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古人覺得記載自己的事情,有點像自我宣傳,所以不幹,今人就不同了。
雲門後來抵靈樹,這是一個江西的廟子。“冥符知聖接首座之記”,這個廟子前任的住持知聖,曾經預言:將來這裏的大方丈,是個得道的人。“初知聖在靈樹二十年,不請首座”,叢林的規矩,和尚下面領頭的叫首座,知聖下面始終未請首座,他的弟子們就問了:“師父,你請個首座嘛!”知聖說:“我的首座剛剛出世呢!”過幾年,又說:“我的首座長大了,現在牧牛。”再過幾年又說:“我的首座出家了,現在到處行腳參訪。”然後,“喔!悟道了。”有一天,吩咐徒弟們打鍾,大開山門:“我的首座弟子來了。”大家出來一看,雲門行腳剛到,到這個廟子來挂褡,老和尚一看到人就說:“奉遲久矣!”我等你很久了。馬上請雲門當首座。過去大叢林請首座,等于現在政府發表院長、部長一樣,極爲莊重。
這個廟子在江西南部,靠近廣東。唐末五代時,地方軍閥割據。“廣主”就是兩廣的軍頭,是一個有名的暴虐軍閥。“廣主劉”不記載他的名字,因爲這些人雖然獨霸一方,但算不上是什麼人物。當時叢林的大和尚都是政府聘的,這個廣主劉准備造反,特地來看大和尚,“請樹決藏否”,來問知聖和尚造反好不好。在他未到以前,知聖已經知道了,等這位廣主一到,知聖兩腿一盤,涅槃了,等于答複他,你如果造反,會同我一樣,要死的。
這位廣主問當家和尚:“和尚哪一天有病的?”“不會有病,剛剛大王還沒到前,有一封信,叫我送給你看。”廣主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人天眼目,堂中上座。”推薦雲門接這個廟子。廣主完全懂了,“寢兵”不造反了,同時請雲門當大方丈。
現在不管這些熱鬧事,回轉來研究,如何在心地法門上用功。
雲門的教育法,開堂問衆人說:“汝諸人無端走來這裏覓什麼?老僧只管吃飯屙屎,別解作什麼?汝諸方行腳,參禅問道,我且問汝,諸方參得底事,作麼生試舉看。”
這都是當時的白話記錄,雲門下面有四五百人。“于是不得已,自誦叁平偈”。叁平是大顛和尚的弟子,大顛在廣州,是馬祖的弟子,也是有名的大禅師。叁平和尚是大顛和尚的首座,韓愈被貶到潮州以後,跟大顛是好朋友,每天向大顛和尚問道,大顛始終不對韓愈講。有一次,韓愈問大顛和尚,“弟子軍州事繁,佛法省要處,乞師一語”,韓愈向大顛和尚請示佛法,“師良久,公罔措”,韓愈說:“師父,我還是不懂”。叁平站在旁邊就在禅床上敲叁下,大顛和尚說:作麼?叁平說:“這個道理,先以定動,後以智撥”,韓愈說:我懂了,師父怎麼不告訴我,倒是小師兄的話我懂了。老和尚一聽,拿起棍子就打叁平,爲什麼打他?因爲對韓愈講道理是害了他,接引韓愈須把一切道理都堵光。有學問、有思想的人不易入道,因爲自己很容易拿道理來下注解,叁平告訴他這兩句話,韓愈自認爲懂了,其實還是不對。
叁平後來是大祖師,寫了一首悟道偈,非常好,所以雲門祖師借用。他們兩個時代距離約有幾十年。
雲門祖師借用叁平的偈子說:“即此見聞非見聞”,念了以後,看看大家都不懂,便接下去:“無余聲色可呈君”,然後看看這班僧衆,又不懂,自己說:“唉!有什麼口頭聲色?”又念第叁句:“個中若了全無事”,看看大家仍不懂,又說:“有什麼事嘛!”又念叁平的第四句:“體用何妨分不分”,大家還是不懂,他又下注解:“語是體,體是語。舉拄杖曰:拄杖是體,燈籠是用,是分不分?”停了一下,大家沒有答複他,又說:“你們難道不知道,一切智智清淨,懂不懂?”——這就是禅宗的教育法。
有一次,我與學生上街時,看到街上年輕男女情人摟著走,同學問我作何感想,我說:
即此見聞非見聞 無余聲色可呈君
個中若了全無事 體用何妨分不分
同樣的道理,不是笑話,大家不易了解的。
“師曰:光不透脫,有兩般病,一切處不明,面前有物,是一。”
我們打坐參禅,智慧的光、自性光明沒有來,是因爲有兩種毛病:一是在任何一切處,眼睛前有個東西,把你障礙住了,而不自知,所以無法明心見性。
我們打起坐來,是不是面前有物?閉起眼睛,黑洞洞的,看不見,張開眼睛時,不到見聞“皆”見聞,“現前”聲色可呈君了。眼睛一張開,就被外界給牽走了,做不到“個中若了全無事,體用何妨分不分”。
閉起眼睛來,眼皮就障礙住了,黑洞洞的,一片無明。禅宗祖師罵人:黑漆桶一個。我們身體像桶一樣,在桶裏頭黑洞洞的,這怎麼行啊!一切處不明,面前有物是第一毛病。
能把身體的觀念,真空得了,般若的心光才能夠出來,那時才能談得上:“體用何妨分不分”。也可以說,內外何妨分不分。這是第一點,很確實,不像他上面說法的作風。
又:“透得一切法空,隱隱地似有個物相似,亦是光不透脫。”
注意這裏,有時道理上悟到一點,坐起來也比較這一點,當然還沒有完全透得法空,只有一點影子。但是,注意雲門的話,坐在那裏,空是空,可是隱隱地,好像還有一件事未了,說是妄念,又不是,但是就有個東西在那裏。不要認爲自己對了,生死不能了的。
雲門講得很清楚,透得一切法空,理也到,境界也有,但是定中隱隱地,好像有個東西障礙你一樣,這就是般若心光不透脫。透脫就是透出來解脫了。所謂透了,就是無內外、無障礙,解脫了。
雲門很確實地告訴我們見地、修證、行願,都要注意。又說:
“法身亦有兩般病”,一念不起,清淨無生,這是法身,也有兩種病:
“得到法身,爲法執不忘,己見猶存,坐在法身邊,是一。”
得到空一點境界時,清淨了,這只能講相似于法身,近于法身。但離開這個清淨境界,你就沒有東西了,因此抓得牢牢的,這就是法執。法執一在,這裏頭就有我見,就是“己見猶存”。所以不必說“法無我”,連“人無我”也沒有達到。毛病是住在法身境,守這個清淨,以爲究竟,出了大毛病,這就是法身病之一。
第二個法身病,“直饒透得法身去,放過即不可,仔細檢點將來,有什麼氣息,亦是病。”真達到絕對的清淨、空的境界,真做到了隨時隨地都在空境中,還犯了一個毛病,就是如果不守住空的境界,一念不定,就完了。沒有法身,那個空的境界就跑掉了。
在座有幾位老朋友,都有點心得,勉勉強強,打七用功,逼一下,有點清淨,覺得滿對,理也悟了。“放過即不可”,放松一點,入世一滾,事情一忙,什麼都沒了。自己仔細反省一下,有什麼用?有什麼氣息?這也是大毛病。
我們看禅宗語錄,常常把這些重要的地方,馬馬虎虎看過去了,其實這些都是寶貝。我們光看扭鼻子啦,看桃花啦,再看也悟不了道,剛才說的這些,才是重要的地方。
“垂語雲:人人盡有光明在,看時不見暗昏昏。”你要找道,越找它越看不見,過一陣問大家:“作麼生是諸人光明?”大家都不明白,答不出來,自己代表大家答:“廚庫叁門”,廚房、庫房、叁門外。再看看大家仍不響,又說:“好事不如無”,下座,進去了。
這是禅宗、禅堂的教育法。
再談雲門對人的教育法,有一次,雲門到了江州,陳尚書請雲門大師吃齋,尚書相當于現在的部長,官位很大。他要考考雲門,才見面便問:“儒書中即不問,叁乘十二分教,自有座主,作麼生是衲僧行腳事?”
這位陳尚書佛學很通,禅也懂,一見雲門便問:儒家的書我不問你,世間的學問,佛經叁藏十二分教我也不問,那些是研究佛學的大師們的事,讓講經法師去搞。我只問你,你們參禅的人,要明心見性,到處參學,你對這件事看法怎樣?
他是主人家,客人一來,才見面,很不禮貌的樣子,就考問起雲門來了。
雲門問他:你這個問題,問過多少人?陳尚書說:我現在請教你。
雲門曰:“即今且置,作麼生是教意?”
現在你問我這個問題我不答複,我請問你,大藏經每個經典裏頭講些什麼?
這位部長答:“黃卷赤軸”,沒什麼,都是些裝潢得很好的書。
“這個是文字語言,作麼生是教意?”陳尚書給他一步步逼得內行話都出來了:“口欲談而辭喪,心欲緣而慮忘。”
真正的佛法沒有語言文字可談,聽起來,這位尚書大人好像開悟了似的。雲門一聽,便說:
“口欲談而辭喪,爲對有言;心欲緣而慮忘,爲對妄想,作麼生是教意?”
這是相對的話,研究過唯識的就知道,上一句是對語言文字而講,下一句對妄想來講,也是相對的話。雲門說:你還是沒有答複我的問題,我問你,什麼是教意?佛經究竟講些什麼?“書無語。”這位尚書不講話了,這一頓素齋頗爲難吃的樣子。
雲門又問:我聽說你是研究法華經的是不是?是啊!經中道:一切治生産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這是佛說的,在家出家一樣可以成道,在家行菩薩道的人,一切治生産業與道體沒有兩樣。
“且道非非想天有幾人退位?”雲門又接著問。
問題來了,佛法的宇宙觀,超過色界有個非非想天,非非想天的天人有幾個退位?既然一切世法與佛法不相違背,爲什麼死死的在那裏閉眉閉眼打坐?爲什麼要求自己不動心?非非想天有幾人肯下降人間?到了高位的有誰肯下臺來?
這位尚書給他逼得答不出來,雲門就訓話了:“尚書且莫草草”,佛法不是那麼簡單,你不要認爲自己很高明。
“叁經五論,師僧抛卻,特入叢林,十年二十年尚不奈何,尚書又爭得會?”
佛學講得呱呱叫的,和尚裏頭多得是,他們認爲自己沒有悟道,因此不研究佛學,把教理丟掉,跑到叢林禅堂裏參禅,參個十年、二十年,連一點影子都沒有的,多得很呢!尚書你別以爲已開悟了,還差得遠呢!
雲門老和尚很厲害,這一下罵得那位尚書跪下來,說:“某人罪過罪過”,這才服氣。
[注解]①(車度) duo二聲,同(辂)通用。旋轉的橫木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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