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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海蠡測▪P30

  ..續本文上一頁濂、洛、關、閩),後惟朱(熹)陸(象山)是爭。在君子,只是講明正學,互诤意見之不同,在小人,終竊師儒之道,而成門戶之私,援講學之名,而滋朋黨之禍。乃釀成元佑慶曆二次之黨禁,欲求至善而反流于狹隘,洵足爲學術之悲也。清儒紀昀有雲:

  儒者本六藝之支流,雖其間依草附木,不能免門戶之私,而數大儒明道立言,炳然具在,要可與經史旁參。

  古之儒者,立身行己,誦法先王,務以通經適用而已,無敢自命聖賢者。王通教授河汾,始摹擬尼山,遞相標榜,此亦世變之漸矣。迨托克托等修宋史,以道學、儒林,分爲兩傳。而當時所謂道學者,又自分二派,筆舌交攻。自時厥後,天下惟朱陸是爭,門戶別而朋黨起,恩仇報複,蔓延者垂數百年。明之末葉,其禍遂及于宗社。惟好名好勝之私心;不能自克,故相激而至是也。聖門設教之意,其果若是乎!(《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儒家類序言》)

  儒家至北宋間,理學之異軍突起,並非偶然之事。一種學術之成衰,必然有其社會環境之背景,及爲當時文化潮流所驅使。理學之興,亦循此例。其故爲何

  斷言之曰:受禅宗之影響也。

  理學之先聲

  漢代諸儒,于義理上既無新見地,唯致力于注疏考證,末流余習,漸趨于詞章小道之學。兩晉以還,天下大勢,繼承平而漸肇變亂,吾國民族文化精神,乃有一新的嬗變。士大夫間談玄風氣,與佛法傳播,同時稱盛。當時學者,以叁玄(《易經》、《老子》、《莊子》)之學爲哲學思想歸趨,已漸疏忽經世之學而趨向于虛渺幽玄之域。自時厥後,西域高僧,如鸠摩羅什等遠來東土,大闡佛法,國中大師蔚起,如道安、道生、慧遠者,皆畢生盡瘁弘法。如慧遠之入廬山結“白蓮社”,一時名士若劉遺民等,皆依習淨業,陶淵明亦時相過從。足見當時知識階級之思想風氣,不免隨政治及社會環境而轉移。迨隋唐之間,王通起而講經世之學于河汾,繼之天下升平,貞觀間多數文武將相,均出于王氏之門,儒學至此,複臻昌明。

  南北朝間,禅宗初祖菩提達摩,已由印度渡海至梁,傳佛心法。至初唐有六祖惠能與神秀者出,南北宗徒,風起雲湧,上至帝王,下及婦孺,靡不涵濡沾被,因之佛教文化,與盛唐治績,並燭寰宇。禅師輩之膺封國師者,屢見不鮮,朝野趨向,風靡可知。肅宗時,韓愈爲迎佛骨一事,上表谏阻,而排斥釋道爲異端之說,于以滋興。其時儒者爲衛道(儒道)而非诋佛法者,不乏其人,然皆不若韓愈之立言激烈。其《原道》、《原性》諸篇之作,實欲高張儒家道統之說,揭儒門之幟,以淩駕于佛老之上。實則受禅宗傳心之影響,而目儒學爲道統一貫之傳。次則,李翺著《複性書》闡發性情之說,爲北宋理學濫觞。其後理學崛起,當以韓李之說,啓其端倪。然韓李生平之學術思想,亦終不能自固封畛,絲毫不受佛老影響。亦如南北宋諸大儒,固皆出入于佛老之間,而別倡理學之說。韓愈貶潮州後,常問道于大顛禅師。故其在潮州,有叁簡大顛,在袁州時,曾布施二衣。周濂溪《題大顛壁》雲:“退之自謂如夫子,原道深排佛老非。不識大顛何似者

  數書珍重寄寒衣。”《五燈會元》、《指月錄》等書,則有記雲:

  韓愈一日白師曰:弟子軍州事繁,佛法省要處,乞師一語

  師良久。公罔措。時叁平爲侍者,乃敲禅床叁下。師曰:作麼

  平曰:先以定動,後以智拔。公乃曰:和尚門風高峻,弟子于侍者邊得個入處。

  李翺曾屢問道于當時名僧,且數向禅師藥山惟俨問法。金儒李屏山則雲:“李翺見藥山,因著《複性書》。”

  《傳燈錄》載之甚詳:

  朗州刺史李翺,初向師玄化,屢請不赴。乃躬谒師,師執經卷不顧。侍者曰:太守在此。李性褊急,乃曰:見面不如聞名!拂袖便出。師曰:太守何得貴耳而賤目

  李回拱謝,問曰:如何是道

  師以手指上下。曰:會麼

  曰:不會。師曰:雲在青天水在瓶。李欣然作禮。述偈曰:煉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余話,雲在青天水在瓶。李又問如何是戒定慧

  師曰:貧道這裏,無此閑家具。李罔測玄旨。師曰:太守欲保任此事,須向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閨閣中物舍不得,便爲滲漏。宋相張商英曾頌其事曰:雲在青天水在瓶,眼光隨指落深坑。溪花不耐風霜苦,說甚深深海底行

  按:張頌之意,蓋謂其未見道也。李翺曾受知于梁肅,爲作感知遇賦。而梁肅爲天臺宗之龍象,《大藏經》中有梁肅之《止觀統例》。

  《複性書》認爲性本明淨爲七情惑而受昏濁,故爲“製情複性”之言。如雲:“人所以爲聖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樂、愛、惡、欲七者,皆情之所爲也。情既昏,性斯溺矣,非性之過也。七情循環而交來,故性不能充也。水之滓也,其流不清。火之煙也,其光不明。非水火清明之過。沙不滓,流斯清矣。煙不郁,光斯明矣。情不作,性斯充矣。”又雲:“性與情,不相無也。雖然,無性則情無所生矣。是情由性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而明。”

  張商英之頌,嗤李翺之未見性,颟顸承當,自以爲是,適成其非。觀《複性書》之所言,學者謂其含有佛學成分,依梁肅止觀之說,而變易其名辭而作。實則,李氏出入佛學,仍未徹底。誠如李氏之言,性本聖潔,因情生而惑亂,此聖潔淨明之性,何因而起情之作用

  豈謂性不自生,因情故明。則情返而性複,複性而當複生情矣。若謂置製此情而後複性,則製之一著,豈亦非情乎

  性能自製,情何以生

  製亦情生,終非性明自體。此則自語相違,矛盾未定。所以然者,蓋其自未見性,但認得清明在躬,性淨明體者,即爲自性。殊不知此乃心理上意識明了,澄澄湛湛覺明之境,以之言性,謬實千裏。明亦性境,情亦性境。此性不住于明暗昏清,亦未離于明暗昏清,則非李氏之所知欤

  以此見地,而李氏于《大學》之“至善”,《易》之“無思也,無爲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均有未徹。後世之言理學者,大抵亦如李翺之徒耶!若有透此藩籬者,皆入于禅矣。

  北宋理學之崛起

  唐祚既移,曆五代而至宋,禅宗聲教,漸被上下,五家宗派興盛,而與吾國原有政教,並無磨擦。佛法解脫之學,純爲出世,其超哲學之精神領域,墜裂世谛。而大乘之慈悲濟物精神,與聖人王道大同思想,蕲向吻合,功成輔翊,故儒佛之間,融合無間。唯少數偏執之人,笃于守舊,以衛道自任,出而排斥,立言之間,仍不免此疆彼界,比長挈短。此類儒家之激進者,蓋爲韓愈、李翺、歐陽修數人而已。然其所以辟佛者,大抵摭拾形迹,指爲異端,非聖人之教。且力诋其教徒(出家比丘)之棄家披剃,爲無父無君,不忠不孝。然于佛法之中心奧義,固多茫然。

  時至北宋,有世所稱五大儒者出,于儒家道學(理學)門庭,創立端緒,學校漸遍于四方,師儒之道于以奠立。學者所謂相與講明正學,自拔于塵俗之中。五人皆並世而生,且均交好,吾國學術思想,遂呈雲蒸霞蔚之觀,故後世謂爲聚奎之占驗。五大儒者,即周敦頤、邵雍、程灏、程頤、張載。厥後,加朱熹、陸象山、呂祖謙,並爲繼往開來南北宋間八大儒。雖中間魁儒碩彥頗多,要以此爲其宗主。八大儒之學說,異同之處,頗多爭論。要皆以祖述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之言,爲聖賢授受一貫之心學,闡明仁義之說,演繹心性之際,爲遠承先聖之道統。與曆來儒者唯知講經注疏之因襲風氣,大相迳庭。其中思想之嬗變,學說之創獲,探其蛛絲馬迹,頗多耐人尋味之處。而其啓導後世道統之爭,門戶之戰者,當非其初心所及也。紀昀于《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儒家類》案語雲:

  王開祖以上諸儒,皆在濂洛未出以前,其學在于修己治人,無所謂理氣心性之微妙也。其說不過誦法聖人,未嘗別尊一先生號召天下也。中唯王通師弟,私相標榜,而亦尚無門戶相攻之事。今並錄之,以見儒家初軌與其漸變之萌蘖焉。

  吾國學術,曆來自儒道兩家並驅以來,至後漢曆南北朝而至唐,突然而有佛家加入,實質漸變,至北宋爲一大轉紐。而承先啓後,一直支配東方學術思想者,亦始終不離儒、佛、道叁家之學。宋代大儒,學者認爲佛化儒家,以禅論道者之領袖如陸九淵,亦公認其事。《象山全集》卷二與《王順伯書》中嘗雲:

  大抵學術,有說有實,儒者有儒者之說,老氏有老氏之說,釋氏有釋氏之說,天下之學術衆矣,而大門則此叁家也。

  儒家至北宋,八大儒講道論學,而構成理學一派。時之學者,循此一思潮而向前發展,爲數頗衆。發其轫 者,厥爲學者所稱之安定(胡瑗)、泰山(孫複)、徂徕(石介)叁先生。黃震曾雲:

  宋興八十年,安定胡先生、泰山孫先生、徂徕石先生,始以師道明正學,繼而濂洛興矣。故本朝理學,雖至伊洛而精,實自叁先生始也。(《宋元學案卷二·泰山學案》黃百家案語引)

  此外門戶攻伐,學術異趣,與程朱對立者,厥爲蘇學(即蘇洵父子叁人之說)。而蘇東坡、黃庭堅輩于從政以外,爲學途徑,嘗直認遊心佛老門庭而不諱,視一般理學家之高立崖岸,排斥異說,敻(注:xiong去音)然不侔。故于政見之爭外,即學術主旨,亦大相迳庭。而後世正統儒家,以其說之不洽于程朱,亦相與擯之于度外。

  所謂承儒家道統之正者,學者皆以程朱並提,夷考其實,則所謂八大儒者,思想學術,殊多不同。二程學于周敦頤,而複自成一系。後之承其的緒者,爲婺學(金華)永嘉二派,變爲史學及事功之途。朱熹之說,初承二程,後複創見頗多,非但不盡同于程學,有時且大異其趣。後賢有謂朱子之學,出入佛老,終爲一道化之儒家,朱子自亦直認與程子意見有不同者。《朱子全集》卷二十叁有雲:

  伊川之學,于大體上瑩徹,于小小節目上,猶有疏處。某說大處,自與伊川合,小處卻時有意見不同。

  論程朱不同之說者,明末有劉宗周,清代有黃宗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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