、陶鑄萬法的大人氣象。
僧問:“某甲講兼行腳,不會教意時如何?”師曰:“灼然實語,當忏悔。”曰:“乞師指示。”師曰:“汝若不問,老僧即緘口無言。汝既問,老僧不可緘口去也。”曰:“請師便道。”師曰:“心不負人,面無慚色。”
好一個“心不負人,面無慚色”。那僧機遲,睦州再叁開示均不能會,而引出這一句妙語。佛法實修實證之處即在這裏,二祖見達摩,所得的不就是這個麼。這位“講兼行腳”的僧人是老實的修行者,不然,又怎麼引得出老睦州這千古絕唱來。
雲門大師見道得力于睦州陳尊宿,但當時陳尊宿已是年歲近百之人,來日無多,無法助雲門大師曆練涵養,故指示雲門往參雪峰義存禅師,雲門大師也終于在雪峰禅師那裏得法成就,“溫研積稔,道與存契,遂密以宗印付師”。
雪峰義存禅師(822—908)是唐末最偉大的禅師之一。“北有趙州,南有雪峰”,這響亮的贊譽,是馬祖以後未曾有的。雪峰道場的建立,對當時的禅宗,乃至整個佛教都有重要的意義。唐僖宗乾符元年(874)黃巢起義,十年間戰亂遍及整個中國,從根本上動搖了唐王朝的統治。黃河、長江流域久經戰亂,經濟凋敝,文化殘破,加之軍閥混戰,到雪峰義存禅師圓寂的前一年(907),朱溫篡唐稱帝,揭開了五代十國更大曆史浩劫的序幕。在這艱難時期,中原基本上沒有佛教立足之地,高僧們紛紛南下,在長江中下遊,甚至更爲偏遠但相對安定的福建、廣東尋找立足之地。而雪峰義存禅師在福州雪峰山(又稱象岩)建立道場(當時和後人避義存名諱而尊稱其爲雪峰禅師),傳法長達叁十八年之久,座下常有衆千五百人,成爲當時中國最大的禅宗傳布之地。在雪峰山,聚集了當時衆多的優秀人物,雪峰門下弟子有五十六人在各地建立法幢,幾乎壟斷了長江以南的佛教,並開啓了雲門和法眼兩大禅宗宗派。
雪峰義存禅師是一位傳奇人物。他于唐穆宗長慶二年(822)生于福建泉州,俗姓曾,諱勉。九歲時即欲出家而未得父母允許。十二歲時與父親遊莆田玉澗寺,尊仰慶玄律師並得父允,留寺爲童侍。十七歲時落發,改名爲義存。二十四歲時谒福州芙蓉山靈訓禅師(靈訓是歸宗智常禅師的弟子,歸宗是馬祖的弟子),靈訓禅師見而器之,留侍左右。後雪峰北遊于吳、楚、梁、宋、燕、秦,二十八歲時于幽州寶刹寺具戒。其間,他“巡名山,扣諸禅宗,突兀飄飖,雲翔鳥逝”。在結識了岩頭全豁禅師(828—887)後,同到杭州參大慈寰中禅師(百丈懷海禅師弟子),並與寰中弟子欽山文邃結爲摯友,以後叁人同遊江南,廣參尊宿。而雪峰禅師“叁到投子,九上洞山”的經曆,與善財童子五十叁參一樣,在叢林中傳爲佳話。
雪峰參芙蓉靈訓、大慈寰中二禅師,燈錄中沒有具體的記載,幸而“叁到投子,九上洞山”的經曆,尚有幾則故事,可資人們體會雪峰禅師的學道曆程。
第二部分 4.馬祖的再傳弟子
芙蓉靈訓和大慈寰中(780—862)是馬祖的再傳弟子,而投子大同(819—914)和洞山良價則是石頭希遷的叁傳和四傳弟子。大同禅師住舒州(今安徽省潛山縣)投子山,禅風高古,爲趙州從谂所稱道;良價禅師住江西洞山(今宜豐縣境內),爲曹洞宗的開山祖師,禅風闊大且細密。義存禅師性情謙恭和樂,唯道是從,大同禅師僅大他叁歲,但仍再叁前往參叩。“叁到投子”的故事,在燈錄中僅存如下五則:
師(投子)指庵前一片石,謂雪峰曰:“叁世諸佛總在裏許。”峰曰:“須知有不在裏許者。”師曰:“不快漆桶。”
“叁世諸佛總在裏許”,以後禅師常用此語作臨機的提持,雪峰當此時知見未泯,尚在意識中做活計,故投子斥之“不快漆桶”。漆桶內無半點光明,大同禅師以此喻無明。後來禅師們常用“漆桶”或“桶底脫落”喻開悟見道。
師與雪峰遊龍眠(山),有兩路,峰問:“哪個是龍眠路?”師以杖指之。峰曰:“東去西去?”師曰:“不快漆桶。”
在真正的禅師那裏,事事皆可作禅機提持,如臺山婆子的“蓦直去”。“師以杖指之”,路在腳下,道在腳下,無須遲疑。但雪峰此時道眼未開,故有“東去西去”之疑,招來投子禅師“不快漆桶”之斥。
問:“一槌便就時如何?”師曰:“不是性燥漢。”曰:“不假一槌時如何?”師曰:“不快漆桶。”
禅宗講頓悟,頓悟的理論基礎是人人皆有本覺之佛性,這個本覺,人人現成,原不假于悟。雪峰于理上明得,但尚欠實證之悟入,故當其問“一槌便就時如何”,投子答“不是性燥漢”,以指示本覺。此時雪峰拖泥帶水,畫蛇添足地再問,又招致投子“不快漆桶”的呵斥,由此可見投子禅眼的純熟和老到。
峰問:“此間還有人參也無?”師將頭抛向峰面前。峰問:“恁麼則當處掘去也。”師曰:“不快漆桶。”
“叁到投子,九上洞山”當是說雪峰禅師往複參叩,漸有進境,但尚未明悟。投子禅師住庵清修,座下原無多人。“此間還有人參也無?”看似平常的一問——大概是雪峰從洞山歸來,見投子仍孤身一人,而設此問,但卻暗藏機鋒。投子把鋤頭抛與雪峰,雖不置一語,卻意蘊深長——你自己的心地耕耘好了嗎?還是耕耘自己去吧,管他人幹嗎!雪峰心領神會,說:“恁麼則當處掘去也。”禅宗常講功夫在“當下一念”之上,“當處掘去”,雲雪峰剛入得門,尚未入室,故投子還是以“不快漆桶”來激勵他。
峰辭,師送出門,召曰:“道者!”峰回首應諾。師曰:“途中善爲。”
可能是因爲他二人年紀相仿,加之雪峰機遲,投子一時無法導他開悟,雪峰只好告辭,再上洞山。投子相送出庵,目送雪峰下山,忽然喚了雪峰一聲,雪峰回頭。這是馬祖、石頭、百丈、藥山、黃檗、德山等大師所用的霹雳之機,不少禅者自此悟入。但雪峰此時仍欠火候,投子只好以“途中善爲”之語回護之。雖然如此,雪峰日後說法接人,仍多見投子的影響。
“叁到投子”的公案只有這麼五條,而“九上洞山”也沒有給後學者留下較多的記載。在《洞山語錄》和《雪峰語錄》中,共有七則,今選幾則,以觀雪峰修行的曲折:
雪峰到參,師(洞山)問:“從甚處來?”雲:“天臺來。”師曰:“見智者否?”雲:“義存吃鐵棒有分。”
這是雪峰第一次上洞山。智者是天臺宗的祖師,隋時即已圓寂。叁百年前的人物何得能見?此是洞山禅師以生死一如的見地考核初到的雪峰,雪峰不敢妄答,但卻以“吃鐵棒有分”的低姿態,贏得了洞山禅師的器重。
第二部分 5.“不生不滅,不來不去”
師一日問雪峰:“作什麼來?”峰雲:“斫槽來。”師曰:“幾斧斫成?”峰雲:“一斧斫成。”師曰:“猶是這邊事,那邊事作麼生?”峰雲:“直得無下手處。”師曰:“猶是這邊事,那邊事作麼生?”峰休去。
這則公案,與前面投子處的“一槌便就”相近,可見雪峰此時仍陷在意識蔔度裏。“一斧斫成”,“直得無下手處”都是前代祖師之語,故洞山斥爲“猶是這邊事”,並再叁追問“那邊事作麼生”。雪峰無以爲對,只好“休去”。
雪峰辭師,師曰:“子甚處去?”雪峰雲:“歸嶺中去。”師曰:“當時從甚麼路出?”峰雲:“從飛猿嶺出。”師曰:“今回向甚麼路去?”雪峰雲:“從飛猿嶺去。”師曰:“有一人不從飛猿嶺去,子還識麼?”峰雲:“不識。”師曰:“爲甚麼不識?”峰雲:“他無面目。”師曰:“子既不識,爭知無面目?”雪峰無對。
從中可見洞山禅風之嚴謹細密。禅宗的修行,要實證“不生不滅,不來不去”的泯滅無相境界,洞山禅師以銳利之鋒直示雪峰,而雪峰之答仍是相似之比量境。在洞山窮追之下,雪峰只好啞口無言。日後雲門大師亦間用此鋒,可見其師承的影響。
雪峰作飯頭,淘米次,師問:“淘沙去米?淘米去沙?”雪峰雲:“沙米一時去。”師雲:“大衆吃個甚麼?”雪峰遂覆卻米盆。師雲:“據子因緣,合在德山。”
這應是雪峰參德山見道後,再上洞山的一則公案,在這裏,米喻菩提,沙喻煩惱。“沙米一時去”,既無煩惱,何須菩提,可見此時雪峰已非吳下阿蒙了。但洞山尚不放心,故緊下一拶,“大衆吃個什麼?”雪峰當然不會再落入陷阱,毅然覆卻米盆,這已是德山的禅風了,故洞山贊道:“據子因緣,合在德山。”依芙蓉,參大慈,到投子,上洞山,雪峰二十年間來來去去,好不辛苦,終于契緣于德山。而洞山光明正大,心無點塵,對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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