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延壽易佛會通思想研究
杭州商學院宗教研究所-王仲堯
內容提要:永明延壽《宗鏡錄》的主旨是“舉一心爲宗”或曰“以心爲本”會通諸家,並對此進行了深入討論。本文從佛教思想與儒家易學會通的角度,將大師有關思想及方法與智顗的“圓融”概念及澄觀和宗密的“心宗”概念進行了比較,論證其圓融不僅是與佛教各家思想及解行圓融,而且是與一切“世間經書”及時代之圓融,而“心攝諸教”就是以“一心”即佛教與儒道會通之菩提心來統一佛教納入中國文化發展的曆史大勢。
關 鍵 詞:延壽 佛教思想 易學 會通
永明延壽(904-975)的佛學思想體現禅淨結合,主要特點是會通各家,導歸淨土。《宗鏡錄》思想特點之一,是將流行的各家佛教理論與各家世學會通,該書問答卷中羅列天臺、華嚴、慈恩諸宗教理,引證章中征引大乘經典一百二十種,西天東土諸祖法語一百二十種,賢聖集六十種,共計叁百余家思想,論諸佛乘事理皆本一心,性相圓融,終歸“心宗”,旨以一心法門推行淨土,趣向極樂。
一、與智顗的比較:圓融
延壽在《宗鏡錄·自序》中說明本書主旨是:“舉一心爲宗,照萬法如鏡”,吳越王錢俶之序稱該書爲“心鏡錄”。延壽《萬善同歸集》曰:“問:所修萬善,以何爲根本乎?答:以心爲本”。延壽《宗鏡錄》中深入論證了此一基本思想,書中有這樣一段論述:
周弘正釋叁玄雲:易判八卦,陰陽吉凶,此約有明玄;老子虛融,此約無明玄;莊子自然,約有無明玄。自外枝派,祖原出此,今且約此以明得失。如莊子雲:貴賤苦樂是非得失,皆其自然。若言自然是不破果,不辯先業即是破因。禮製仁義,衛身安國,若不行用,滅族亡家。[1]
延壽這段話全文引自智顗(538-597)《摩诃止觀》卷十(上)中的內容。[2] 智顗創立天臺宗是佛教發展史上重大裏程碑,從此開創中國佛教史、也是世界佛教史新紀元,這同時表明,智顗在佛教教思想體系的建設中不能回避當時重大的理論問題,對此他都作出了回答。智顗以佛教價值觀作爲衡度標准,以磅礴大氣勢,料簡和會通佛教內外一切文化、思想、學說,全面明確地對南北朝以來佛教發展中各家關系,以及與道儒兩家關系,作出了結論性的說明。佛理圓融,最忌執著;易道廣大,感而能通,依文滯義,都非真理,智顗對佛教與《易》以及與道家《老》、《莊》的關系及各自作用,說了上面延壽所引用的這段話。意思是說,《周易》是從“有”的角度,說明“玄”道(佛教真如)的問題。《老子》是從“無”的角度,說明“玄”道問題。《莊子》是從“有無”雙兼的方面,說明“玄”道問題。相對而言,佛教則是從般若析空、涅槃佛性角度,說明“玄”道問題。
智者此說是對《易》、《老》、《莊》叁學與佛教的關系以及各自作用的一種說明,佛門廣大情無取舍本不同世俗,但同時必須方便對治,這從智者大師一貫的思想方法可見。對智者上說,湛然在《摩诃止觀傳弘訣》中也專門做過論述,其曰:
言周弘政釋叁玄者,《廣雅》雲:“玄黑色謂幽寂也”。此叁似幽而不出陰陽等道,初《易》中雲《易》判陰陽等,約有明玄者,如雲太極生兩儀,分而爲天地變而爲陰陽,故曰是生兩儀,兩儀既立,變化生乎其中。又雲:天地變化能生能成,君臣變化能安能理。故知君臣父子之道不出于陰陽,八卦六爻亦不出于陰陽變化,變化相易,吉凶生焉,吉凶雖生,窮理盡性,以至天命,故知即是約有明玄也。又複《周易》但論帝王君子之道,蔔筮陰陽之理,故並不出于有。《老子》守雌保弱,去泰去甚,如雲有生于無,不可名焉,複歸于無,如是等並約無明玄。《莊子·內篇》自然爲本,如雲雨爲雲乎,雲爲雨乎,孰降施是,皆其自然。又言有無者,《內篇》明無,《外篇》明有,又《內篇》中玄極之義皆明有無,如雲夫無形故無不形,無物故無不物,不物者能物物,不形者能形形,故形形物物者,非形非物,在不形而形等,即有無也。又雲:有信有情無爲無形,如此等例其相非一。故知多是約有無明玄。……世人常雲:“孔子是儒童菩薩”,故叁教殊途而同歸。[3]
《易傳》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4] 湛然曰“故叁教殊途而同歸”即此意,這是中國思想文化發展史上的根本方法論立場,佛教亦然。對佛教與《易》及儒家經書的關系和各自作用,智顗做過專門概括,明確地說:“一切世間外道經書,皆是佛說”。[5] 這裏說的是“一切世間外道經書”,但從上下文意看主要指儒家經典。智顗說:
深知世法即是佛法,何以故?束于十善,即是五戒。深知五常、五行義,亦似五
戒。仁慈矜養,不害予他,即不殺戒;義讓推廉,抽己惠彼,即不盜戒;禮製規矩,結
發成親,即不邪淫戒;智鑒明利,所爲秉直,中當道理,即不飲酒戒;信契實錄,誠節
不欺,是不妄語戒。周孔立此五常,爲世間法藥,救治人病。[6]
班固曾對諸家儒經價值做過概括,曰:“五經《易》爲之原”。[7] 意謂儒典最基本的《詩經》《尚書》《易經》《禮經》《春秋》五經以《易經》爲根本,乃活水源頭。智顗概括儒家作用,簡明有力地指出:“禮製仁義,衛國安家,若不行用,滅族亡家。”[8] 這是從“體用”關系方面體現“用”的角度,肯定儒家仁義禮製學說價值。近年曾有學者說智顗重視儒家,貶斥道家,我認爲這種看法又不符合事實,智顗固然重視儒家,但是基本方法論立場是與“一切世間外道經書”在現代所謂“揚棄”的意義上圓融會通,決非只與某一家會通。智顗說:
又五行似五戒:不殺仿木,不盜仿金,不淫仿水,不妄語土,不飲酒仿火。又五經似五戒:《禮》明撙節,此防飲酒(戒);《樂》和心,防淫(戒);《詩》諷刺,防殺(戒),《尚書)明義讓,防盜(戒);《易》測陰陽;防妄語(戒)。如此等世智之法,精通其極無能逾。[9]
將儒家“五行”與釋家“五戒”比配,給予極高評價。智顗認爲,《周易》通過陰陽八卦,從存有角度,或用中國哲學概念說,是從形器角度來認識和達到真理,基本途徑是通過具體有形的現實事物,開辟通向終極價值的道路,即妙有真空不二,即世出世不二,以此把握“真如”達到涅槃佛性。這樣就從價值論意義上肯定它是真理發展過程中的一個環節,是“十地”中一個階段。
智顗判教中強調《法華經》爲“純圓”之教即與這種思想方法有關,智顗在慧思門下時,曾受命代師講“金字《大品經》”,“至一心具萬行處,顗有疑焉。思爲釋曰:“汝向所疑,此乃《大品》次第意耳,未是《法華》圓頓旨也。吾昔夏中苦節思此。後夜一念頓發諸法。吾既身證,不勞致疑。顗即咨受《法華》行法。”[10] 智顗當時對于“一心具萬行”不太理解,慧思教導說,你之所以生疑是因爲從《大品般若經》中講到的次第悟解的方面理解,但是你應從《法華經》圓頓之旨方面理解,方能悟得“一念具萬行”、“一念發諸法”。智顗以後進一步創造出一心叁觀,一谛叁谛,叁谛圓融的天臺止觀學說體系。根據佛教實踐發展的需要,智顗指出,對佛法的理解,應“約名作義,隨義立名”:
譬如神農、扁鵲、華陀,皆古之賢聖,所造藥對治,撰集經方,當時所治,無往不差,今人依用,未必皆愈。而今代凡醫,雖得古方,出意增損,隨病處藥,少有不差。若深解此喻,通經說法, 時事所宜,隨義立名,亦有何失?[11]
智者大師極其強調“叁谛圓融”。叁谛圓融是一種思想,更是一種方法,不僅指佛教各家思想及解行圓融,而且還指與一切“世間經書”圓融,其中包括與時代之圓融。
二、與澄觀、宗密的比較:心宗
宗密(780-841)在對前人思想進行揚棄並會通性、相二宗的基礎上,轉從價值本體角度,將“性宗”與“空宗”比較,提出“本覺真心”說,認爲絕對的“性空”之中存在著“常住真心”,即是“真如”(真理)。宗密結合中國傳統文化有關思想“常住真心”進行的論證具有鮮明特色。他說:
況此真性,非唯是禅門之源,亦是萬法之源,故名法性;亦是衆生迷悟之源,故名如來藏藏識;亦是諸佛萬德之源,故名佛性;亦是菩薩萬行之源,故名心地(宗密原注:《梵網經心地法門品》雲:是諸佛之本源,是菩薩道之根本,是大衆諸佛子之根本)。[12]
他把“真如”表達爲“心”,“心”即真性、法性、如來藏藏識、佛性,是萬法本源,也是“菩薩萬行之源”。“心”他又稱爲“真心”或“本覺真心”,如:
一切有情皆有本覺真心,無始以來,常住清淨,昭昭不昧,了了常知,亦名佛性,亦名如來藏。[13]
他明確使用“本覺真心”概念並對“心”範疇進行了系統嚴密的論證,如說:
依一心開二門:一者心真如門,謂心性不生不滅,二者心生滅門,謂依如來藏與生滅合,名阿黎耶識。[14]
“名阿黎耶識(阿賴耶識)”即“這才是阿黎耶識”之意。宗密的“心”範疇,乃此二門和合之心,從佛性論角度來說,即是以“心”範疇統一叁因佛性,“心”不但是自性清淨的,而且也是煩惱染惡的,不但是空寂凝然的,而且也是能動靈知的。這樣,本原意義上的“心”,從價值本體意義上即“心識”,宗密論述說:
設有人問,每聞諸經雲:迷之即垢,悟之即淨,縱之即凡,修之即聖,能生世、出世間一切諸法,此是何物?答雲:是心。愚者認名,便謂已識,智者應更問:何者是心? 答:知即是心。(宗密原注:指其體也;此言最的,余字不如。若雲非性非相,能語言運動等是心者,何異他所問詞也。)[15]
心即心識,心即是“知”,心因“知”而能動,宗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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