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空即是色。”《壇經》中基本繼承了大乘般若思想的性空觀念,明確強調“性本空”、“自性真空”、“性空”。其思想來源是清楚的。
“無分別”的觀念也是印度大乘佛教極爲強調的觀念。如《摩诃般若波羅蜜經》卷第二十四中說:“衆生但住名相虛妄憶想分別中,是故菩薩行般若波羅蜜,于名相虛妄中拔出衆生。……一切和合法皆是假名,以名取諸法,是故爲名。……諸衆生是名,但有空名,虛妄憶想分別中生,汝等莫著虛妄憶想,此事本末皆無,自性空故,智者所不著。”顯然,在印度大乘佛教中,“五分別”的觀念與“空”的觀念也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壇經》在這方面的思想與印度大乘經典是一致的。《壇經》中強調的無念、無相、無住就是要人們不要執著于事物,因爲事物是“性空”的。
“中道不二”思想更是印度大乘佛教的基本觀念或思維方法。印度早期或小乘佛教中有這方面思想的最初形態,但實施並不徹底或全面。大乘佛教的經論中則對此有突出的強調。關于“中道”,在小品《寶積經》和《中論》中有精辟的論述。小品《寶積經》(如《佛說摩诃衍寶嚴經})對一系列概念進行了解釋,舉了有我與無我、有真實心與無真實心、不善法與善法、世間法與出世間法、有诤法與無诤法、有漏法與無漏法、有爲法與無爲法、有穢汙法與白淨之法等,認爲它們是“二邊”的,反對執著這二邊的分別,倡導“中道真實觀法”。《中論》卷第四中在論及“中道”時說:“衆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爲是假名,亦是中道義。”這裏將空和假有聯系起來考慮,表述了中道的最重要的意義。“不二”思想則更是《維摩诘經》表明“中道”思想的重要理論形態。如《維摩诘所說經》(鸠摩羅什譯)卷中中說:“世間出世間爲二,世間性空即是出世間,于其中不入不出不溢不散,是爲入不二法門。”“生死涅槃爲二,若見生死性則無生死,無縛無解不生不滅。如是解者,是爲入不二法門。”這些思想中的主要成分在《壇經》中都能找到相應的論述。《壇經》中講的“于相離相,于空離空”其實就是{中論》中關于“中道”的經典論述的觀念。《壇經》中講的“一問一對”實際就是“中道不二”的思想。《壇經》中講的“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違,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與《維摩诘經》中的一些表述沒有實質性的區別。“佛性”及“頓悟成佛”觀念在印度佛教中也有不同程度的論及。
關于佛性,北本《大般涅槃經》卷第十中說:“譬如金礦,淘煉滓穢,然後消融,成金之後,價值無量。善男子,聲聞緣覺菩薩亦爾,皆得成就同一佛性。何以故
除煩惱故,如彼金礦除諸滓穢。以是義故,一切衆生,同一佛性,無有差別。”印度佛教中也有一些佛典對衆生是否都有佛性的問題有不同觀點,但總體上講,主張衆生都有佛性的觀點是主流。這種情況也影響到後來中國佛教的發展,在中國隋唐之後形成的佛教宗派中,有些宗派主張衆生都有佛性,有些則對衆生作了一些區分,認爲有的衆生沒有佛性。禅宗屬于前者,《壇經》中說“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顯然是沿用了印度佛教中衆生都有佛性的觀念。
關于“頓悟成佛”,在禅宗的南宗系統中頗爲強調,後來在中國佛教中影響很大。印度佛教中談得不多。但這種思想也並不是只有中國才有。印度佛教中也有這種觀念。如《菩薩璎珞本業經》卷下中說:“時無量大衆亦坐一處,聽等覺如來說璎珞法藏。是故無漸覺世尊,唯有頓覺如來。”這裏講的“無漸覺世尊,唯有頓覺如來”與禅宗裏講的的“頓悟”、“漸悟”有些接近。雖然《菩薩璎珞本業經》中在這方面並沒有具體展開頓漸問題的論述或解釋,但已涉及到這一問題是可以肯定的。
“二谛”觀念是印度大乘佛教中極爲強調的觀念。其中尤以中觀派的表述最爲典型。中觀派的主要著作《中論》卷第四中說:“諸佛依二谛,爲衆生說法,一以世俗谛,二第一義谛,若人不能知,分別于二谛,則于深佛法,不知真實義。”青目的釋爲:“世俗谛者,一切法性空,而世間顛倒,故生虛妄法,于世間是實。諸賢聖真知顛倒性,故知一切法皆空無生,于聖人是第一義谛,名爲實。諸佛依是二谛,而爲衆生說法。若人不能如實分別二谛,則于甚深佛法,不知實義。若謂一切法不生是第一義谛,不須第二俗谛者,是亦不然。”《中論》卷第四中還說:“若不依俗谛,不得第一義。不得第一義,則不得涅槃。”青目的釋爲:“第一義皆因言說,言說是世俗,是故若不依世俗,第一義則不可說。若不得第一義,雲何得至涅槃,是故諸法雖無生,而有二谛。”這些論述對二谛的主要含義、二谛的意義等作了明確的說明,在促使佛教後來的廣泛發展方面起了重要作用。二谛思想隨著佛教其他思想一起傳到中國,對中國佛教各宗也有較大影響。《壇經》中雖沒有直接提及“二谛”一詞,但使用這一觀念處不少。《壇經》中說的“吾今強言說,令汝舍邪見”,表明了“強言說”的俗谛對獲得“舍邪見”的真谛的作用,顯示了“二谛”在《壇經》中的地位。應當說,印度佛教的這一觀念受到了禅宗的高度重視。
“佛法在世間”思想與印度佛教理論有明顯的淵源關系。《長阿含經》卷第一中說:“佛出于世間,轉無上*輪。”這裏就談到了世間與佛法的密不可分的關系,強調了佛産生在世間,在世間宣傳佛法。印度大乘佛教在這方面論述得更明確。如《妙法蓮華經》卷第五中說:“常說法教化,無數億衆生,令入于佛道,爾來無量劫,爲度衆生故,方便現涅槃,而實不滅度,常住此說法,我常住于此。”這裏說的“方便現涅架”就是指涅槃並不與世間隔絕,佛或菩薩涅槃了還要住于世間,因爲還要爲衆生說法,要教化衆生入佛道。《維摩诘所說經》卷中則說:“現于涅槃而不斷生死。”這也是反對將世間與涅架絕對分離的主張。《中論》卷第四中說:“涅槃與世間,無有少分別。世間與涅槃,亦無少分別。”“涅架之實際,及與世間際,如是二際者,無毫厘差別。”這一論述是以反複強調的方式表明不能到世間之外去追求佛教的目標。顯然《壇經》“佛法在世間”的思想是繼承了印度佛教中提出的這方面的相應理論。
解釋“禅定”並非始于《壇經》。印度佛典中就有這類論述。如《十住毗婆沙論》卷第十一中說:“禅者,四禅。定者,四無色定四無量心等皆名爲定。”這裏將禅和定作了一定區分,禅主要指四禅,定則主要指四無色定,(空無邊處定、識無邊處定、無所有處定、非想非非想處定)等。《大智度論》卷第二十八中說:“一切禅定亦名定,亦名,叁昧。四禅亦名禅,亦名定,亦名叁昧。除四禅諸余定亦名定,亦名叁昧,不名爲禅。”據此來看,禅可以稱爲定,定卻不一定都能稱爲禅。《壇經》提出“外離相爲禅,內不亂爲定”是對印度佛教中“四禅八定”中“禅”和“定”的簡略定義,有其特色,但其主要思想的來源還是離不開印度佛教文獻。,
叁、《壇經》思想在現代社會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壇經》思想雖然産生于古代,它的一些重要思想的理論淵源要追溯到古印度,但這些思想在現代社會中仍然有重要作用。這至少表現在以下四點上:
第一、引導人們積極地參與社會生活。
《壇經》中大力強調“佛法在世間”的思想。這有著特別明顯的積極意義。一些宗教甚至一些佛教派別一味要求信衆擺脫塵世,離群索居,遠離社會生活。這實際上既不符合廣大民衆的根本利益,也不符合宗教教派自身的發展要求。《壇經》能夠擯棄這些消極觀念,努力發掘傳統佛教中的積極思想觀念,強調佛教與社會生活的不可分離的關系。這對于推動中國佛教的總體健康發展起了重要的促進作用。
《壇經》抓住了佛教思想的原本重要宗旨,因爲佛教的理論最初就是圍繞人或人世間的問題而提出的。所謂“佛法”即指佛教的理論。佛法討論的問題是以人生現象爲核心。因而,離開入以及人所生存的世界(人類社會或“世間”),佛法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或價值。
在現實社會中,人們總會遇到各種挫折或不幸,不少人爲了使自己擺脫痛苦,尋求佛教的幫助,認爲遁入佛門後就能完全脫離世俗社會,就能忘卻煩惱。實際上,進入佛教寺院也並不是就要擺脫社會,因爲佛教,特別是大乘佛教的根本目的,是要使廣大民衆脫離痛苦,而不是僅僅使自己或個別人脫離痛苦,用佛教的話說就是要“自利利他”。佛教的根本目的離開了社會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
“佛法在世間”思想作爲一種理論基礎,爲佛教僧團及其廣大僧人接觸社會、深入社會提供了重要的論證或行爲依據。這促使僧衆與一般民衆的接觸增多,有利于佛教利樂有情、服務衆生,促進了社會的和諧發展。
第二、引導人們較全面地看待事物。
《壇經》中強調“中道”及“不二”的理論。這也有積極意義。這些理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引導人們避免片面性,促使人們辯證發展地看待事物。“中道”及“不二”的理論反對人們僅看事物的某一方面或某種作用而忽視事物的其他方面或其他作用。
在現實社會中,人們往往不能全面地或發展地看待事物。當遇到較大的困難時,往往灰心喪氣,認爲前途一片黯淡,失去繼續生活或工作的信心。或者當獲得較大成就時,被成就沖昏頭腦,認爲從此將一帆風順,無往而不勝,趾高氣揚。第一種情況中的人看不到事物有可能向另一方面轉化,看不到有可能克服苦難的一面,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精神壓力,影響工作與生活。第二種情況中的人也看不到事物有可能向另一方面轉化,看不到某些可能出現的因素會使事情發生轉變,由順利轉爲危難,由于沒有預先准備而使自己陷入困境。而“中道”及“不二”的理論實際是促使人們看到對立事物之間出現轉化的可能性,看到事物不是一成不變的,使人們客觀地認識事物,分析形勢,做好各種准備工作,應付各種可能出現的困難。這對于提高現代社會人們的生活質量有促進作用。
第叁、引導人們了解認識的局限性,正確地認識事物。
《壇經}強調佛教中“無分別”等觀念,這表明作者意識到了人們對事物的認識存在局限性,意識到人的一般認識不可能完全把握事物的本質。《壇經》追求對事物的頓悟,實際上是要達到一種去除世俗中一般概念或範疇的最高精神境界。《壇經》中說:“于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想,從此而生。自性本無一法可得,若有所得,妄說禍福,即是塵勞邪見”“若前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爲系縛。于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這些言詞對人的一般觀念的作用作了很大程度的否定,認爲念上會起邪見,産生妄想。
但如果說《壇經》絕對否定人的一般言語觀念等的正面作用,也不是事實。因爲從《壇經》的論述中同樣可以看到,作者也認識到達到事物的最高境界需要依賴于言語,如經中說:“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吾今強言說,令汝舍邪見”。這裏的“示導””和“強言說”都是言語,屬于俗谛,它們本身雖不反映真理,但卻能被用來達到真理。見到真理也就是引文中說的“舍邪見”和“見性”。當然,十分明顯的是,《壇經》在總體上還是強調人的一般認識的局限性。這在現代社會中對人們也有一定警示作用,促使人們努力消除各種片面的認識,不斷糾正自己認識中的錯誤,永遠追求真理。
第四、宣示人們只要努力最終都能達到最高境界,鼓勵人們積極向善。
《壇經》中強調人人都有佛性,宣傳“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這實際等于向人們表明,人人都可以達到至善之境。
但人人都有佛性並不等于說人的佛性可以自然而然地展示出來。人的佛性展示出來是需要努力才能實現的。《壇經》忏悔品中說:“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淨也。自心歸依覺,邪迷不生,少欲知足,能離財色,名兩足尊。自心歸依正,念念無邪見,以無邪見故,即無人我、貢高、貪愛、執著,名離欲尊。自心歸依掙,一切塵勞,愛欲境界,自性皆不染著,名衆中尊。“這裏談到的“少欲知足,能離財色”、“無人我、貢高、貪愛、執著”對于佛性的展示都是十分重要的。
這些思想不僅對于佛教的修行有價值,而且在現代社會中能起到勸人積極向善的作用,它在一定程度上引導人們嚴格要求自己,不斷完善自己,消除貪婪等不良習性。這對于減少或緩解社會矛盾,創建和諧社會有重要意義。
除了上述這些作用之外,《壇經》思想當然還有其他一些作用,這裏所提及的僅是筆者力圖重點或側重論述之處。
《《壇經》思想的理論淵源與現實意義(姚衛群)》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