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道。若斯之學,皆爲參學師,多而無礙,適成其賢,根本深恩,不昧得法。唯具大願大智大度者,能爲是行。若得少爲足,我慢先立,何有于入道哉!初祖誡神光曰:“勿輕未悟。”輕人者,適亦自慢耳。慢爲道障,未能除斯,雲何得度,慎之!戒之!
懷琏禅師,持律嚴甚,仁廟嘗賜以龍腦缽盂,師對使者焚之。曰:吾法以壞色衣,以瓦缽食,此缽非法。仁廟益嘉歎。舜老夫爲郡吏橫,民其衣,走依師。師館之正寢,自處偏堂,執弟子禮甚恭。貴人過師,見鹹怪之!師曰:吾少嘗問道焉,其可以像服二吾心哉
仁廟聞之,賜舜再落發,居棲賢。
按:若此事迹,儒家甚多,事師如父,盛德事也。今者,師道不尊,無與倫比!嘗觀歐美學者,于師承只敬亦重,安可謂此乃時代新風尚哉!雖然,師資足範,道可印心者,亦不易見。爲人師表,但勵自行,可以律己者,不必盡以律人,言雖不出,教已大彰,若求人尊之,洵爲未可。摩頂放踵,以利天下,自不求尊,實至名歸,尚自戒惕,安可有事于求哉!
兜率悅禅師,初谒真淨,後出世鹿苑。有清素者,久參慈明,寓居一室,未始與人交。師因食蜜漬荔枝,偶素過門,師呼曰:此老人鄉果也,可同食 之。素曰:自先師亡後,不得此食久矣!師曰:先師爲誰
素曰:慈明也。某忝執事十叁年耳!師乃疑駭。曰:十叁年堪忍執事,非得其道而何
遂饋以遺果,稍稍親之。素問:師所見者何人
曰:洞山文。素曰:文見何人
師曰:黃龍南。素曰:南匾頭見先師不久,道法大振如此!師益疑駭。遂袖香詣素作禮。素起避之。曰:吾以福薄,先師授記,不許爲人,師益恭。素乃曰:憐子之誠,違先師之記,子平生所得,試語我。師具通所見。素曰:可以入佛,而不能入魔!師曰:何謂也
素曰:豈不見古人道:末後一句始到牢關。如是累日,素乃印可。仍戒之曰:文示子者,皆正知正見,然子離師太早,不能盡其妙,吾今爲子點破,使子受用,得大自在,他日勿嗣吾也。師後嗣真淨,如素所戒。
開聖覺,初修長蘆夫鐵腳,久無所得。聞五祖演法道,徑造席下。一日,室中問雲:釋迦彌勒,猶是他奴,且道他是阿誰
覺雲:胡張叁,黑李四。師然其語。時圓悟和尚爲座元,師舉此語似之。悟雲:好則好,恐未實,不可放過,更于言下搜看。次日入室,垂問如前。覺雲:昨日向和尚道了。師雲:道甚麼
覺雲:胡張叁,黑李四。師雲:不是!不是!覺雲:和尚爲甚昨日道是
師雲:昨日是,今日不是。覺于言下大悟。覺後出世,住開聖。見長蘆法席大盛,乃嗣夫,不原所得。拈香時,忽覺胸前如搗,遂于痛處發癰成竅,以乳香作餅塞之,久而不愈,竟卒。
按:有儒者曰:大悟後,猶犯此病,可見私欲淨盡之難!曰:理須頓悟,事資漸修。此乃冰淩上走,劍刃上行事也,孰謂一悟便休,孰謂無因果哉!曰:涅槃當無因果矣!曰:唯唯,否否,不然!不然!正覺是因,涅槃是果,涅槃是因,無爲是果。因果曆然,誰曰不是。斯之二則,足爲人師及弟子者鑒矣。
香嚴出世,疏山仁不爽前約,遂往訪之。嚴上堂,僧問:不求諸聖、不重已靈時如何
嚴曰:萬機休罷,千聖不攜。疏山在衆作嘔聲,曰:是何言欤! 嚴聞便下座。曰:適來對此僧語,必有不是,致招師叔如是,未審過在甚麼處
師曰:萬機休罷,猶有物在,千聖不攜,亦從人得,如何無過
嚴曰:卻請師叔道。疏山曰:若教某甲道,須還師資禮始得。嚴乃禮拜,蹑前問。疏山曰:何不道肯諾不得全。嚴曰:肯又肯個甚麼
諾又諾于阿誰
疏山曰:肯即肯他諸聖,諾即諾于己靈。嚴曰:師叔恁麼道,向去倒屙叁十年在!疏山住後,果病吐二十七年而愈。卻每于食後抉口令吐曰:香嚴師兄記我叁十年倒屙,尚欠叁年在!
按:此則公案,示貢高我慢、好爲人師之失,豈可遊戲哉!
古靈神贊禅師,遇百丈開悟,卻回。受業本師問曰:汝離吾在外,得何事業?曰:並無事業。遂遣執役。一日,因澡身,命師去垢。師乃拊背曰:好所佛堂,而佛不聖。本師回道視之。師曰:佛雖不聖,且能放光。本師又一日在窗下看經,蜂子投窗紙求出,師睹之,曰:世界如許廣闊,不肯出,鑽他故紙驢年去
遂有偈曰:空門不肯出,投窗也大癡。百年鑽故紙,何日出頭時
本師置經問曰:汝行腳遇何人
吾前後見汝,發言異常!師曰:某蒙百丈和尚,指個歇處,今欲報慈德耳!本師于是告衆致齋,請師說法。師乃登座,舉唱百丈門風曰: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本師于言下感悟。曰:何期垂老,得聞極則事!師後住古靈,聚徒數載。臨遷化,剃浴聲鍾告衆曰:汝等諸人,還識無聲叁昧
否
衆曰:不識。師曰:汝等諸人靜聽,莫別思維。衆皆側聽,師俨然順寂。
按:此則所舉,古靈本師,誠爲出格丈夫,學佛出家,爲了本分事,未可以迹拘也。如能若此,師仍不失于師,惟益見其達耳!不恥下問,聖賢所重。若師見橫心,先塞聰戶,何得垂暮之年,聞此極則事耶!
然則,孰爲真善知識,孰非善知識,亦難辨矣。曰:此誠難言,但在當人發真道心,修諸法行,勤行福德,專志菩提,但能自成法器,因地既真,果自調直,願力積至,因緣可湊。如己非法器,縱饒遇得善知識,如一滴獅乳,可進散驢乳數斛,反引爲過失矣。異道有言曰:“弟子覓師難,師覓弟子更不易!”誠哉斯言!
複次,宗師者,何謂耶
曰:宗師者,乃禅宗門下,足堪依止之大德,堪爲人善知識者之稱謂,非取于莊子所謂“大宗師”之義也。禅門具足爲宗師之條件者,殊非易事,必也氣吞環宇,胸羅百代,胡來胡現,漢來漢現,望之俨然,即之也溫,如寒潭秋月,無物可方者,庶幾近之。
臨濟祖師曰:“有時奪人不奪境,有時奪境不奪人,有時人境兩俱奪,有時人境俱不奪。”又嘗示衆曰:“如諸方學人來,山僧此間作叁種根器斷。”如中下根器來,我便奪其境而不除其法。或中上根器來,我便境法俱奪。如上上根器來,我便境法人俱奪。如有出格見解人來,山僧此間,便全體作用,不曆根器。大德!到這裏,學人著力處不通風,石火電光,即過了也!學人若眼定動,即沒交涉,擬心即差,動念即乖,有人解者,不離目前。
宗慧禅師曰:舉唱宗乘,闡揚大教,須法眼精明,方能鑒別缁素。切忌真妄同源,水乳同器,到此難分。沿山尋常以心中眼,觀身外相,觀之又觀,乃辨真僞。若不如是,何名善知識。夫善知識者,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方名善知識。即今天下,哪個是真善知識!諸德,參得幾個善知識來也
不是等閑,直須參教徹,觑教透,千聖莫能證明,方顯大丈夫兒。
故黃檗禅師曰:大唐國裏無禅師!時有僧問:諸方尊宿,盡聚衆開化,爲甚麼卻道無禅師
師曰:不道無禅,只是無師!時在宗門鼎盛之時,馬祖門下,出八十四員善知識,而黃檗猶興此歎,蓋亦睹之機先,惜師資之難,爲宗門之師資更難也!明雲居戒禅師有鑒于此,著《禅門鍛煉說》十叁篇,仿《孫子兵法》而作。意謂禅門宗師者,若用兵之神妙難測,非具奇才,曷克當此。禅客張無诤嘗謂:天下有叁事,皆妙入精微,而其道相當。叁者謂何
曰:禅師妙用,兵家奇計,詩人靈感也。此語頗當。
戒禅師立十叁篇之目,曰:“堅誓忍苦、辨器授話、入室搜括、落堂開導、垂手鍛煉、機權策發、奇巧換回、斬關開眼、研究綱宗、精嚴操履、磨治學業、簡煉才能、謹嚴付授。”其立意專爲宗師者之典範也。雖然,此須天縱之資,多生累劫,勤修德行,乘願所至,非勉學可及也。戒師之作,徒爲狡者自飾,增其行業,愚者卻步,望涯興歎,功過之間,允爲難言矣。但賴有斯存,方識宗門之所爲者爲何,要非籠統真如、颟顸佛性者,所可比也。茲錄雲居戒《禅門鍛煉說》十叁篇自序及跋,爲禅門宗師之鑒焉。
《禅門鍛煉說》十叁篇自序
鍛煉說而擬之孫武子,何也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柱下之言確矣。佛法中據位者,治叢林如治國,用機法以鍛煉衆如用兵,奇正相因,不易之道也。拈華一著,兵法之祖。西天四七,東土二叁,雖顯理教,暗會孫吳。至馬駒蹴踏,如光弼軍壁壘一變。嗣後黃檗、臨濟、睦州、雲門、汾陽、慈明、東山、圓悟諸老,虛實殺活,純用兵機。逮乎妙喜,專握竹篾,大肆奇兵,得人最盛。五家建法,各立綱宗,韬略精嚴,堅不可破,而兵法全矣。自元及明中葉,鍛煉法廢,寒灰枯木,坑陷殺人。幸天童悟老人,提叁尺法劍,開宗門疆土,叁峰藏老人繼之,恢複綱宗,重拈竹蔑而鍛煉複行,陷陣沖鋒,出衆龍象。靈隱本師,複加變通,啐啄多方,五花八門,奇計錯出,兵書益大備矣。余昔居板首,頗悟其法。蔔靜匡山,逼住歐阜,空拳赤手,卒伍全無;乃不辭杜撰,創爲隨衆經行、敲擊移換、擒啄斬劈之法,一時大驗。雖當場苦戰,而奏凱多俘,用兵離奇,毒辣蓋至盡矣!因思根無利鈍,苟得鍛法,皆可省悟。以人多執死法,不垂手險崖,雖有人材,多悲鈍置。遂不敢秘,著爲鍛煉之說,流布宗門。老師宿衲,雖得此說,未必能行矣! 豈惟不行,或反嗤議。初居曲相者,其身英強,其氣猛利,依此兵符,勤加操練,必然省悟多人,出大法將。所願叁玄戈甲,永見雄強,五位旌旗,不致偃息,知我罪我,所弗惜焉!則雖謂之禅門孫武子可也。
《禅門鍛煉說》跋
余實見晚近禅門,死守成規,不谙烹鍛;每致真宗寂寥,法流斷絕,萬不獲已,立爲新法,且作死馬醫。若論本分一著,言前薦得,猶爲滯殼迷封,句下精通,已是觸途狂見。悟即不無,爭奈落在第二頭。汲汲乎講鉗錘,論鍛煉,豈非頭上安頭,夢中說夢。弄泥團漢,將來認爲實法,不知變通,帶累山僧,生陷鐵圍矣!耽源圓相,倘遇仰山,一火焚之。僧合掌雲:作家!作家!是真能善用孫武子而不爲趙括談兵矣。果有此人,殆斫額望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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