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我的閱讀記錄 ▼

痛說張萬雄之死▪P2

  ..續本文上一頁我寫的。後來,張書記就想調我去文聯,任文聯副主席,不料在選舉時出了意外,我就到省上,當專業作家了。

  從這一年起,我就跟萬雄有了聯系,時不時地,他就請我去吃飯,還給我介紹了他的朋友,有當法官的,也有企業家。某年冬天,一場大雪之後,他開了車來,要接我去看沙漠。他說,你筆名叫雪漠,你也應該看看真正的雪漠。于是,我第一次看到了大雪覆蓋的沙漠。那種壯美,今天想來,仍叫人熱血沸騰呢。我想,那感覺,也定然留在萬雄心裏了。差不多十年後,萬雄自殺前,留下了遺書,叫人不舉行任何儀式,只是將他的骨灰,撒在我們去過的那個沙漠裏。想來那大自然的“雪漠”,也定然給他留下了美好的回憶。

  在涼州時,萬雄請我吃飯,我一般都會參加。那時節,我拒絕了很多人,卻沒有拒絕過萬雄。我非常喜歡他的真誠和坦率。跟他的談話,是一種享受,這也是我想到涼州時最爲懷念的場景之一。

  上次回到家鄉,給兒子辦喜事後,離開武威時,最讓我戀戀不舍的,就是萬雄和幾位朋友。在廣東,我很少碰到能這樣聊天的朋友。正因爲涼州還有萬雄這樣的朋友,時不時地,我就想回到涼州。不過,跟萬雄們的那種聊天,也像吸鴉片,會上瘾,幾天不聊,就會念想。對于珍惜時間用于做事的我來說,雖時時想聊,但我很少主動邀請他。因爲我的許多朋友,就是在聊天中一天天老了,一輩子沒做下多少事。

  萬雄愛讀書,曾迷過李敖,後來喜歡我的作品。他對我書中的內容,總是滔滔不絕,如數家珍。我老說,萬雄的天性,其實是個文人。後來,他一死,我的妻子就發出感歎,說,他要是不當官就好了,官場糟塌了他。

  以前,閑聊時,我也這樣勸過萬雄。我說,你可以多寫寫文章,少想那些官場的事。他說,我跟你不一樣,你是文人,越老越值錢。我既然進了這一行,不想幹的事,也得幹。

  他常感歎說,我的做人和我的工作常常背道而馳,真是難受。

  萬雄從骨子裏追求完美,卻不得不在不完美的官場裏混。每次,跟我在一起時,他問的問題,總是說他不喜歡官場的很多東西,但又不得不那樣,他問我,我遇到這類事時,會怎樣。我說,你進了哪個地方,就要遵循哪個地方的遊戲規則。我叫他好好做他的事便是了,對一些事不要太在乎,也不要太執著。他說他很痛苦,有些事,他不想做,可不得不做。我說那你就當個遊戲吧,不得已做了,也不要太在乎。

  上回見面時,是他跟我的最後一面,他問的,還是這類話題。他說他去年住過院。我問啥病?他說是抑郁症。我笑了,你咋會得抑郁症?

  我兒子也不信他會得抑郁症。我跟萬雄的每次見面,一般也叫陳亦新參加。我想叫他多了解一下社會。萬雄談鋒極健,總是滔滔不絕,話題多是文學。從他臉上,看不出一點兒抑郁症之迹象。所以,他一自殺,我們首先想到的,便是他殺。

  朋友們也有些不敢相信。有人還問,是不是他知道了啥事,叫別人滅了口?

  但他的遺書,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人們,他真的是自殺。

  那麼,他爲什麼自殺呢?

   4

  理性地看來,萬雄是沒有自殺理由的。他有個很賢惠的妻子,妻子沒有工作,當專職夫人。他的女兒,又是少見的聽話和可愛。

  他女兒上小學時,我和陳亦新給她鋪導作文。這孩子學習非常認真,長得非常清秀,聰穎異常,幾年過去,就能寫一手好文章。萬雄每次見我,就誇女兒,說女兒的那種文章,他是寫不出來的。

  我想,他自殺前,只要想一想女兒,他也不會死。

  因爲這一點,陳亦新甚至憤怒了,他罵了萬雄幾句,很是恨鐵不成鋼。然後,他說,我再也不想提他了。不過,他雖然嘴裏說不想提他,但其情緒,卻異常低落。聽到他的死訊後,我們一家痛惜了好幾天。這種情緒,幾乎萬雄所有的朋友都會産生。他那女兒,總是弱弱的,很文靜,像空氣裏飄的羽毛那樣,有種輕盈的氣息,又很懂事,還在上高中。萬雄的死去,對這孩子來說,等于天塌了。

  于是,幾位朋友說:他咋這樣不負責任?

  我說,你們根本不知道抑郁症的可怕,得了那種病,是由不了自己的。那時節,一切都沒意義了,只想盡快地死去。

  在上海讀書時,上海社科院的一位心理學專家給我談了抑郁症的可怕,他說,抑郁症的死亡率非常高,自殺的人,大多死于抑郁症。

  百度百科稱:“抑郁症是一種常見的心境障礙,可由各種原因引起,以顯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爲主要臨床特征,且心境低落與其處境不相稱,嚴重者可出現自殺念頭和行爲。”

  抑郁症很難治,時好時犯。不過,只要有了信仰,就容易戰勝那疾病了。我的一位同學也曾得過抑郁症,後來,他信佛了,信仰便救了他。

  我前邊談到的那叁位朋友,也有信佛的情結,但都沒真正地修過行。

  劉靖老是談佛,每周都會給我發一些佛教之悟之類,也知道“放下”的道理,但他一直沒有放下。

  葉佰生也信佛,也吃素,但一直沒有皈依,也沒有真正地修。死前,他正在讀我的《光明大手印:實修頓入》。他說是讀完後,就會向我請教。他死時,那書才讀了一半。每次看到他讀了一半的書,他的妻子就痛哭不已。她老是問我,要是他真的修行了,會不會改變命運。我說,要是他真的修行了,也許會改變。我說,許多時候,改變命運的,其實只是一個善念。我說,只要葉佰生想到我跟他的那個約定,別外出,就不會出那車禍。因爲,那次他出的是遠門,要到青藏高原,有可能趕不回來。我還說,要是他聽我的話,系了安全帶,也不會出事。去蘭州那次,我跟葉佰生見面時,說得最多的話便是叫他系安全帶,還講了不系安全帶出車禍的例子。可他還是沒系安全帶,被甩出了車外。

  張萬雄也沒有明確信佛,但他的手頭,有我的《光明大手印》系列,是我送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讀過?四個月前,我們在最後一次相聚時,他說以後,等有了機會,向我請教佛教的修行。

  那一次,我給他送了我的塗鴉小品“大善鑄心”。我倒是真的希望那種大善,能改變他的心,解開他心中的結,讓他快樂一些。但我也知道,對宗教,他其實是不認可的。他受的教育,讓他不可能對宗教産生真正的興趣。于是,四個月後,他還是選擇了放棄生命。

  萬雄死後,我給我和他共同的朋友常發先生打了電話。常發對他也很疼惜,說要是他當了你的弟子,跟你修行,也許就沒這事了。也許會這樣。只是,這話是馬後炮了。有些事,我們是沒法假設的。

  不過,我的學生中,也有一些重度抑郁症患者,在漸漸地變好。老報人在自己的文章中談到了這一點。陳思、心印等人,開始情況也很糟,但都有了好的轉化。許多時候,信仰的光一出現,生命中的黑便沒了。

  我想,要是萬雄真的有了信仰,也許他會有另一種選擇。

  萬雄不信佛,不信神。他的心中,也許在向往另一種東西,但在這個時代,他是不可能得到那東西的。他不可能讓自己像很多人那樣糊塗,當他總是清醒地看到一些他不想看到的東西時,他定然會患上抑郁症。

  聽到他的死訊時,我很後悔自己沒在武威多待幾天,跟他多談談,或許,他真會慢慢地轉過來。不過,我們在一起時,他並沒有問過我關于佛教修行的事,他的興趣不在這裏。我也不能毛遂自薦地當他的老師。在信仰問題上,我也只能隨緣。

  但我知道,即使我真的留在了武威,他也不一定跟我學佛的。

  記得多年之前,我談到了我寫作時的那種奇怪的“神力”,他笑了笑,說,你聽過西門豹治邺的故事嗎?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接受的那種唯物主義教育,不可能讓他在宗教方面跟我有共同語言。所以,在後來的交流中,我從來不談宗教。

  5

  因爲萬雄是個有良知的法官,我也幫過他。他在某次提拔之前,我給那時的市委張書記發過短信,希望他照顧一下。那時我想,萬雄要是有了實權,涼州就會多一點公正。這是我今生裏唯一的一次求“官”。此前,有很多官員想幫我的忙,有人甚至想給我妻子解決工作,我都拒絕了。

  聽了萬雄的死訊後,我很幸慰自己曾幫過他。但又想,要是他沒有進城,要是他仍在鄉下當一個法庭庭長,那麼,他還會不會自殺?他在豐樂法庭當庭長時,是多麼快樂啊。他常常開了那輛法庭的警車,載了我,走東走西,我們總是一車歡樂,一路笑聲。要是他不進城,不當更大的官,他還會自殺嗎?

  看來,當了副院長的他,並沒有真正快樂。當一個追求完美的人,總是看到很多不完美時,也許會有壓抑和不快。時間長了,那壓抑和不快會像硫酸一樣腐蝕他的心。他的抑郁症,跟環境不無關系。

  我和張萬雄是君子之交,我們之間,真的是清如淡水的。陳亦新給他的女兒輔導作文時,不收學費,萬雄就會在過年時送幾瓶酒相謝。那酒尚在,人卻沒了。

  除了這幾瓶酒,他還送我幾本好書,我也會贈給他我的新作,我們間的物質交流,就這些。此外,我們就只有精神上的交流了。

  相聚時,我們的話題,多是文學。張萬雄的讀書層次很高,他對文學的觀點,大多內行,常有驚人之語。若是他搞文學評論,也會成名的,可惜,他對文學的研究,只是淺嘗辄止,並不深入。他最有興趣的,還是法律。但因爲近些年武威老出一些震驚全國的冤案,我一提這些案子,一追問,他的臉上就會顯出不好意思的樣子——雖然那些案子跟他無關,他也根本沒有力量去糾正那些曆史的或是當代的錯誤。有好些案子,在他當法官前,就已經結了。在他手裏,沒聽說有啥冤案。

  看到他痛苦時,我也會勸他:你雖然改變不了社會,但你盡量別做昧心事就行了。他說,這還用說嗎?他說經他手的案子,他都會盡量做到公正。

  萬雄爲人隨和,雖然當著法官,卻一點沒有架子,他爲我當過大東,當過司機――在某次上海記者采訪我時,他親自開車,送我和那位記者去我的家鄉。那次,我們采訪了一些民間藝人,到了我以前工作過的地方…

《痛說張萬雄之死》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

菩提下 - 非贏利性佛教文化公益網站

Copyright © 2020 PuTiX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