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領他到印度進行了十年的靈修。
那是某一個春天,我在歐加谷的克裏希那穆提社區中聆聽他講課。他坐在一張木椅上,外表高瘦,極有威嚴。現場有千名左右的學生坐在大桦樹下的草地上。他談到真正的全神貫注。“你們真的在傾聽嗎
”他問道,“不是用受限製的觀念或思維,而是以超越心靈的全然寂靜來傾聽
”就在那瞬間,我整個人進入巨大的甯靜中。那些小樹枝仿佛置身于星雲中央。我的心識完全停止作用,開始無限擴張起來。
那些話語由樹林流瀉而出,當時的我欲仙欲死,整個人渾然忘我的,內在既活潑又似寂滅。我眼前充滿著大光明,那是屬于無始無終的永恒,而永恒只是遼闊無盡的大虛空。克裏希那穆提的話語飄逝在我耳邊猶如夢境。我內心清楚此刻不能執著于他的教示。這份大喜悅仿佛有無邊感染力,我生而有幸能體驗這種至樂境界,感受其中的瑰麗莊嚴。
在禅學中機鋒這個字,是指少數關鍵字眼,如克裏希那穆提所提到的“超越心靈的寂靜”,這份大寂靜能讓我們的心靈在片刻間回歸本性。這類開悟故事在以往禅宗數以百計的參話頭故事中,都能夠窺其堂奧。其中有個例子是大禅師慧能被問及到底是幡在晃動,還是風在動。慧能回答道,“都不是。一切只是心在動而已。”
這類問題借著開悟明師以公案棒喝的方式,來引導學生由特定的情境提升到一種永恒的覺知之中。我們會因此想起自己未受汙染的本性,那個能夠包容世間萬物又不受限製、廣闊無邊的心。有位佛教老師回憶自己在印度山間的一段時光:
好幾年來我不斷虔敬靈修,致力于禅修。有天晚上,老師召集大家一起誦經、祈禱和上課。我坐在第一排,全神貫注。上課進行到半途時,我聽見老師說,“你的臉就像一張面具。”這句話聽起來猶如晴天霹雳:整個世界頃刻分崩離析,我原本熟知的一切事物也在這瞬間瓦解。我來亞洲之前,曾做過不下百次的朝聖之旅,但對照這次的心靈震撼都相形失色。這是六根和六識之外的全然嶄新領域。它的沖擊力之強勁,完全超越我認知和感官的範圍,還有自我所建構出的統合感。那是個超越歡愉和痛苦、狂喜和喜悅的境界。我爲這份純粹的美善哭泣了好久。這事情發生于二十六年前。人生最重要的正是那個無生實相。它是照亮一切的火炬。自性光明就是一切,而它正存在于此時此刻的當下。
正是因緣的聚合,才讓心靈獲得開悟的契機。當學生的人必須敞開心胸,具備求道的熱誠。在我們踏上靈修或自我淨化之旅以前,通常會經曆一段極重要的醞釀期。上述故事裏的修行者,多年來受到嚴格的金剛乘和內觀禅的閉關訓練。在上師的四周籠罩著尊崇和敬畏的光環,而上師的意識無所不在——上師能夠散播感染力,讓人們直接感受到愛、自由和空性。
有位禅修老師二十年來依止數種佛教宗派,不斷精進修行,“但仍感到生命怅然若失”。
當時我正在亞洲進行朝聖之旅。在我收到的信件中,有一封是通過信的一位師父寄來的美麗邀請函。他曾對我描述佛陀拈花大迦葉尊者微笑,禅從此誕生的傳說。後來這次朝聖的邀約,卻讓我和朋友在印度落腳。我們去拜訪某位鮮爲人知的上師,他是位祖父級的人物,帶領著一小群學生,隱居在小巷間的起居室裏面。
那兒的環境非常嘈雜,使我深受其苦。在那裏待了數日之後,我心想,“我在此也一無所獲。”他看起來似乎對于男同學更爲關注。于是我就想,“哦,這又是一場專屬男性的靈修之旅;他並不了解女人。”人們每天都來此向他頂禮,而我想,“誰需要行禮
我才不來這套。我可是從美國遠道而來的女性主義者呢。”
他要我們自問“自己是誰”這個問題,並囑咐不要忙著跟心中生起的疑問奮戰,要順隨念頭的生滅。“不要去分辨求道者和悟道者。”他說。然後,在某日午後,他走近我,直視我的雙眼,他不讓我的視線離開。我覺得自己就像被逼到牆角的動物,感到將有大事發生了,心中生起巨大的恐懼。
我好像故意不讓自己碰觸這個問題,今天卻被當場逮個正著,而且無法脫身。我再也無法逃避這問題了。
他對我說了些話,他說的內容無關緊要。我當時只見到一片光明以及巨大無邊的空無。而我的心識早已神遊太虛,寂然不動又遍在四方。隨後我整個人大笑又大哭。發生在我生命中的每件事,每種掙紮和恐懼,在此刻都豁然開朗,一切存在自有其意義。如今這一切煩惱沖突都結束了。我既是一切又不屬于任何身份,我是全然自由的。這就是一切的解答了。經曆了這次奇妙悟境之後,我恨不得能時刻俯伏在他跟前,對他充滿感激。我願意奉獻任何東西給他,但是他當然無所求。我在跟學生們上課時發現:人們總以爲這世間有某些事必須去做,某些東西非要得到才行,其實,除了你當下在做的事情之外,根本沒有其他該做的事情。正是這份精勤的實踐,讓我們最後到達無爲的境地。
我將這份自由的喜悅,輕易帶給衆生分享,懷抱著天真的看法。你根本不需要大老遠跑到印度去尋道。你只須懷抱著非常虔誠的動機。不論你身在何處,若是你真心追求自由解脫,仁慈的宇宙自會回應你內心的祈求。這是必然的法則。上天一定會指示你尋求真理的明路。
在孤寂中悟道我們對于空無的領悟也能孕育于孤寂的心中。《馬可福音》說:“隔天清晨耶稣即起身,他獨自進入曠野,然後開始全心全意地禱告。”
受人尊崇的印度巫師唐荷西·瑞歐斯,在一百零六歲時造訪美國:
在八十年的修道過程中,我吃足了苦頭。有許多次我單獨前往山區。但這是必要的。因爲能夠教導衆神之道的人不是我。這類真理你只能靠自己苦修得來,唯有在孤寂中才能悟道。
深潛到孤寂之中,不見得就是陷入沈默。孤寂在剛開始時可能以喧囂的面貌出現,我們的身心中不斷有批判,也就是創巴仁波切所謂的“潛意識的噪音”,而禅修正好幫助我們尋得真正的靜寂。靜寂又可以分成許多不同層次。起初只是噪音的消失,獲得了外在的平靜。然後身體寂然不動。漸漸的才出現心靈的甯靜。然後我們發現求得這份寂靜的目的是要見證萬事萬物。然後在祈禱和冥思中還有二十多種不同的靜默層次,而深入到超越心理層面的那種無以名之的靜默,才是孕育萬物的那份靜默。進入靜默是一種旅程,自己漸次進入更深遠的禅定境界,直到我們與大虛空融合爲止。
受人尊崇的當代基督教神秘主義者貝爾納黛特·羅伯茨,曾經當過十年修女,之後她又還俗,成爲四個孩子的母親。她在《無我之體驗》(TheExperienceofNoSelf)這本書中,提到自己守靜默戒律的心路曆程。剛開始時她內心的恐懼陣陣發作,到最後整個人浸潤在靜默中,直到內心極細微的思緒不斷湧現,才將她帶離沈默的擁抱。然而某天,當她獨自坐在大教堂裏,愕然發現靜默能帶領人進入何等深邃的境界。這些經驗是一連串過程裏最初始的部分,並把她領進空無和舍離的境界,直到她的生命本身與完整的大我聯結在一起。以下是她對此開悟過程的敘述:
一片巨大的靜默再度湧來……但這次並沒有伴隨著動作。我離開大教堂時,整個人輕飄飄的,像在風中翻飛的羽毛……置身外界令我感到難以適應,因爲我不斷陷入那種大靜寂之中。但隨著日子過去,我又能如往昔般生活時,我注意到生命失去了某樣東西,但又說不出來……我對聖約翰的文章很難解釋,翻遍圖書館也找不到合理的闡釋。直到那天回家,我沿路走著,眼前是大片河谷和山丘的全景,這時我才開始向內省視自我。我所見到的內在光景令我停下腳步。我那不再是平日習以爲常的自我中心,只見到一片虛空和混沌;乍見此景的瞬間,內心湧起一陣平靜的喜悅。我終于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麼了——就是我的自我。
在生理上我感到如釋重負;那感覺真是自在。我俯視雙腳以確定自己不是踏在雲端。之後我思索聖約翰的體驗——“如今不是我自己,基督已住在我心裏”——因此我雖然內在虛空混沌,卻沒有人占據我的位置。我堅信基督就是喜悅、虛空的化身。
他正是這份遺留給人類的體驗的極致表現。接下來的好幾天,我懷抱著這份至樂行走于世間……如今再也沒有我的,一切都只是它的。
另一位老師則是在剛踏上靈修之路時,就意外體悟了空性。在那次悟道的經驗之後,他又花了叁十年時間接受佛教的禅修,以了解並整合他當初的體驗。
事情發生于我靈修生命開始之際。我已參加過幾次禅修課程,耗費了許多光陰于思索和懷疑,如今我只是在沈寂中靜靜躺著休息。我的意識在最澄澈、開放的狀態。它生氣勃勃,充滿了能量,但卻又寂然不動。我從不了解自己可以在靈臺清明與身心之間保持如此美妙的平衡。我拿起一本老舊的佛教典籍,讀了一些經句。
過去我所理解的整個世界隨之豁然開朗。我說不清生命中還存留些什麼,因爲這其中已經沒有自我的存在。而在自我感存在之前,那個東西本來就在這兒了。我當下了然于心:這世界原本就無我,而任何的我只是一種幻象。我們的存在就像夢或一場心識幻化的遊戲,它是虛幻不實的。後來我才漸漸回到了現實,但此時我的許多感官覺受都已經完全改變。我不知道今後自己應該如何生活。後來的幾個星期裏,我整個心靈處于輕盈、受到震撼的夢幻狀態,這時我只能靠著四處遊走緩和心理的沖擊。
不論我們內心是處于孤寂,還是因神聖的事物而籠罩于激越的光暈中,抑或是進入甚深禅定或隱修于山林之間,空性之門都可能向我們顯現。只要我們留心傾聽這份神秘的召喚,那麼,心靈就能完全敞開,直接面對這個孕育世間萬物的空性經驗。
道家稱此爲聖聞,意即這並非能憑借智性理解,讓自己所有的感官都敞開和放空,以心靈來傾聽,才能夠了悟空性之精髓。唯有到達這個境界,我們才能借助身體所有機能的空性,以全身感官的五蘊和六識來傾聽並且了解世界的本來面目,而這些真理絕不可能單靠用耳朵或心靈去傾聽就能獲得。
科學家牛頓(IsaacNewton)對這道理有深刻認識。他寫道:
我只是個在海邊玩沙的小孩子,眼前所見是那遼闊無限的真理海洋,正等我去發掘其真相。
對于那穿越空性之門的孩子來說,他雖見到那片廣大的未知世界,內心卻並不感到驚懼,因爲那正是他喜悅的泉源。
《狂喜之後 第六部分:空與萬有——空性之門》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