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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與道家(上)▪P18

  ..續本文上一頁古今榮辱轉頭空,都是相搬弄,我道虛名不中用,勸英雄,眼前禍患多種,秦宮漢冢,烏江雲夢,依舊起秋風。

  杏花開後不曾睛,敗盡遊人興,紅雪飛來滿芳徑,問春莺,春莺無語風方定,小蠻有情,夜涼人靜,唱徹醉翁亭。

  又如鮮于去矜的:

  《寨兒令》:漢子陵,晉淵明,二人到今香汗青。釣叟誰稱,農父誰名,去就一般輕。五柳莊月郎風清,七裏灘浪穩潮平,折腰時心已愧,伸腳處夢先驚,聽,千萬古聖賢評。

  清初有名的少年詞人,也便是滿清貴族才子的納蘭性德的詞:

  《浣紗溪》:敗葉填溪水已冰,夕陽猶照短長亭,行來廢寺失題名。駐馬客臨碑上字,聞雞人拂佛前燈,勞勞塵世幾時醒。

  又:燕壘空梁畫壁寒,諸天花雨散幽關,篆香清梵有無間。蚊蝶乍從簾影度,櫻桃半是鳥銜殘,此時相對一忘言。

  又:抛卻無端恨轉長,慈雲稽首返生香,妙蓮花說試推詳。但是有情皆滿願,更從何處著思量,篆煙殘燭並回腸。

  (3)小說:講到中國文學中的小說,它與唐代的戲劇與詞曲,也是不可分離的連體,而且它猶如中國的戲劇一樣有趣,將近一兩千年來,始終與佛、道兩家的思想與情感,沒有脫離關系,所以便形成後世民間,對于戲劇的編導,流傳著兩句俗話說:“戲不夠,仙佛湊”的戲言了。現在,爲了貼切本題來講,我們姑且把中國小說寫作的演變,分爲兩大階段:第一階段,便是由上古傳說中的神話,到周、秦之際,諸子書中的寓言與譬喻,以及漢、魏以後,道家神仙的傳記等,如《穆天子傳》、《漢武帝外紀》、《西王母傳》等等,大多是屬于傳統文化思想,參加道家情感,神仙幻想成分的作品。第二階段,是由唐人筆記小說與佛經變文開始,到了宋、元之間的戲曲,以及明、清時代的說部與散記等等,大多是含有佛、道思想的感情,而且融化其中的,往往是佛家思想的感情,多于道家。值得特別注意的,無論是小說與戲劇,它的終場結尾,或爲喜劇,或爲悲劇,或是輕松散慢的滑稽劇,甚之,是現代所謂黃色的作品,它必然循著一個作家固有的道德規律去布局與收煞,那便是佛家與道家思想綜合的觀念、人生世事的因果報應的定律。舊式言情的小說與戲劇,我們用諷刺式的口吻來說,大都是“小姐贈金後花園,落難公子中狀元”的結局,然而,這也就是說明一個人生,因果曆然不爽的道理。唐人筆記小說中,因爲它的時代思想,受到禅宗與佛學的影響,固然已經開其先河,而真正彙成這種一仍不變的規律,嵌進每一部小說的內容中去,當然是到了元、明之間,才集其彙流,成爲不成文的小說寫作的規範。

  元、明之間,曆史小說的創作者如羅貫中,他寫作《叁國演義》的開端,開宗明義,便首先用一首《西江月》的詞,作爲他對曆史因果循環的觀念,與曆史哲學的總評語,如“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如果依哲學的立場而講曆史哲學的觀點,羅貫中的這一首詞,便是《金剛般若經》上所說:“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是爲文學境界的最好注釋。也正如皓布棍禅師的《頌法身向上事》說:“昨夜雨滂亨,打倒葡萄棚。知事普請,行者人力。撐的撐,柱的柱,撐撐柱柱到天明,依舊可憐生。”豈不是一鼻孔出氣的作品嗎?因此而引起後人根據這種思想,造作一本小說中的小說一一《叁國因》一書,來說明叁國時期的局面和事迹,便是楚、漢分爭因果循環的報應律的結果,除了羅貫中以外,施耐庵的名著《水浒傳》,只從表面看來,好像僅是一部描寫宋、明時代社會的不平狀態,官府騙上矇下,欺壓老百姓,而引起不平則鳴共同心理的反應與共鳴,如果再加深入,仔細地研究,它在另一面,仍然沒有離開善惡因果的中心思想,隱約顯現強梁者不得其好死的觀念。後來又有人怕人誤解,才有《蕩寇志》一書的出現,雖然用心良苦,而不免有畫蛇添足,多此一舉的遺憾。至于《西遊記》、《封神演義》等書,全般都是佛、道思想,更不在話下。此外,如曆史小說的《東周列國志》、《隋唐演義》、《說嶽全傳》等等,無一不含容有佛學禅宗不昧因果的中心思想。也正如天目禮禅師頌《楞嚴經》的“不汝還者,非汝是誰”,雲:“不汝還兮複是誰,殘紅落滿釣魚礬,日斜風動無人掃,燕子衍將水際飛。”

  由此發展到了清代,以筆記文學著名的蒲松齡所著《聊齋志異》,幾乎全盤用狐鬼神人之間的故事,襯托善惡果報的關系。尤其他《醒世姻緣》一書,更是佛家叁世因果觀念的傑作,說明人生男女夫婦間的煩惱與痛苦,這種觀念,後世已經普及民間社會,所以杭州城隍廟門口,在清末民初還挂著一副韻聯:“夫婦是前緣,善緣惡緣,無緣不合。兒女原宿債,討債還債,有債方來。”便是這個觀念的引申。至于聞名世界,以長篇言情小說,反應老式文化中貴族大家庭生活的《紅樓夢》一書,也是現代許多人,以一種無法加以解說的情感與心理,醉心于號稱“紅學”的一部名小說。它的開端,便以一僧一道出場,各自歌唱一段警醒塵世的警語與禅機,然後又以仙凡之間的一塊頑石,與一株“小草劇憐唯獨活,人間離恨不留行”的故事,說明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纏綿反側的癡情恩怨,都記在一本似真如幻的太虛幻境的賬簿上,隔著茫茫苦海,放在彼岸的那邊,極力襯托出夢幻空花,回頭是岸的禅境。作者在開始的自白中,便說:“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以及“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的警句,這豈不是《楞嚴經》上,“純想即飛,純情即墮”,以及“生因識有,滅從色除”的最好說明嗎?所以有人讀《紅樓夢》,是把它看成一部幫助悟道的好書,有人讀《紅樓夢》,便會誤入風月寶鑒,紅粉迷人的那一面,其中得失是非,好壞美醜的問題,都只在當事人的一念之間而已,吾師鹽亭老人曾有一詩頌雲:“色窮窮盡盡窮窮,窮到源頭窮亦空,寄語迷魂癡兒女,寥天有客正屠龍。”應是最好的結語。

  2.禅與文學的重要性

  以上舉出有關唐詩、宋詞、元曲等的例子,有些並非完全以佛學或禅語混人辭章的作品,但都從禅的意境中變化出來,如果只從表面看來,也許不太容易看出佛學禅宗與中國文化演變的深切關系。事實上,我也只是隨便提出這些清華淡雅,有關禅的意境的作品,作爲此時此世,勞勞塵境中,擾攘人生的一付清涼解渴劑而已。禅宗本來是不立文字,更不用借重文學以鳴高,但禅宗與唐、宋以後的禅師們,與文學都結有不解之緣,幾乎有不可分離的趨勢,在此提出兩個附帶的說明,便可了解禅與文學關系的重要了。

  (1)禅師與詩。孔子晚年刪詩書、定禮樂,栽成綴集中國傳統文化學術思想的體系,他爲什麼每每論詩,隨時隨處舉出詩來,做爲論斷的證明?秦、漢以後的儒家,爲什麼一變再變,提到五經,便以《詩經》作爲《書》、《易》、《禮》、《春秋》的前奏呢?因爲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精神,自古至今,完全以人文文化爲中心,雖然也有宗教思想的成分,但並非如西洋上古原始的文化一樣,是完全淵源于神的宗教思想而來。人文文化的基礎,當然離不開人的思想與感情,身心內外的作用,宗教可以安頓人的思想與感情,使它寄托在永久的遙途,與不可思議的境界裏去,得到一個自我安心的功效,純粹以人文文化爲本位,對于宗教思想的信仰,有時也只屬情感的作用而已。所以要安排人的喜、怒、哀、樂的情緒,必須要有一種超越現實,而介乎情感之間的文學藝術的意境,才能使人們情感與思想,升華到類同宗教的意境,可以超脫現實環境,情緒和思想另有寄托,養成獨立而不倚,可以安排自我的天地。在中華民族的文化中,始終強調建立詩教價值的原因,這個特點與特性,確是耀古騰今了,古人標榜“詩禮傳家”,與“詩書世澤”,大多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關系,就是沒有深刻研究詩詞境界的價值與妙用。過去中國讀書的知識分子,對于文學上基本修養的詩、詞、歌、賦,以及必要深入博古通今的史學,與人生基本修養的哲學,乃至琴、棋、書、畫等藝術,都是不可分離的全科知識,所以在五六十年以前,差不多成爲一個文人,自然也多會作詩填詞,只有程度好壞深淺的不同,並無一竅不通的情形。因此過去中國的詩人,與學者、哲學家,或政治家、軍事家,很難嚴格區分,並不像西洋文化中的詩人,完全以詩爲生,而不一定要涉及其他學識的關系。禅宗,不但不立文字,而且以無相爲相,無門爲門,換言之,禅宗也是以無境界爲境界,擺脫宗教形式主義,而著重佛教修證的真正精神,升華人生的意境,而進入純清絕點,空靈無相而無不是相的境界。我們爲了言說解釋上的方便,只好以本無東西而強說東西的方法,例舉世間的學問,可以譬喻禅宗的境界的,便有絕妙詩詞的意境,與上乘藝術作品的境界,以及最高軍事藝術的意境,差可與之比擬,所以自唐、宋以後,禅宗的宗師們,隨口吟哦唱道的詩、詞、與文章,都是第一流有高深意境的文學作品,因此流風所及,就自然而然,慢慢形成唐、宋、元、明、清文學的意境,與中國文學過去特有的風格了。

  (2)宗教與文學。它們本來就是不可分離的連理枝,任何宗教,它能普及民間社會,形成永久獨特的風格,影響曆史每一時代,與社會各階層的,全靠它的教義,構成文學的最高價值,它從本有平民的俗文學中,升華到文學的最高境界,才能使宗教的生命曆史,永遠延續下去。佛教教義,與禅宗的慧命,能夠在中國文化中生根、發芽、開花而壯大的原因,除了它教義本身,具有宗教、哲學、科學、藝術與學術思想等,各方面都有豐富的內容,與高貴而平實的價值以外,它的最大關鍵,還是因爲佛教輸入中國以後,形成獨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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