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個階段,不但無痛苦,反而覺得身心輕快,有飄飄欲仙之感,斷食後身如脫胎換骨,遂用老子“能嬰兒呼”之意,改名李嬰,用道家的蒙以養正之意,爲廈門某寺院取名養正院,其書法作品中也常出現道學名言。弘一的生命規迹凸現出儒、道、佛的精髓,同時對起源于歐洲的基督教也不排斥。如此廣闊的胸懷,深邃而淵博的學問,視衆人爲父母的崇高人格,在其學書的過程中出現了“以佛解莊,以莊證孔”的學理循環,這都基于其素有的宗教情結和厚佛心理。所以,弘一書法的演變從以碑爲主,碑帖結合到自成我法的“弘體”,集“百家”而爲“一家”,一應自然,順勢而出,以至現在我們分門別類所能看到弘一書法的佛經類,對聯類、立軸類,屏條團扇類,書信簡牍類,雜件小品類,都能看出作爲思想家,藝術家的弘一,比同時代的其他書法更富內涵和立體性的張力。這種滲透儒、道、釋書法創作的構架,從弘一蒙童的單一轉向中晚年綜合,立體和多維“叁教”書風,且以“禅”書爲主要面目的書風,而成爲近代書法史上的一座高峰,恰是弘一書法在當今給人智慧,引人向善,美化心靈,人皆寶之的書法魅力所在。而其作品拍賣價“扶搖”直上,占魁近現代書法拍買,足見其魅力四射,反樸歸真的書法,不僅限于書畫圈,而是已爲世人所恭奉,澤潤無疆。
叁、弘一書法的欣賞與解讀
大凡曆史上有許多的人,拍買假醜惡卻都標榜真善美,而真正的賢達猛士,方能在一般人碌碌無爲而寂寞之樹的年輪裏,做出偉大而輝煌的業績而笑傲江湖。弘一的人品和書法給我們交出這份絕妙的答卷。
弘一曾于書法創作後謂人,“余之書法,或許是海上一流鑒賞家黃賓虹賞識也,”可見弘一書法在20—30年代雖已名聲遠噪,魯迅、郭沫若得之爲榮,但弘一的書法畢竟是曲高和寡,陽春白雪,識者寥寥,然光陰荏苒,過客匆匆,在弘一大師仙逝60年後的今天,人們對弘一人品藝品的認識,並不因此而模糊,相反的都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珍視。今夏,二位來自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的教授晤我告知,他們大學裏專門開設講授弘一的德學思想課,以弘一的人品和定力教誨學生要力戒浮躁,靜心下來讀書做學問。美國、法國、加拿大、日本等國研究弘一的學者越來越多。因此,弘一的德學思想和藝術成果不僅屬于中華民族的,也是全人類的。
在急功各利,繁華喧鬧的市場經濟社會中,有不少書法的愛好者,書法弄潮兒,好功心切,一心成“家”,懂一點書法,匆匆包裝,粉墨登場,便自诩書法家,而全忘書法之真谛。而弘一用道德和學識回答了書法的精義,給人一種心清似水,澗邊蘭花的美感享受,給人以一種返樸歸真,天然去雕飾的回味。弘一的書法初見,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其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看山仍是山,水仍是水。如此欣賞與解讀弘一的書法藝術;如看到芒缽錫杖,瘦弱清矍的弘一站在蒼宇下,握著如椽的巨筆,大海爲硯,大地作紙,寫就了中國近現代書法的一座巍巍高山,劃出一條以濟人渡的慈航,天然地雕塑了一朵“清水芙蓉”的完美人生,其及大海的靈智,高山的厚仁,所鑄成的一條書法成功的心路。
賞析解讀弘一的書法,善者,多半爲世所銘,劣者多會錯過“善緣”。可以說大凡欣賞弘一書法,多半只看書法章法,字的結體,用筆技巧等,而少注意作品的內容和時代背景,前者只能是低層次,而後者才是高層次的欣賞和解讀,這涉及書法欣賞的方法論,而解讀弘一書法務必要把書法與內涵結合起來,因爲弘一的書法已和他的心境以及全部生命溶在一起,觀其所書“心”字,書法形式有草書,和楷法之書,又分一筆書和數筆書成。細察弘一不同形式“心”字,其人品藝品可見一斑。《說文
心部》曰:“心,人心,土藏,在身之中,”說明了“心”爲肉心之形與意。”“心”字屬象形文字 。而佛教名詞的“心”則與“色”相對,泛指一切精神現象。如叁界唯心;一心叁觀。同時也喻事物的要旨,核心。如《心經》乃撮取《大般若經》六百卷的要旨而成,僅二百余字,故稱《心經》。而中國的哲學名詞,則指人的主觀意識,如宋代程頤《遺書二上》:“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陸九淵《雜說》:“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而以曆代書家論書法與心的關系,則如唐太宗《筆法》曰:“初書之時,收視反聽,絕慮怡神,心正氣和,則契于玄妙。”太宗所論,不僅僅是學書時“心”的專一,還要有“心正氣和”的品質。孫過庭《書譜》有曰:“仲尼雲:五十知天命,七十從心。故以達怡險之情,體權變之道,亦猶謀而後動,動不失宜;時然後言,言必中理矣,”這是引《論語 爲政篇》孔子“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之說,來比喻作書時心手關系的境界。明代華亭董其昌參禅有年,其曰:“蘭亭出,唐名賢手摹,各參雜自學習氣,歐之肥,褚之瘦,于右軍本來面目無不增損,政如仁者自生妄見耳。此本定從真迹摹取,心眼相印可,以稱量諸家契帖,乃神物也。”這是董氏頗富禅宗“以心印心”說,猶如禅宗師徒間之印心,自然打開“心眼”而“開悟”之能力。至清代碑學盛行之時,劉熙載之《藝概》曰:“書爲心畫,故書也者,心學也。”這是將書學提高至心學的高度。而用佛法的觀點去看書法,當推康有爲《廣藝舟雙楫》之論,極爲精辟,“我謂書法亦猶佛法,始于戒律,精于定慧,證于心源,妙于了悟;至極也,亦非口手可傳焉。”觀上述書家所論“心”之內涵,可見或儒或道或釋或折中者。然弘一是少有的融“儒、道、釋”叁家合一的書法家,其視野之廣闊,博覽之古今,禮佛之覺悟,足證弘一創作書法“心”時的心境區別于他人,再如弘一應邀爲某出版社精寫字模一套,製成大小活字以印佛籍。當書至“刀”首字,而不忍下筆,並最終放棄了字模的書寫,盡管已經投入了無數精力。這在弘一好友夏丐尊《讀護生畫集序》中所寫的,“……數月後,書至刀部,忽中止。問其(弘一)故則曰,刀部之字,多有殺傷意,不忍下筆耳。其悲憫恻隱有如此者!”這是因爲弘一學佛日深,悲心自然增之,如此看弘一創作的書法心境,則自然而然地會領悟弘一書法的玄妙。如弘一創作的橫披“具足大悲心”足證其人品與書品的完美結合。平湖市李叔同紀念館所藏的弘一書法《佛說阿彌陀經》,整件作品,五尺長短,共計16條幅,爲弘一分16個半天,劉質平在旁時所寫,雖創作時逾半月,然整件作品仍似一氣呵成,絲毫看不出是分期而書的破綻,其中叁十七個“舍利“字樣,如把它重疊在一起,幾乎分毫不差,神奇無比,這便是弘一作書時用“心”禅定專一的功夫。這種定力不是每位書法家都具備的。不妨重溫一下劉質平《弘一法師遺墨的保存及其生活回憶》中的一段文字,“寫時閉門除余外,不許他人在旁,恐亂神也。……余執紙,口報字,師(弘一)則聚精會神,落筆遲遲,一點一劃,均以全力赴之。”弘一真是在“心悟妙契”和不囿于成法的心境下用“全力”和“禅定”之功夫,寫下了這件傳世的經典之作《佛說阿彌陀經》。40年代,孔祥熙曾出價500兩黃金欲購之送予彼國,而遭愛國的劉質平拒絕。只有熟悉弘一書法創作的時代背景和心境才能在欣賞者之于藝術品以及藝術家本人叁者之間的心靈交流而産生共鳴,才能算是從真正意義上讀懂弘一的藝術思想,讀懂弘一這位中國近代藝術先驅,讀懂弘一作爲一代愛國高僧的濟世悲心,只有這樣其意義才能超越弘一書法的本身,使人終身受益。
本人才疏學淺,然弘一深邃的德學思想時時感動著我,其“品在竹之間,格超梅以上”的逸情書法,常常打動著我,永上止息的求索精神處處激勵著我,使我鼓起勇氣寫下這些文字,這不是對弘一大師的妄論,實是自己刻骨銘心的感受和虔誠的崇敬。余雖是孤陋寡聞,願抛磚引玉,乞教于同仁方家,衆生大德。
癸未荷月上浣張宏于平湖弄珠樓畔
《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飾——弘一法師書法藝術簡論(張宏)》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