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品德、學識、才氣,都無法與孔、孟相提並論。,所謂自稱孔、孟之徒,宣揚聖人之道的,無非是阿世的所好尚,傳經習書,口誦聖人之言,做爲臍身仕途的工具;充其量,德行學識稍好的,做到王佐之能,如司馬遷所說:“人主以徘優言之”,已經足以流傳千古,爲後學之所景仰了。所以對于道家,如老、莊之徒的出格高人,當然只好拿出孔子所謂“異端”一辭,加以排除異己的心理,痛加討伐了。至于介于老、莊之間的列子的學術思想,爲了時間不夠,暫且裁一而不談。但要研究道家對于理論物理的形而上的本體論,以列子的思想比較具體而有系統,後人有懷疑《列子》是僞書,是魏、晉人的假托,我覺得未必盡然,因爲魏、晉時代的學者,對于學術思想,除了坐以守成,加上文學境界的渲染以外,並無如此才能。
(叁)戰國時期陰陽家與方士的聲勢
我們爲了盡量緊湊扼要,除了稍加說明周、秦之際爲舉世所公認有關道家學術思想的大家,如老、莊以外,其他只好不加詳論,但對于陰陽家與方士,必須略爲提出,以供參考。我們要知道,戰國時期的時代背景,無論爲個人或諸侯的邦國,上上下下,都是彌漫在重利、重現實的風氣之中,猶如現代的社會和世界情形,司馬遷在《孟子列傳》中,述說孟子的思想,便提到當時學術思想界的情形,如說:“當是之時,秦用商君,富國強兵。楚、魏用吳起,戰勝弱敵。齊威王、宣王,用孫子、田忌之徒,而諸侯東面朝齊。天下方務于合縱連橫,以攻伐爲賢,而孟轲乃述唐、虞叁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由此可知,在現實環境的積習之下,上下重利,那是時代風氣的當然趨勢,因爲世風習俗的重利,注重現實,更加造成擾攘紛爭的亂世現象,這是相互因果的必然結果。孔、孟遠法先王,高唱唐虞之際的政治理想,是萬難做到的境界,可是效法先王,發揚光大,隨時演進,保存叁代以上傳統文化的精神,卻是必要的事情。道家人物,如老、莊、接輿等人,對于時代趨勢的看法,認爲是不可遏阻的,只有把握其機先,因勢利導,才是上策,但是把握機先,與“有爲”如“無爲”的作法,也是太難太難。所以孔子、孟子在中年以後,都能了解把握時勢的重要,孔子贊歎“時”的觀念,在《周易》上,《論語》上,都有提到。孟子後來簡明地說:“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钅茲基,不如待時。”這個感慨,正如唐人窦鞏的詩所說:“傷心欲問前朝事。惟見江流去不回。日暮東風春草綠,鹧鸪飛上越王臺。”
但在孟子同一時代的陰陽家們,他們的學術局面,卻非常熱鬧,司馬遷述孟子傳中,便說:“王公大人,初見其術,懼然顧化,其後不能行之。是以駿子重于齊。適梁,梁惠王效迎,執賓主之禮。適趙,平原君側行實撇席。如燕,昭王擁彗先驅,請列弟子之座而受業,築碣石宮,身親往師之。作主運。其遊諸侯,見尊禮如此。豈與仲尼菜色陳蔡,孟轲困于齊、梁,同乎哉!”我們現在試讀司馬遷在《史記》上,記載陰陽家驺衍當時的聲勢,實在夠得上是一個國際聞名,諸侯爭相迎致的名學者,他的風光,他的聲勢,孟子不能與其比,就是後來佩六國相印的蘇秦,也沒有像他那樣的光榮。但這是後世另一類道家人等,所景仰的風格,卻非老、莊之徒的道家精神。可是,驺行所到的地方,也只限于燕、齊、趙、梁的區域,並未達到秦、晉的地方,更談不到南下于吳楚之間;這因爲駐行是陰陽家,他所注重學術思想的教化,並不像縱橫家們,以利害是非說動人主,可以取到政治運用上的地位,而自鳴一時的得意的。如說:“王公大人,初見其術,懼然顧化。”那便是描寫他的學說,開始都受到有權勢的上流社會所歡迎,而在歡迎學習當中,還是覺得不能全信的,所以又說:“其後不能行之。”便是表示他們後來又不能實行,這個“不能行之”的不能,並非是說驺衍的學術思想行不通,實在是做不到的“不能”。何以見得呢?我們再看司馬遷記載他學說的大要,如雲:“驺衍睹有國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觀陰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終始大聖之篇,十余萬言。其語闳大不經,必先驗小成,推而大之,至于無垠。先序今以上,至黃帝,學者所共術,大並世盛衰。因載其機祥,度製,推而遠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先列中國名山、大川、通谷、禽獸、水土所殖,物類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德轉移,治各有宜,而符應若茲。以爲懦者所謂中國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國名日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內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爲州數。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于是,有種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者,如一區中者,乃爲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其外,天地之際焉。其術皆此類也,然要其歸,必止乎仁義節儉,君臣、上下、六親之施,始也濫耳。”司馬遷又說:“或曰:伊尹負鼎而勉湯以王。百裏奚飯牛車下而纓公用霸。作先合,然後引之大道。刍衍其言,雖不軌,傥亦有牛鼎之意乎?”現在綜合司馬遷關于驺衍事迹的記載,再用現代語來解釋它,同時也順便對于當時陰陽家的思想,後來被納入道家的共通學術,略作說明。
1.驺衍陰陽學說的動機與目的
又說:“驺衍看到當權有邦國的人們,愈來愈加淫佚奢侈,不能崇尚德行;猶如大雅文化的精神,可以修整自己身心,然後以德業普遍施給一般平民,乃深刻觀察陰陽互變,天地、物理、人事的消息,著作中指出世事稀奇古怪,迂回變態的道理,講明聖人大道,始終因果的關系,約有十余萬言。”這一段文章的重點,在于“而作怪遷之變”六個字,我們要深切了解了司馬遷寫驺衍傳的作用,爲什麼要與孟子相提並論?而且他又先說驺衍陰陽學說的目的,也是爲了倡導道德爲宗旨,同時他又說明驺衍面對當時現實的不滿,所以便著作陰陽消長的道理,以說明曆史人生應走的途徑;至于“而作怪迂之變”一句,便是說明驺衍的著作,是拿當時社會變態的怪現象,用來證明陰陽互變的意義,並非是說驺衍故意創作怪誕不經的學說,用以眩衆。後世一讀這篇文章,斷章取義,便拿“而作怪迂之變”的六個字,便斷定驺衍等陰陽家學說,都是怪談,由此一錯再錯,因循承襲,先已冤誣了老子的學術思想,後又活埋了陰陽家與驺衍的學術內容,致使中國原始理論科學的精神,不能好好發揮,兩漢以後,這些學術思想,分門別戶,各自另走一路,最後都通同歸入道家,就是這個原因。
2.陰陽學說的內容
如說:“他的話誇大而無典可以根據,必須先要在小事小物上考驗的有把握,再來放大推廣它,到達無量無邊。他先以現代的事來作證,逐漸倒推到上古黃帝的時代,都是一般學者所共信、共知、共奉的事。他的學術非常廣大,而且是跟著時代世事,證明興衰成敗的道理。”這便是說明他所講的陰陽學說,是一種理論科學的曆史哲學,用以說明人事世事演變的必然趨勢,漢代的陰陽家的谶緯(預言)之學,及至焦贛、京房的納甲易學,龜策、日者的知識,宋代邵雍《皇極經世》的學術思想,以及傳說自唐代以後至于明、清之際的推背圖、燒餅歌等等,關于中國命運兩千年的預言之學,都從這種陰陽家的學術思想系統演變而來的。所以司馬遷又說:“因此他記載曆史上每一時代天災、人禍的災祥現象,推測未來曆史時代的演變,遙遠地上溯到天地沒有開辟以前,宇宙還未形成之初,窈冥不可考證的時期,作爲立說的根源。”這便是說明他的學說,以曆史事實作證明,以陰陽互變的理論物理作根據,向後推測未來的曆史人事,向上推究天地萬物未生以前,宇宙形而上的本體論。
3.驺衍地球物理的思想
如說:“他先便列舉中國的地理環境,如名山、大川等互可相通的大谷”,這便是魏、晉以後,道教所作的《五嶽真形圖》一書的理論根據,用以說明地球地心的洞府,全國互可相通的原始思想。例如道家相傳,從甘肅崆峒山黃帝問道之處,與黃帝墓所在的橋陵,有一個洞府,可以直接通到南京附近的句容山(茅山),這便是地球生命的肺部作用一樣,所以便叫這個洞府的通道爲“地肺”。我們現在聽來,便會覺得怪誕的非常可笑,但是你如果知道現代美國新興的地球物理學,花了大量的金錢,正在美國的海岸,打通地道,要鑽進地球中心去探險,要想觀察地球物理的究竟,你便會覺得這是科學的偉大精神,爲什麼對于我們古人理想中所研究的地球物理學說,便會大笑而走之呢?這種怪誕心理,便是不懂科學精神的毛病,如果比之驺衍的怪誕,豈不更有甚者。科學家與哲學家一樣,他都能夠在任何一個問題上尋找問題,決不是人雲亦雲,坐待別人的發明而歸我享受的。
我們再看驺衍的學說,他是否爲聖誕,而且怪誕到了什麼程度呢?如說:並且研究禽獸等生物的繁殖,與水土關系的重要,由此推廣到海外地區,當時一般人所不能看到的情形。他說:自從開天辟地以來,金、木、水、火、土的五德,所歸納統屬的地理環境與人物,關系整個曆史政治的興衰成敗,都有它隨時適宜的作用,猶如符契的相應一樣。並且他認爲當時儒者們所說的中國,只是整個世界的八十分之一而已,他說:中國叫作赤縣神州,國內自己分九州,那便是大禹分別的九州,事實上,不能叫做州。因爲中國以外,像赤縣神州的中國一樣的,還有九個州,這才是世界上真正的九大州。每州有大海圍繞著,人民禽獸,都彼此不能相通;相同于同一區域的,便叫做一州。這樣的九大州以外,還有最大的瀛海圍繞著,一直通到天與地交界的地方。司馬遷說:“他的學術思想,大多都像這樣的。”我們現在根據司馬遷的筆下,所說驺衍學術思想關于地球地理的見解,你能說他是怪誕嗎?不過,在當時戰國時代學者們看來,的確是怪誕不經,大笑大罵而不信的,所以司馬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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