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大家會歡迎他,家人團聚,表揚他多年的堅忍奮鬥。
我們批判自己和批評他人已經太久了,一直跟自己的過去和生命纏鬥不休。而在寬恕中,我們心懷慈悲和敬意,向生命裏一切的紛亂糾葛致敬。這就是我們降伏這頭白牛前,先跟它做朋友,由于心懷寬恕,我們的心也變得溪清月現般澄澈。我們寬恕的勇氣使我們得到釋放,進而邁入靈性啓蒙的下一個階段。
內在之火納其給達第二項任務是追尋內在之火:即使面對死亡的挑戰,他都堅持葆有這趟旅程必備的熱情和勇氣。這股讓自己心門敞開,去發掘,去探索學習的激情和決心,是使我們在靈修生命上精進的最重要特質。
這股內在之火的特質,能夠把我們所遭遇的任何橫逆和困難都轉化爲覺醒和開悟的必經過程。當我們擁抱生命激情的冶煉時,每個人都應珍惜這些曆練。不論身處何境,只要抱持著這份追求靈性的熱情,我們便能夠覺醒。
因此,當一名學生向我的老師阿姜查抱怨說,他終日忙碌,根本沒時間靜坐,阿姜查大笑,“那你忙得有時間呼吸嗎
如果你修行的心意堅定,那麼只須正念就好。這就是我們的法門:不論我們身在何處或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只須如實地呼吸、覺察以及觀照。”
有位佛門老師回憶自己早期習禅的經驗。她描述自己如何受到導師的激勵,被他圓滿的人格、大悲心和慷慨所吸引。她希望自己能像上師那般充滿生命力。
我坐在禅室,但並不知道該怎麼做。我只記得一則教誨:“禅修精進,至死方休”。我坐在那兒滿懷熱誠地想著,“沒錯,我正要這麼做。”但我內心對于該怎麼進行卻絲毫沒有頭緒。當我參加其他的避靜時才發現精進之途就是讓我自己全面投入修行本身。我發現自己長時間靜坐的能力不斷增長,睡得也愈來愈少,到最後,在第一次參加爲期叁個月的內觀禅修時,我自己的內在之火提供源源不絕的能量以供應我修行的體力,我每日只需叁小時的睡眠。我全心全意投入修行中,我的內在之火因而成長。
有時候這份內在之火會驅使我們。加爾各答的老師DipamaBarua是偉大的瑜伽士。在失去丈夫和兩個孩子之後,她內在有股迫切需要開始禅修的渴望。在寺廟的最後幾天,她病得非常重,但沒有任何事能阻撓她的決心。病情嚴重到無法走路,她便爬上寺廟的階梯,然後凝神端坐在那兒,她堅決地要面對自己的恐懼並得到大解脫。
即使身陷囹圄也能找到方法通往這份自在。整個社會耗費在獄政系統方面的金錢,比花在孩子身上的教育經費還要多,于是許多靈修團體開始積極到監獄教授靈修。這些教導乃是基于一項原則的認知,那就是所有人類都需要發現這份內在的自在和拯救,每個人都能得到救贖。依止創古仁波切教誨的犯人FleetMaul寫道:
在監獄裏進行正規禅修最大的阻礙就是環境嘈雜以及缺乏隱私。從早上七點到深夜十一點,過分擁擠的監獄怒吼咆哮不斷。爲了在這種嘈雜環境裏靈修,我清出一個貯存潔淨用具的櫃子。我把所有工具都堆在門外,用椅子擋住,然後就能不受幹擾地靜坐一兩個小時。別人對我坐在垃圾裏感到奇怪,但後來也見怪不怪了。在擁擠不堪的監獄裏這麼多年,我終于分配到一個單人牢房。于是我開始進行藏傳佛教的修行法門:十萬次(五體投地)大禮拜和吟誦經文。獄卒清晨五點來查房時,會看見我在床旁邊的地板上做大禮拜。
在人生的某個關鍵點上,我們必須臣服于內心的恐懼和希望,爲尋求真理不惜舍棄生命,讓人生從此展開嶄新道路,引領我們進入大奧秘中。納其給達並未要求終止這場想象的心靈探險,他只希望能讓他充分體驗這一切。不論是囚室還是宮殿,都能成長覺悟。有時候,向靈性的召喚臣服,能帶來欣悅和狂喜。我造訪過北印度瓦拉納西的一座寺廟,它在神聖恒河岸邊。
剛好有一群朝聖客完成一整個星期頌贊聖母的朝聖之旅。他們連續七個日夜不停誦經,筋疲力盡之際,就順勢倒在地板上睡幾個小時,然後又重新誦唱。這期間不進食也沒休息,只是不斷誦唱神的名字。群衆圍繞祭壇一圈圈旋舞,他們跟著印度豎琴和鈴鼓的音樂唱和聖名。有個婦人事後告訴我,在祭典開始的前兩天,肉體上的痛苦和饑餓,家人的憂慮擔心,都會幹擾她誦經。但她一次次狂熱沈浸于呼喊聖名,漸漸周遭的一切都毫無挂礙,她忘我地旋舞。聖靈充滿,使她在繞著燭光旋舞時狂喜盈溢。
靈修的任務有一位猶太教師和神秘主義者,他穿越靈性之火的試煉儀式不是會堂的祈禱,而是一場激烈的美國式離婚,這使他的靈魂受到試煉。他在耶路撒冷跟隨哈西德和卡巴拉大師學習多年,現在住在一個虔誠的猶太社區中並擔任老師和靈性導師。
我結婚十四年的妻子要離我而去,她譴責我做的每件事,埋怨我從未真正關心過她,而使她在婚姻的泥沼和剝削關系中迷失了自己。爲了孩子的監護權,她跟我爭得死去活來,盡可能奪取每分錢和我們的房子。她愈來愈憤怒,充滿報複心,公開在朋友和社交圈中跟我斷絕關系,索求無度。身爲靈性導師,我發現那段時間是我靈修生命中最痛苦的階段。我感到萬念俱灰,心如槁木,整個人被剝奪殆盡。我被迫經曆淬煉之火,要我在放棄孩子和名譽之後,仍能保持愛人的寬闊胸襟。
在度過這極其痛苦的數年後,這位猶太教師說:
我從未想到生命會經曆這麼多痛苦,但它卻讓我在面對自己和靈性生命時更加謙卑和誠實。我變得更真誠,不再那麼苛求,也不會對別人遽下論斷。令人欣慰的是,我跟孩子的關系又重新銜接。談起大悲心,這真是條艱難的道路,但我想這對我是不可或缺的。
這就是靈修的任務之一。當靈修之路到達某種程度之後,我們的生命就變得單純而圓融。詩人裏爾克這麼說:
你看,我想要的東西好多。
我可能什麼都想要:
那每回無限旋落的黑暗
以及每一個步伐升盈令人戰栗的光輝。
永不止息的祝福
納其給達最後一個願望,是希望能獲得永恒、不死的知識。而夜摩的回應是,“要找到無始終的永存事物,你必須觀照生命的本質。”然後,他交給納其給達一面鏡子。
“我是誰
”這個返歸本源的大奧秘,是人類靈性追尋上極重要的問題。我們只是這血肉之軀嗎
只是我們的神經系統、思維和情感的産物嗎
我們只是依照祖先的模式複製基因,或者我們的本質其實是接近精神層面的東西
我們是意識的創造物
是神聖存有的火花
是大宇宙心智結構反映的實體
這些都是神秘主義者和聖哲想探詢的問題。在我修行的叢林寺院,新來者會被帶到一片神聖的小樹林內進行剃度。然後年長的僧侶會教導每位新僧侶第一個也最重要的禅修課:去覺察生與死的奧秘,直接沈思“我是誰
”。首先,你必須省視你的肉體是由地、水、火、風這四大元素所生,這些元素又如何形成身體,包括皮膚、頭發、指甲、牙齒、體液、血液、心髒、肝、肺、腎等。藏在這副皮囊裏的你,到底是誰
你必須面對身份認同的問題,要釋放掉身心所有的無常,去發掘超越生死的永恒知覺,認識自我以許多面貌呈現這個問題。在一次每年一度的叁個月內觀禅修中,有位從九山寺來的韓國老禅師前來開示。他告訴我們這叁個月不論用什麼法門修行,都是白費力氣。“唯一值得我們身體力行的修行,”——他重擊禅杖,然後指著自己——“就是不斷自問,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
”他吼道。
超脫到另一層境界印度聖哲拉瑪那·馬哈希(RamanaMaharshi)就用這種不斷苦苦逼問的方式來喚醒學生的靈性。當學生帶著煩惱和疑問來見他時,他會以“悲憫的目光”注視他們。這是以大悲心凝視他們在人生歧路上的迷惘。然後,他會教導這些人進行自我探詢的禅修。詢問自己“我是誰
活在這副皮囊中的人是誰
”如果能夠解答這個問題,那麼人生所有的問題都得到解決。敢對人生提出這個問題就要勇敢直視納其給達的那面鏡子。當每個經驗生起時,我們就要質疑:這個真的是我的如實面貌嗎
這是永恒的嗎
我們的內心念念遷流——對于自己、形象、人生計劃的念頭、愛與恐懼、事物的愛憎、聲色等物質不斷改變的感官知覺。這一切都要以其本來面目來看它:它們遷流不息,既受局限又空幻無常。當我們將這些無常依次排除,整個的自我感也剝除殆盡,我們便得以安住于一種深沈且無以名之的大寂靜當中。
猶太神秘主義者梅茲裏徹(Mezritcher),也教導我們同樣的真理:“除非我們先讓自己化爲虛無,進入在萬物之前以及之後的真如實境,否則我們不可能從自己有限的實體超脫到另一層境界。”
當我們的內在被喚醒時,我們會發現自己並不受自我評價的牢籠所限。盤踞我們內心的無明——批評、煩惱、對于小我的認知,即“恐懼之身”——都能在瞬間釋放殆盡,而一股永恒的解脫和蒙恩之感從此油然而生。
面對死亡必須剝除舊我。那過程猶如剝洋蔥般,不斷放棄過去自以爲是的統合感,就這樣層層剝除直到留下永恒的本質。我們借由開啓心門,靈性啓蒙,遭遇困頓以及領受恩典福佑,明白了另一個實相。我訪問過的一位美國喇嘛描述了她靈性啓蒙的過程:
我最大的收獲是在叁年禅修期間。在整個叁年又叁個月的禅修期間,要日夜靜坐和祈禱,還要進行嚴格的禅修。但在第叁年的禅修進行到一半時,我獲知弟弟剛過世的消息,他的死因不是意外就是自殺。我收到電報後非常震驚。當時我內心毫無防備,這件事令我全家陷入一片混亂、哀傷和絕望之中。他們希望我回去幫助料理後事。我不能決定是否要放棄這次禅修修行中途離開,因爲一旦出去就不能再回來。這個抉擇猶如置身高崖,叫人進退維谷。
我詢問自己的西藏上師。他告訴我,在這叁年禅修期間會有許多障礙,也會有很多人出生和死亡。他說我可以自己決定,但他提醒我,我曾立誓要禅修叁年。他的回答其實非常明確且堅定。于是我就這麼坐著,但內心的無助、悲傷、罪咎和恐懼感卻排山倒海席卷而來。我過去所秉承的禮教和習俗觀念都極力呼喊著要我回家。我處于天人交戰的激烈沖突中,被撕扯得四分五裂。但我已獻身于求道之路,要爲衆生尋求大悲心。我明了,要達成此目的,就必須放棄所有個人的執著。
于是我明白自己必須繼續留下禅修。這個決定猶如躍下黑暗的深淵,真是困難萬分,但借由修行和上師的精神指引,不論周遭環境發生了什麼,終于我跟自己真實本性的終極自由産生聯系。如今我明白事實就是如此。
半年後我出來並見到了家人,他們對于我完成禅修都感到高興,而且欣喜我能以嶄新的自我與他們相處。我覺得我在禅修期間所經曆的一切,以及我意識深處所發生的掙紮,對他們而言終究是有益的。
在基督教傳統中也有直接與此對應的教義。爲喚醒我們內在,明了耶稣偉大的愛,我們必須“心甘情願地走一段,就像盲人在黑暗中摸索前進”。這是釘死在十字架上的聖約翰所寫的句子。巨作《白雲深處》(TheCloudofUnknowing)堅持真正的苦思必須做到“全然放棄自我,把生命裏強烈的自我中心都舍棄,因爲阻礙我們通往神性的正是我執”。有位蘇菲派大師描述他的靈性生命開展之際,喪失自我對他而言曾是多麼可怕:
當我省視自己生命裏執著的事物時,就會有另一個分離的自我出現。剛開始會有一種坦然和虛無感,但之後會湧起一股恐懼,一種極欲逃離的掙紮,産生一種恐怖感。我自覺正在放棄萬事萬物——我所有的自我都退開了。有一天,我坐在飛機靠窗的位子上,我感到整個人好像飛出窗外。強烈的恐懼感襲來,已近乎歇斯底裏。我只覺得自己像個動物般墜入太空中。後來我才學會讓自己融入其中翩然旋落,讓心境放松,讓整個人飛升到我所消失的無雲晴空。
對這位蘇菲派靈性導師而言,啓蒙的體驗猶如一場死而複生的洗禮。有一位我曾訪問過的印度教老師,他的瀕死經驗更是具體真切。他曾在西方修習多年瑜伽和靜坐,然後在四十叁歲時回到印度去待了一年。
我在印度教聚會所待了幾個月,之後到印度北部的瓦拉納西的Allahabad和Rishikesh朝聖。之後我生了場重病。當時我置身嘈雜混亂的醫院,身上既沒錢又沒半個朋友,我身體虛弱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我自覺這回在劫難逃,一定會孤零零死在那兒了。多日發高燒,我的確是離死期不遠了。我躺在那兒全身顫抖,內心恐懼不已。在渾渾噩噩度過數日之後,我才了悟多年來的修行是爲此刻做准備。我緊閉雙眼,感到臨終之日不遠了。
我感受整個生死世界在我周遭流轉。這生與死全在我身體裏面——那巨大的痛苦以及對生之喜樂。當我面對內心那龐大的恐懼時,感覺仿佛我自己的某部分也死了。然後我心中生起澄澈的感覺:“這並非你的本然面目。”我深知瑜伽士教導我的是真實的,于是我內心的抗拒松綁了。我們唯有勇敢誠懇地面對死亡,才能找到生命中的永恒。大病過後的我,成爲一個謙卑和痊愈的人。
“我內在的某個部分也跟著死了。”受尊崇的愛斯基摩巫師伊賈庫也說過類似的話,他用這句話來說明自己在小冰屋裏,經曆叁十天冬季斷食的體悟。經過這身心鍛煉的洗禮,伊賈庫成爲一名智者和靈療者。如果我們也想如納其給達一樣獲得解脫,就必須不斷詢問人生中那些神聖的問題並尋求解答,即使自己最後進入夜摩王的死神之地也在所不惜。因爲我們在躍下深淵的那一刻,才能得到永不止息的祝福。
納其給達的故事還有一段小插曲。故事結束時,我們看見這勇敢地踏入死境的年輕人,全然平心靜氣地向夜摩王做最後一次的禮敬。然後他周遭的場景猶如魔術般,由死亡的國度轉變成他印度家鄉稻禾生長的春日田野。這時候生命最後一個大奧秘向他揭露了生與死原是一體兩面,密不可分,我們借由死亡才得以重生。我們正視死亡和孤寂,就不會再畏懼地活下去,而生命的花朵也會開滿我們腳下。凡是我們行經之處都成聖地。
納其給達明白這一切心靈探險的經曆都只是他內心的體驗,于是他向家園走去,擁抱他的父親展開新生。如果這整個故事要以禅畫的意境來表現,那麼我們或許看到一位修禅學生身邊伴隨著一條已馴服的白牛。
《狂喜之後 第四部分:啓蒙之火》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