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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禅宗史 上(印順法師)▪P2

  ..續本文上一頁及『胡適文存』,『胡適手稿」中有關禅宗史的部分。日本學者的作品,僅見到宇井伯壽的『中國禅宗史研究』叁卷;關口真大的『達摩大師之研究』,『達摩論之研究』,『中國禅學思想史』;柳田聖山的『中國初期禅宗史書之研究』:對新資料的搜集,處理,對我的研究,幫助很大!但覺得,有關達摩到會昌年間,也就是從印度禅到中華禅的演化曆程(也許我的所見不多),似乎還需要好好的研究!

  禅史應包含兩大部分:禅者的事迹與傳承,禅法的方便施化與演變。關于前一部分,首先應該承認,禅者是重視師承的。古代禅者的共同信念,自己的體悟(禅),是從佛傳來的。重視傳承的法脈不絕,所以除中國的遞代相承,從佛到達摩的傳承,也受到重視。達摩禅越發達,傳承法統的敘列也越迫切。印度方面的傳承,達摩門下早已忘了。那時,大抵引用『禅經序』,『付法藏因緣傳』,『薩婆多部記』,而提出印度時代的法統。本來,只要的確是達摩傳來,的確是佛法就得了,如我父親的名字,祖父、曾祖、高祖……我都知道,但已上可忘了,要考據也無從考起。這有什麼關系呢?我還不是列祖列宗延續下來的。但禅者不能這樣做,爲了適應時代的要求,非要列舉祖統不可。那只有參考古典──引用上列叁書的傳承,或不免誤會(如以達摩多羅爲菩提達摩);或者發現有問題、就不得不憑藉想像,編造法統。祖統,或者看作禅宗的重要部分,似乎祖統一有問題,禅宗就有被推翻的可能。其實禅宗的存在與發展,不是憑這些祖統說而發揚起來的。如『寶林傳』的撰造,當然曾給洪州門下以有力的支持,然『寶林傳』還沒有編成,西天二十八祖說還沒有成爲定論(如道一門下,還有引用五十余祖說的),江西禅法的盛行,已躍居禅法的主流了。祖統說的逐漸形成,是由于達摩禅的盛行,爲了滿足一般要求,及禅者傳承的確實性而成的。正如爲了族譜世系的光榮,帝王總是要上承古代帝王或聖賢的。有突厥血統的唐代皇室,也要仰攀李老子爲他們的祖宗。祖統的傳說,可能與事實有距離,但與禅法傳承的實際無關。

  中國方面,達摩傳慧可,見于『續高僧傳』,是沒有問題的。慧可到弘忍的傳承,現存的最早記錄──『唐中嶽沙門釋法如行狀』,已是七世紀末的作品。弘忍以下,付法是「密付」,受法是「密受」,當時是沒有第叁人知道的。優越的禅者,誰也會流露出獨得心法的自信,禅門的不同傳承,由此而傳說開來。到底誰是主流,誰是旁流,要由禅者及其門下的努力(不是專憑宣傳,而是憑禅者的自行化他),衆望所歸而被公認出來;這就是曆史的事實。

  達摩以來禅師們的事迹,起初都是傳說,由弟子或後人記錄出來。傳說是不免異說的:傳說者的意境(或派別)不同,傳說時就有所補充,或有所修正與減削。傳說的多樣性,加上傳說者聯想而來的附會,或爲了宗教目的而成立新說(也大抵是逐漸形成的),傳說更複雜了。從傳說到記錄,古代的抄寫不易,流傳不易,後作者不一定抄錄前人,或故意改變前人的傳說。古代禅者的傳記,是通過了傳說的。部分學者忽視傳說(記錄)的多樣性,所以或將現有的作品,作直線的敘述,雖作者的區域遠隔,或先後相近,仍假定後作者是參考前人的;或過分重視『高僧傳』的價值。古代禅者事迹的研究,應該是求得一項更近于事實的傳說而已。

  禅法的方便施設與演變,這應該是禅史的重要部分。佛法(禅)是什麼?經中曾有一比喻:有人在曠野中,發見了「古道」,依古道行去,發見了城邑,古王宮殿。于是回來,勸國王遷都古王宮殿,在那裏,「豐樂安隱,人民熾盛」。這是說:佛法是自覺體驗的那個事實。佛是發見了,體悟了,到達了究竟的解脫自在。爲了普利大衆,所以方便攝化,使別人也能到達解脫的境地。從佛(祖)的自覺境地來說,是一切知識,語言文字所無能爲力的。正如發見的古王宮殿,怎麼向人去說,即使別人承認那是事實,也並不等于親身經曆的故王宮觀。要證實,還得自己去一趟。在這點上,佛法(禅)不但不是考據所能考據的,也不是理論所能說明的。說禅理,談禅味,都一樣的不相幹。然佛法不止是自心體驗(宗),怎麼說也說不了的,還是說了,表示了(教),佛法已成爲現實(時空中)人間的佛法。指雖不是月亮,但確能引人去注意月亮,發見月亮。所以自心體驗的內容,盡管「說似一物即不中」,卻不妨表示出來。語言文字(正說的,反诘的,無義味話)也好,默不作聲也好,比手畫腳也好,都是用爲引人入勝的敲門磚。體悟是屬于自證的,是「不由它教」,「不立文字」與「心傳」的。從引導的方便來說(「不立宗主,不開戶牖」 ,「一法不立」,也還是接引學人的方便),存在于人間,成爲一時代,一地區,一宗一派的禅風。這是可尋可考,可以看出禅在發展中的曆史事實。

  引人入勝的不同方便,其實是有一定原則的,所以經中形容爲「古仙人道」,「一乘道」,「一門」,「不二門」。如想從屋裏出去,從門、從窗都可以,打破牆壁、揭開瓦面,挖通地道也可以,而要透過空隙才能出去,卻是一條不可逾越的法則。方便的多樣性,並不表示自心體驗內容的不同。如不理解自覺與方便的相對性,就有以今疑古的:如禅者發展到「不立文字」,「單傳心印」階段,達觀穎竟設想爲達摩禅(的方便)就是這樣,因而不顧史實,否認了四卷『楞伽』的傳授。也有以古疑今的:如重視達摩的『楞伽經』,二入四行,聽說慧能勸人持『金剛經』,就以爲有了革命,或以爲慧能頓禅是別有來源的。禅宗史的研究,必須弄清楚超時空的自心體驗,現實時空(曆史)中的方便演化,才能恰當處理禅宗的曆史事實。

  從達摩「理入」的體悟同一「真性」,到慧能的「自性」(原本應爲「法性」、「佛性」),南方宗旨的「性在作用」,達摩門下是一貫的「如來(藏)禅」。如來藏,是說來淺易,意在深徹。所以如來藏的體驗者,淺深不一。淺些的類似外道的神我見(慧忠國師評南方宗旨的話),深徹的是無分別智證的「絕諸戲論」(經說:「無分別無影像處」)。從前黃蘖希運說:「馬大師下有八十八人坐道場,得馬師正眼者,止叁二人」(『傳燈錄』卷九)。曹溪禅的究竟深處,得者實在並不太多。慧能引向簡易直捷,簡易直捷是容易通俗普及的,南方宗旨也就這樣的興盛起來了。禅者重自心體驗,憑一句「教外別傳」,「師心不師古」,對如來經教的本義,自己體驗的內容,也就越來越晦昧不明了!

  會昌以下的中國禅宗,是達摩禅的中國化,主要是老莊化,玄學化。慧能的簡易,直指當前一念本來解脫自在(「無住」),爲達摩禅的中國化開辟了通路。完成這一傾向的,是洪州,特別是石頭門下。達摩門下的不重律製,不重經教,(不重他力),是禅者的一般傾向。「即心即佛」,「無修無證」,是大乘經的常談。荷澤下的「無住之知」,洪州下的「作用見性」,也還是印度禅者的方便。達摩禅一直保持其印度禅的特性,而終于中國化,主要是通過了,融攝了牛頭禅學。

  老莊的「道以虛無爲本」(玄學者如此說),魏晉來深入人心。晉室南移,玄學也就以江東爲重心。中國佛教的勃興,得力于『般若』空義,與當時的玄學,早已保持某種關系。佛法流行于中國,多少適應中國文化,原是應該的,也是免不了的。所以中國佛教,除印度傳來,有嚴密的理論與製度的,如戒律,□昙,(真谛與玄奘的)唯識,都或多或少受到影響的。不過禅在中國,中國化得最徹底而已。牛頭禅的標幟,是「道本虛空」,「無心爲道」。被稱爲「東夏之達摩」的牛頭初祖法融,爲江東的般若傳統──「本來無」,從攝山而茅山,從茅山而牛頭山,日漸光大的禅門。牛頭禅與江東玄學,非常的接近。牛頭宗的興起,是與「即心是佛」,「心淨成佛」,印度傳來(達摩下)的東山宗相對抗的。曹溪慧能門下,就有受其影響,而唱出「即心是佛」,「無心爲道」的折中論調。「無情成佛」與「無情說法」,也逐漸侵入曹溪門下。曹溪下的(青原)石頭一系,與牛頭的關系最深,當初是被看作同一(泯絕無寄)宗風的。曹溪禅在江南(會昌以後,江南幾乎全屬石頭法系),融攝了牛頭,牛頭禅不見了。曹溪禅融攝了牛頭,也就融攝老莊而成爲──絕對诃毀(分別)知識,不用造作,也就是專重自利,輕視利他事行的中國禅宗。

  達摩禅到(四祖)道信而隆盛起來。經道信,弘忍,慧能的先後弘揚,禅宗成爲中國佛教的主流。道信、弘忍、慧能,都有卓越的方便,但這是繼往開來,遞嬗演化而來的。禅門的隆盛,引起了對立與分化,如牛頭與東山的對立,南宗與北宗的對立,洪州與荷澤的對立。在發展與分化的過程中,又統一于江南的曹溪流派,這就是「天下凡言禅,皆本曹溪」。

  本書所著眼的,是從印度禅演化爲中華禅。印度傳來的達摩禅,從達摩到慧能,方便雖不斷演化,而實質爲一貫的如來(藏)禅。慧能門下,發展在江南的,逐漸的面目一新,成爲中國禅,那是受到牛頭禅(也就是老莊化)的影響。在中國禅宗史中,牛頭禅有其不容忽視的特殊意義。我不是禅史,或佛教與中國文化關系的專究者,不想作充分具體的闡明。本書僅揭出其重要關鍵,奉獻于研究禅宗史的學者!

  民國六十年二月十八日,印順序于嘉義之妙雲蘭若。

  第一章 菩提達摩之禅

  第一節 達摩傳與達摩論

  菩提達摩爲中國禅宗公認的東土初祖。達摩到中國來,對當時的中國佛教,並沒有立即引起大影響,然正像播下一顆種子一樣,一天天茁壯繁衍起來,終于蔭蔽了一切。我們不能用後代禅者的眼光去想像達摩,卻決不能輕視達摩。達摩禅所代表的真正意義,以及對中國佛教的深遠影響,應該是研究中國佛教,理解中國禅宗的重大課題!

  達摩及其傳說

  菩提達摩的傳記,隨禅法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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