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以此來表示自悟的境地。但專在這方面發展而大成的,是仰山慧寂,如『人天眼目』卷叁(大正四八·叁二一下──叁二二上)說:
「圓相之作,始于南陽忠國師,以授侍者耽源。源承谶記,傳于仰山」。
「仰山親于耽源處,受九十七種圓相」。
「或畫此相,乃縱意。或畫相,乃奪意。或畫相,乃肯意。或畫O相,乃許他人相見意。……才有圓相,便有賓主、生殺、縱奪、機關、眼目、隱顯、權實,乃是入廛垂手,或閑暇師資辨難,互換機鋒,只貴當人大用現前矣」!
圓相,是以圓形爲本的種種符號,作爲無可表示的表示,成爲外人所不解的一種符號(語言)。耽源真應與仰山慧寂間的關涉,應爲九世紀初,爲沩仰宗的特色。圖案化的符號,曹洞宗也是有的。洞山立五位君臣,曹山本寂(八四0──九0一)作「五位君臣圖」,五圖也是圓相,爲:⊙○●荷澤宗的宗密(七八0──八四一)在『禅源諸诠集都序』卷下之二,也曾有多種圓相。其中表示真如的○,表示阿黎識的(大正四八·四一叁中──下),顯然是周濂溪所傳的無極與太極圖的前身。世界是語言──诠表的世界,盡管不用正面說明的語文,用暗示等語言,或用動作,或用圓相來表示,久了還是語言一樣的符號,只是暗昧而不明確的符號。在禅宗世界裏,這實在是秘密公開的隱語。後代的禅者,又在這些語句、動作、圓相中,揣摸,理會,解說,形成玄學化的禅理。然而,「說也說得,理會也理會得,只是敵生死不得」。對直了頓悟的曹溪禅來說,這實在是並不理想的!
第叁節 從對立到南宗統一
宗與宗的對立
唐代禅宗各派的先後興起,不免有對立抗衡的情勢。其中,牛頭宗起來與東山宗對立,有區域的曆史傳統,不失爲道義的對立。同屬于東山門下,又有南宗與北宗,荷澤宗與洪州宗的對立,如『禅源諸诠集都序』所說:「南能北秀,水火之嫌;荷澤洪州,參商之隙」(大正四八·四0一中)。南北的對立,還是爲了法門的頓漸不同,, 而荷, 澤與洪洲的「參商」,就不免俗化了!洪州宗與荷澤宗,在「慢教」與「尊教」,「觸類是道」與「寂知指體」,當然也有法門上的差別,然表現爲爭執的重心,卻是法統問題。神會到中原來,在北宗獨盛的情況下,開拓南宗的化區。神會去世時(七六二),道一、石頭的禅風,已在南方非常興盛了。神會門下推神會爲七祖,爲了維護神會法系的正統性,約在七八0──八00年間,「竟成壇經傳宗」。在師資傳授時,付一卷『壇經』,以證明爲南宗弟子。『壇經』說:「無壇經禀承,即非南宗弟子也。未得禀承者,雖說頓教法,未知根本,終不免诤」。這就是「壇經傳宗」,荷澤門下維護法系的手法。然唐順宗(八0五)就與道一弟子如滿問答。接著,道一的弟子懷晖(八0八──八一五),惟寬(八0九──八一七),大義,都在憲宗元和年間,奉诏到京裏來。這對中原的荷澤門下,所受的威脅多大!與洪州的「參商之隙」,就這樣的嚴重起來。韋處厚所作『興福寺大義禅師碑銘』,就評擊神會門下爲:「習徒迷真,橘枳變體,竟成壇經傳宗,優劣詳矣」(全唐文卷七一五)。然洪州門下在東南的(可能是楊州,今江蘇江都縣),在八0一頃,傳出了題爲「金陵沙門惠炬撰」的『雙峰山曹侯溪寶林傳』十卷。這部書,將傳說中的祖統,改定爲二十八祖,並以「傳法偈」爲證明。這一法統是:六祖慧能──南嶽懷讓──馬祖道一;這是以洪州系爲曹溪正統的。荷澤神會,當然被看作旁支了。『寶林傳』的內容,論史實,並不比「壇經傳宗」爲可信賴些,但對于洪州宗的正統性,提貢了最有力的支持!
道一與希遷,同時在江南弘禅,彼此間還能互相尊重,學者們也往來參學;門下也還能保持這種良好風氣。當時還沒有嚴格的繼承製度(荷澤門下創出的「壇經傳宗」,正受到洪州門下的反對),師資間的法統繼承,或不免傳說不一。道悟門下有龍潭崇信,後來傳出雲門與法眼宗。惟俨門下有雲岩昙晟,後來傳出曹洞宗。道悟與惟俨的法系問題,關系重大,成爲洪州與石頭門下爭奪的重心。
天皇道悟(七四八──八0七),『宋僧傳』卷一0「荊州天皇寺道悟傳」,是根據符載『荊州城東天皇寺道悟禅師碑』的。如『僧傳』(大正五0·七六九上── 中)說:
「投徑山國一禅師。(道)悟禮足始畢,密受宗要,于語言處,識衣中珠。身心豁然,真妄皆遣,斷諸疑滯,無畏自在。直見佛性,中無缁磷。服勤五載,隨亦印可,俾其法雨潤諸叢林」。
「欲歸寶所,疑道塗之乖錯,故重有谘訪,會其真宗。建中初,詣锺陵馬大師。二年秋,谒石頭上士。于戲!自徑山抵衡嶽,凡叁遇哲匠矣!至此,即造父習禦,郢人運斤。兩虛其心,相與吻合。白月映太陽齊照,洪河注大海一味。…….根果成熟,名稱普聞」。
道悟在徑山國一禅師門下,已「直見佛性」了。爲了疑有乖錯,所以又參訪馬大師與石頭。經兩處的虛心谘訪,結果是「相與吻合」,沒有什麼不同。所以,道悟是得法于徑山,而再度印證于道一與石頭的。『宋僧傳』卷九「石頭希遷傳」,引劉轲(約八二0)所撰碑,石頭的門人中,就有「道悟」(大正五0·七六四上)。這可見石頭門下,早已以道悟爲繼承石頭的門人了。『傳燈錄』卷一四,敘天皇道悟的參學,這樣(大正五一·叁0九下──叁一0上)說:
「首谒徑山國一禅師,受心法,服勤五載。唐大曆(?)中,抵锺陵,造馬大師,重印前解,法無異說。複住二夏,乃谒石頭遷大師。…….師從此頓悟,于前二哲匠言下有所得心,罄殚其迹」。
『傳燈錄』所敘事迹,與『宋僧傳』大致相同。說到參學,徑山所受的,與馬大師「法無異說」,也與『宋僧傳』相合。但在參見石頭後,「從此頓悟」,顯然以道悟爲從石頭得悟,專屬石頭門下了。然在早期的傳說中,道悟也被傳說爲道一的門下。如權德輿(約七九一)撰『唐故洪州開元寺石門道一禅師塔銘』,列弟子十一人,其中就有「道悟」(全唐文卷五0一)。元和中(八0六──八二0)常侍歸登撰『南嶽懷讓禅師碑』,所列再傳弟子中,也有道悟。宗密撰『中華禅門師資承襲圖』洪州道一下,列弟子六人,第一位就是「江陵悟」,並注「兼禀徑山」。道悟爲道一門下,也是很早就這麼說了。
天皇道悟,屬于石頭門下,還是洪州門下,早就有了異說。等到『祖堂集』(九五二),『傳燈錄』(一00四)問世,決定天皇道悟爲石頭門下,那雲門宗與法眼宗,就屬于石頭了,這是洪州門下所不願意的。于是洪州下臨濟宗的達觀昙穎(九八九──一0六0),集『五家宗派』;臨濟宗下黃龍系的覺範慧洪(一0七一──一一二八),作『林間錄』,都引用丘玄素的『天王寺道悟碑』。他們以爲,在荊州天皇寺道悟以外,同一地方,同一時代,另有一位「天王寺道悟」,是道一弟子;而龍潭崇信,是天王寺道悟的弟子。照達觀與覺範的意見:你們認爲天皇寺道悟是石頭門下,那就作爲石頭門下好了。但龍潭崇信,是天王寺道悟弟子,所以崇信以下流出的雲門與法眼,還是屬于洪州系統的。丘玄素所撰『天王寺道悟碑』,一般都認爲是僞撰的。臨濟門下的作法,可說弄巧成拙!僞作不能爲人所接受,反而引起天皇道悟屬于石頭系統的看法。其實,依符載碑,『宋僧傳』,及洪州與荷澤門下的早期傳說,足以充分證明與道一有關,不能說專屬石頭門下。好在牛頭宗衰落了,否則,生于婺州東陽(今浙江金華縣)的道悟,與牛頭宗的關系正深著呢!
藥山惟俨(約七四五──八二八):『宋僧傳』,『祖堂集』,『傳燈錄』,都說惟俨是石頭希遷的弟子,並傳有與石頭的問答。『全唐文』卷五叁六,有唐伸『澧州藥山惟俨大師碑銘』,以惟俨爲道一弟子,與石頭無關。碑中說到的「崇敬大德」,「興善寬敬」,「嵩山洪」,都是無可稽考的;唐伸也名不見史傳。所說親近道一二十年,也與事實不合,這又是一篇托名的僞作。臨濟宗下的大慧宗杲(一0八五──一一六叁),在「示中證居士」,及「示永甯郡夫人書」中,舉惟俨參石頭不悟,參馬祖道一而得悟的因緣(大正四七·九0四上、九0七中),與唐伸碑的意趣相合。
藥山惟俨、潮洲大顛、百丈懷海,都是從(南嶽懷讓門人)潮州神(或作「慧」)照出家的,叁人又都先後到南嶽來受戒。百丈受戒後,先到廬州(今安徽合肥縣)浮槎寺閱藏經;後來親近道一,成爲洪州門下第一人。大顛與惟俨,受戒以後,就在南嶽親近石頭,也就成了石頭的門人。惟俨當時有參見道一可能性的,但僞造碑文,到底不足爲據。
衆流會歸于曹溪
在宗派的分化中,有對立,也就有會合。「即心即佛」,「見性成佛」的南宗,已融入牛頭禅中。牛頭的江東風味,也深深的融入曹溪的流派。融合,總是會入一強大的學派。元和十年(八一五),柳宗元撰『賜谥大鑒禅師碑』說:「凡言禅,皆本曹溪。大鑒去世百有六年,凡治廣部而以名聞者,以十數」。那時,離曹溪慧能的入滅,不過一百零年,而禅者已到了非曹溪不足以談禅的程度。曹溪禅的發展,確有不可抗衡的力量!經武宗(八四五)滅法,曹溪禅成爲唯一盛行的佛教,成爲中國佛教的主流。
在中原,神秀的北宗,神會的荷澤宗,一直在對立中。東山門下而傳入劍南(四川)的,原有果阆宣什與資州智诜二系。宣什宗,宗密晚年(八二0──八四0)只知道是「五祖下分出」,而「不的知禀承師資昭穆」,顯然已經衰落了。智诜一系,也在不斷的傾向于曹溪。如表:
荷澤神會──────磁州智如┐
├聖壽唯忠(南印)─┬大雲道圓─圭峰宗密
┌淨衆神會┘ └東京神照
┌淨衆無相┤
德純智诜──德純處寂┤ └保唐無住
└洪州道一
智诜(六0九──七0二)是弘忍的十弟…
《中國禅宗史 下(印順法師)》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