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無上道。圭峰雲:作有義事,是惺悟心,作無義事,是狂亂心;狂亂由情念,臨終被業牽,惺悟不由情,臨終能轉業。所謂義者,是義理之義,非仁義之義;而今看來,這老子亦未免析虛空爲兩處;仁爲性之仁,義乃性之義,禮乃性之禮,智乃性之智,信乃性之信;義理之義,亦性也;作無義事,即背此性,作有義事,即順此性,然順背在人,不在性也;仁義禮智信在性,不在人也;人有賢愚,性即無也;若仁義禮智信在賢而不在愚,則聖人之道有揀擇取舍矣;如天降雨,擇地則下矣。
所以雲:仁義禮智信,在性不在人也;賢愚順背在人,而不在性也。楊子所謂修性,性亦不可修,亦順背賢愚而已矣;圭峰所謂惺悟狂亂是也;趙州所謂使得十二時,不被十二時使也。若識得仁義禮智信之性起處,則格物忠恕一以貫之在其中矣。
肇法師雲:能天能人者,豈天人之所能哉!所以雲:爲學爲道一也。(示人)儒者之見,若能進而體會于善惡、心物、理氣之外,打破漆桶,則知佛出世入世之言,與乎心性“修齊治平”之道,悉在其中,何被滯于化迹,析虛空爲兩橛哉!
理學與禅宗之異同
宋興七十余年,學術黯淡,至安定、泰山、徂徕、古靈興起,始以師儒之道明正學,而範高平(仲淹)、歐陽廬陵(修)實左右培掖以成。逮仁宗末年,五大儒並世而生,理學門庭,于以建立;厥時禅宗聲教,正方興未艾也。
百源(邵雍)濂溪之學,皆源出道家。宋初道士陳抟之“先天圖”四傳而有百源,衍爲象數術之宗主;“太極圖”亦叁傳而有濂溪,濂溪複于僧壽崖處得先天地偈,乃互參而明性命之理;二程于此二者,素皆不喜。橫渠(張載)之學,主于論氣,以變化氣質爲窮理盡性至命之道;及朱晦庵則統集諸說,以集其大成。陸象山有謂其學無師承,有謂其源出上蔡(謝良佐);後有謂學于僧德光。至若洛(伊川)學後人,多歸于佛;程門高弟,如薦山(遊酢)等終入于禅;橫浦(張九成)實問道于大慧杲禅師,而識旨歸,此皆顯明可徵者,余猶未盡。百源之學,純出道家外,諸儒初皆出入佛老固無疑矣。
在儒言儒,宋代理學,自有二程出,方揭示宗旨而立門戶。其初如高平之《潛虛》,百源之《皇極經世》,濂溪之“太極圖”,固皆宗于易學象數,以窺天人之秘者。迄濂溪之《通書》始括《語》《孟》《學》《庸》之要,以闡述性命根源。同時橫渠著《正蒙·西銘》,以訓示學者,理學根基,實植于此。諸儒之學,要皆宗于孔孟,彙于五經方爲其道統之正者。
而宋代諸儒,大抵于禅道之學,有所參悟,方得啓發其真知,只可論其成分多少,實不能別其參雜有無。
蓋自唐代禅宗興盛以來,道家學術,亦受其影響,而起一大變,融會圓通,大有人在,亦學術潮流之必然趨勢
也。及宋代禅宗特盛,禅師兼通儒學,以佛理說《中庸》周易》及《老》《莊》之學者,著述頗多。而佛學說理,采用名言,多有取于儒書,固皆參研啓發互資證明。儒者參禅,一變而有性理之學産生,實亦時會使然。其後之辟佛誹禅者,皆囿于道統觀念,限于社會風氣。而明達之士,猶多緘默。綜其原因,厥有二者:一、爲學目的與方法之不同。二、見地造詣之不同。儒者爲學目的,學究天人之際,而以立人極(人本位)爲宗;故學須致用,用世而以人文政教,爲儒者之務;故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爲入世准繩。佛學目的,以學通天人造化,但初以立人極爲行道镃基,終至于超越人天,出入有無之表,應物無方,神變莫測。故以佛之徒視儒者,猶爲大乘菩薩道中人;而以儒者視佛,則爲離世荒誕者矣。複次,儒者爲學之方法,以“閑邪存誠”、“存心養性”、“民胞物與”盡其倫常之極爲歸。佛者則以不廢倫常,但盡人分爲入道之階梯;形而上者,尤有超越形器世間之向上一路,則非儒可知矣。有善喻者曰:譬如治水,儒者但從防洪築堤疏導爲工,佛者更及于植樹培壤等事宜。遠近深淺,方法迥異,此其爲學目的與方法之不同者,一也。儒者出入于禅道,從誠敬用工入手,于靜一境中,體會得此心之理,現見心空物如之象,即起而應物,謂“內聖外王”之道,盡在斯矣。而禅者視此,充其極致,猶只明得空體離念之事(亦可謂之但知治標),向上一著,大有事在(方可謂之治本)。而儒者于此,多皆泛濫無歸也;若有進者,如洛學後人、象山門人,多遁入禅門矣。此其見地造詣之不同者,二也。至如理學而至于如狂禅一流,此皆二家所病诟,何獨有于禅哉。
伊川十字之教雲:“涵養須用敬,進學在致知。”又以“敬”與“致知”之不可分,雲:“入道莫如敬,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誠,然後敬,未及誠時,卻須敬而後能誠。”“君子之遇事無巨細,一于敬而已。”“唯上下一于恭敬,則天地自立,萬物自育。”“所謂敬者,主一之謂敬,一者,無適之謂一。”故其工夫從敬入手,而主于專一;而其所謂一者,無適無莫之謂;即實此意念,而無一物存胸之境也,以此起而應物用世,則近于道矣。孰知至此,但爲佛法之見空、禅宗之初悟一著子也。伊川又雲:“性即理也”,且單提理字,又雲:“天之賦與謂之命,禀之在我謂之性,見于事業謂之理。”“自理言之謂之天,自禀受言謂之性,自存之人言之謂之心。”于此而見伊川之言心者,即指此意識心也。由誠敬入手,至于主一,而無適也,無莫也,即明此心。明此心而體會天命、性理,皆具于我矣。具于我,乃有諸己也,要須保任得,應用得,如明道所言:“有諸己,只要義理栽培。”理學家明體而達用,未有出此藩籬也。故晦庵嘗曰:“才主一,便覺意思好,卓然精神,不然,便散漫消索了。”又雲:“以敬爲主,則內外肅然,不忘不助,而心自存。”“整齊收斂這身心,不敢放縱,便是敬。”“當使截斷嚴正之時多,膠膠擾擾之時少,方好。”“惺惺乃心不昏昧之謂,只此便是敬。”凡此皆近習禅定,于靜中體會得一念在,清明之象也。靜坐之說,則始于洛學,靜非冥然無知之謂。故曰:“所謂靜坐,只是打疊心下無事,則道理始出,今人都是討靜坐以省事,則不可。”乃主動中靜中,都須用工夫,及會得道時,亦有同于參禅者之初悟境象。如趙寶峰(偕)讀慈湖遺書,靜然省悟,有見“萬象森羅,渾爲一體。”曰:“道在是矣!何他求爲!”理學家見地,類皆至此爲極。見此之後,發爲聖解,析理出語,迥然超群者,蓋儒者得文字便宜,由此而發知解,不可一世矣。
象山一脈,世稱爲佛化儒家,乃理學之禅者,但亦只認得此心。陸門巨子,甬上四先生中,有袁潔齋(燮)者,象山教以直指本心,初未之信,一日,始豁然大悟,筆于書曰:“以心求道,萬別千差,通體吾道,道不在他。”又曰:“大哉心乎!與天地一本。”“道不遠人,本心即道。”“人生天地間,所以超然獨貴于物者,以是心耳,心者,人之大本也。”其于心法所明者若此,亦只明得吾人心中這一著子也。複如楊慈湖(簡)謂“人心自明,人心自靈,意起我立,必固礙塞,始喪其明,始失其靈。”學者稱其言直截洞徹,謂慈湖以不起意爲宗,複議其爲禅。若以不起意與禅之無念爲宗,相提並論,無怪儒者所知之禅,止此而已,其于佛也,禅也,實未夢見。故謂理學家之見地造詣,只明得意識心念清淨,起而應用爲極則,其于用工夫,則只入于冥坐澄心之途,余猶非所及。
至于立言懸解,如濂溪之《太極圖說》,“實足以闡性命之根源,作人生之准則”,當之無愧。明道之《定性書》,價值亦足千秋。橫渠之《正蒙·西銘》,闡說“民胞物與”同體之理,無欲之仁實雲至矣,固亦可爲禅者之參考也。宋元明清四朝理學,要皆不能超越于此,若治平事業之說,義不幹此,所不及論。
儒家至宋而有理學崛起,遠邁往昔,傳述千秋,至爲盛矣,固爲其治學精嚴,足堪淑世。而儒者有碩德崇望,大抵皆得居高位,學以致用,以立身廊廟,以行道要務,實亦有政治之栽培使然也。若禅宗雖亦有依附于帝王卿相,爲之倡率,大致皆由民間自由推戴而成,價值重輕,亦有軒轾。至于理學末流于空疏迂闊,禅宗末流于知解狂禅,亦勢所使然,可謂同病相憐者也。今而後,禅亦以學名,禅亦理之禅矣;二家志士,固當勖之。
佛道儒化之教
儒佛道叁家學術思想,二千余年間,迹雖相距,理常會通;外則各呈不同之衣冠,內容早已彙歸一途,共闡真理。嘗謂叁家學術,論其端緒,則各有偏重。所謂偏重者,第言其入門途徑之所取尚,非謂整體皆然。如儒家則偏重倫理,留心入世,善則有俠氣,弊易入霸道。佛家則偏重心理,志求解脫,善則無可非議,弊則流于疏狂,而皆以心法入門,超拔精神進于“形而上”者。道家則偏重生理,從形質入門,善則出神入化,弊則易落私吝,而亦終外形器,而達“形而上”者。入門方法既有不同之等差,故爲學爲道之始,不期然而見偏重之異迹,及其終皆歸于道。佛說“一切賢聖,皆以無爲法而有差別。”旨哉言乎!“會萬物于己者,其唯聖人乎!”故爲學爲道之極致,皆以“無緣慈”、“同體悲”而興“民胞物與”之思,此皆叁家之同一出發點也。 曆來叁家之徒,欲調和偏執而會歸一致,代不乏人,然終不能化其迹象;蓋亦如形器名相之難脫也。明社將屋,有“理教”者崛起山東,仿元代“全真教”之迹,而成新興宗教之一門,風行草偃,遍及南北,尤以北方爲盛。理教之爲學爲道,一則爲化易人心,一則爲保存民族正氣,雖不足語正大之宗教,實亦有可取之處。且其彙合叁教,宗奉一尊,爲“聖宗古佛”(即觀世音菩薩),而以四維八德爲入德戒持之門,工夫日用,則以道家之修煉爲法則;教以理名,即儒家理學之義,“理即是道,道即是理,理外無道,道外無理。”理學至有“理教”産生,遂化佛道之迹,而別成一教矣。
“理教”創至崇祯末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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