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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禅宗史 上(印順法師)▪P20

  ..續本文上一頁不論罪與非罪」。

  叁五「問曰:若草木久來合道,經中何故不記草木成佛,偏記人也?答曰:非獨記人,草木亦記。經雲:于一微塵具含一切法。(又雲:一切法)皆如也,一切衆生亦如也。如,無二無差別也」。

  「道無所不遍」,道是沒有有情、無情差別的,也沒有有罪與無罪的差別。約凡夫情事,所以說有罪業,有生死。這裏面,有不少語病:如凡夫不合道,而「草木無情久來合道」。有些人還不得受記,而草木卻受記,這未免人而不如草木了。「道遍無情」,「無情成佛」,是牛頭禅的特色,這正是醞釀成熟于南朝學統中的問題。叁論宗嘉祥吉藏(五四八──六二二)撰『大乘玄論』,在卷叁「佛性」章中(大正四五·四0中──下)說:

   「理外既無衆生,亦無佛性。……不但衆生有佛性,草木亦有佛性;此是對理外無佛性,辨理內有佛性也。……若衆生成佛時,一切草木亦得成佛,故經雲:一切法皆如也」。吉藏的同門均正,撰『四論玄義』,在卷八中,明理內草木有佛性,也與吉藏所說相合。問者說:「衆生無佛性,草木有佛性,昔來未曾聞」,這大概是興皇朗以來的新說。天臺智□,沒有明文。但湛然(七一一──七八二)『止觀輔行傳宏決』(卷一之二),依智□(一色一香,無非中道」,而約十義明無情有佛性(這一思想,後來爲中國佛教──臺、賢、禅、密所通用)。這可見牛頭禅的「無情有性」、「無情成佛」、(「無情說法」),是繼承叁論與天臺的成說,爲「大道不二」的結論。然在曹溪門下,是不贊同這一見解的,如慧能弟子神會,答牛頭山袁禅師問(神會集一叁九)說:

   「豈將青青翠竹同功德法身,郁郁黃花等般若之智?若言青竹黃花同法身般若,如來于何經中爲青竹黃花授菩提記?若將青竹黃花同法身般若者,此即是外道說。何以故?爲涅槃經雲:無佛性者,所謂(原作「爲」)無情物是」。

  南嶽門下道一(俗稱馬祖)弟子慧海(大正五一·二四七下)說:

   「黃花若是般若,般若即同無情!翠竹若是法身,法身即同草木!如人契筍,應總契法身也。如此之言,甯堪齒錄」!

  道一大弟子百丈所說,見于『古尊宿語錄』卷一(續一一八·八六),如說:

   「無情有佛性,祗是無其情系,故名無情,不同木石、太虛、黃花、翠竹之無情,將爲有佛性。若言有者,何故經中不見(草木)受記而得成佛者」!

   「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是(源出叁論宗)牛頭禅的成語。傳爲僧肇說(『祖堂集』一五歸宗章),道生說(『祖庭事苑」卷五),都不過遠推古人而已。牛頭禅的這一見地,爲曹溪下的神會、懷海、慧海所反對。唯一例外的,是傳說爲慧能弟子的南陽慧忠(約六七六──七七五)。『傳燈錄』卷二八所載「南陽慧忠國師語」,主張「無情有佛性」,「無情說法」(大正五一·四叁八上)。慧忠是「越州諸暨人」(今浙江諸暨縣),也許深受江東佛法的熏陶而不自覺吧!後來拈起「無情說法」公案而悟入的洞山良價,也是浙江會稽人。區域文化的熏染,確是很有關系的。東山宗說「佛語心爲宗」,「即心是佛」,是從有情自身出發,以心性爲本,立場是人生論的。牛頭宗說「道本」,泛從一切本源說,是宇宙論的。東山與牛頭的對立,在這些上,極爲明白。

  道本虛空,是不可以言诠,不可以心思的。這樣的大道,要怎樣才能悟入呢?宗密稱之爲「泯絕無寄」;體道的法要,是「本無事而忘情」。如『師資承襲圖』(續一一0·四叁六)說:

   「牛頭宗意者,體諸法如夢,本來無事,心境本寂,非今始空。迷之爲有,即見榮枯貴賤等事。事迹既有,相違相順,故生愛惡等情,情生則諸苦所系。夢作夢受,何損何益?有此能了之智,亦如夢心;乃至設有一法過于涅槃,亦如夢如幻。既達本來無事,理宜喪己忘情。情忘即絕苦因,方度一切苦厄,此以忘情爲修也」。

  『禅源諸诠集都序』卷上之一(大正四八·四0二下),『圓覺經大疏鈔』卷叁之下(續一四·二七九),都有牛頭宗意,可以參考。宗密說:「融禅師者,道性高簡,神慧聰利。先因多年窮究般若之教,已悟諸法本空,迷情妄執」。這是很正確的!世間出世間法,一切都如幻如夢,本性空寂,是『般若經』所說的。本來空寂,迷執了就有這有那,這如幻、夢、鏡像一樣(『般若經』有十喻)。如『淨名經私記』說:「如入夜夢種種所見,比至覺時,總無一物。今亦爾,虛妄夢中言有萬法,若悟其性,畢竟無一物可得」(大正四八·五六四下)。這樣的本來無一物,要怎樣才能與道契合呢!宗密說:牛頭宗以「喪我忘情」爲修。法融是以「無心用功」爲方便,也就是「無心合道」的,如『宗鏡錄』卷四五(大正四八·六八一中)說:

   「融大師雲:鏡像本無心,說鏡像無心,從無心中說無心。人說(「說」應是衍字)有心,說人無心,從有心中說無心。有心中說無心,是末觀,無心中說無心,是本觀。衆生計有身心,說鏡像破身心。衆生著鏡像,說畢竟空破鏡像。若知鏡像畢竟空,即身心畢竟空。假名畢竟空,亦無畢竟空。若身心本無,佛道亦本無,一切法亦本無,本無亦本無。若知本無亦假名,假名佛道。佛道非天生,亦不從地出,直(一作「但」)是空心性,照世間如日」。

  這是「無心」的好解說。這一段,是依『智度論』以「易解空」喻「難解空」而來的。無心而達一切法本無,就是合道,所以『絕觀論』說:「無心即無物,無物即天真,天真即大道」(第五問答)。「道」(菩提),「但是空心性,照世間如日」,如日照晴空一般;畢竟空寂中,無微不顯,所以『心銘』說:「一切莫顧,安心無處,無處安心,虛明自露」。

  一切法差別相,只是心有所得。不但世間法,就是出世法,如有一毫相可得,「存法作解,還是生死業」(大正四八·五六四下)。所以初學者坐禅攝心,修觀,從「道」來說,都是有所得的,不能與道相契合的。『心銘』就這樣的標義(無智無得,無修無證)說:

   「心性不生,何須知見?本無一法,誰論熏練」?

  假使要「合道」,那就是「無心」,可說是無方法的方法。如說:

   「分明照境,隨照冥蒙(觀不得)。……將心守靜,猶未離病(攝心不得)。……菩提(道)本有,不須用求。煩惱本無,不須用除(不用求,不用除)。靈知自照,萬法歸如。無歸無受,絕觀忘守」。

  「絕觀忘守」,才能合道,所以入道的要門是:

   「一切莫顧,安心無處;無處安心,虛明自露」。

   「欲得淨心,無心用功。縱橫無照,最爲微妙!知法無知,無知知要」。

  「但是法空心,照世間如日」,是悟證的境地。古人作方便的說明,就是:「以無心之妙慧,契無相之虛宗」。「般若無知,實相無相」。「定慧不二」;「般若方便不二」。『心銘』以爲:在「靈知」、「妙智」中,「慧日寂寂,定光明明,照無相苑,朗涅槃城」。「惺惺無妄,寂寂明亮,萬象常真,森羅一相」。「森羅一相」,就是『絕觀論』的「森羅爲法用」。這是在無二寂滅中,契入不思議無礙境界。『心銘』只是說:「叁世諸佛,皆乘此宗。此宗毫末,沙界含容」。『信心銘』對此說得更明顯些:

   「十方智者,皆入此宗。宗非延促,一念萬年。無在不在,十方目前。極小同大,忘絕境界,極大同小,不見邊表。有即是無,無即是有。若不如此,必不須守。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慮不畢」。

  無住,無著,無欲,無所執,無所得,無分別,這些都是佛法所常說的(小乘經也不例外)。佛法說因修得證:第一義不可安立,無修無證,無聖無凡,而世俗谛──緣起如幻(唯心者依心安立)中,一切都是成立的。所以佛法方便,是「不依世俗谛,不得第一義」;「第一義皆因言說」:依言說得無言說,依分別入無分別,由觀慧而達境智並冥,由心境而達不能(心)不所(境)。這樣,才能理會「聞思修」在佛法中的必要意義。牛頭禅的「無心合道」,「無心用功」,是從道體來說的。以爲道是超越于心物,非心境相對所能契合的。不能發現分別觀察的必要意義,不能以分別觀察爲善巧方便,但見心識分別的執障,于是「無心合道」,「無心用功」──發展出一種無方便的方便。其實,這是受了莊子影響的。莊子說:玄珠(喻道體),知識與能力所不能得,卻爲罔象所得。玄學化的牛頭禅,以「喪我忘情爲修」。由此而來的,如『絕觀論』(第四五問答)說:

   「高臥放任,不作一個物,名爲行道。不見一個物,名爲見道。不知一個物,名爲修道。不行一個物,名爲行道」。

  發展所成的,南嶽、青原下的中國禅宗,與印度禅是不同的。印度禅,即使是達摩禅,還是以「安心」爲方便,定慧爲方便。印度禅蛻變爲中國禅宗──中華禅,胡適以爲是神會。其實,不但不是神會,也不是慧能。中華禅的根源,中華禅的建立者,是牛頭。應該說,是「東夏之達摩」──法融。

  第四章 東山法門之弘布

  第一節 東山宗分頭弘布

  雙峰山道信所製的「入道安心要方便」,是戒與禅合一,『楞伽』與『般若』合一,念佛與成佛合一。弘忍繼承道信而光大了法門,被稱爲「東山法門」。學者的根機不一,所以到了弘忍弟子手裏,東山法門分化爲不同的宗派。從各宗不同的禅風,理解其內在的關聯與演變,才能正確窺見「東山法門」的禅海汪洋。東山門下衆多,能形成宗派而現在可以考見的,有慧能的南宗,神秀的北宗,智诜下的淨衆宗,傳承不明的宣什宗──四宗。

  慧能的摩诃般若波羅蜜與無相戒

  被後世推爲正統的慧能,當然是東山門下重要的一流。先說慧能與同門老安的關系:慧能生前,多少爲嶺南僻遠的環境所限,在中原一帶,還不能引起太大的影響。慧能同門中,有被稱爲「老安」的,倒不失爲慧能的平生知己。如『宋僧傳』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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