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一再強調:“知之一字,衆妙之門;恒沙佛法,因此成立。”[16] 宗密解釋說,“心之名體”(名:命名之意),猶如“水之名體”,對心體而言,“知之一字”“貫于貪、瞋、慈、忍、善、惡、苦、樂萬用萬義之處”,好比對水體而言,“濕之一字,貫于清濁等萬用萬義之中”,他指出,“今時學禅人多疑雲:達摩但說心,荷澤(神會)何以說知?”就是因爲不了解知是心之性,猶如濕是水之性,故心即是知。[17] 宗密以此能知之心,作爲價值標准,對其當時的佛教發展作出全面批判和總結,概括爲叁教叁宗,並和合爲一,得出結論說:
叁教叁宗是一味法,故須先約叁種佛教,證叁種禅心,然後禅教雙忘,心佛俱寂。俱寂,即念念皆佛,無一念而非佛心;雙忘,即句句皆禅,無一句而非禅教。[18]
《易傳》以深刻憂患意識雲:“夫易,聖人之所以極深而研幾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19] 雖然儒家入世爲用的價值取向,與佛教出世解脫的價值取向不同,但是“同歸殊途,一致百慮”及“極深研幾”的思想方式,深深烙印到佛教中。宗密強調:“緣達摩一宗,是佛法通體。”[20] 並命名爲“心宗”:
以心傳嗣,唯達摩宗。心是法源,何法不備?所修禅行,似局一門,所傳心宗,實通叁學。[21]
“達摩宗”即“禅宗”。宗密從價值論意義上稱爲“心宗”,創立一個“心宗”範疇。延壽曰:
又《華嚴演義》雲:此方儒道,玄妙不越叁玄,周易爲真玄,老子爲虛玄,莊子爲談玄。[22]
引文中的《華嚴演義》即唐代華嚴宗大師澄觀(737—838,一說738—839)著《大方廣佛華嚴經隨疏演義鈔》,此書共九十卷,上文見第十四卷。[23] 對此延壽加以自己的解說:
老子《道德經》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叁,叁生萬物。注雲:一者沖和之氣也,言道動出沖和妙氣,于生物之理未足,又生陽氣;陽氣不能獨生,又生陰氣,積沖氣之一,故雲一生二。生積陽氣之二,故雲二生叁。陰陽含孕,沖氣調和然後萬物阜成,故雲叁生萬物。次下又雲: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爲和,上來皆明萬物自然生也。
莊子《宗師》篇雲:在太極之先而不爲高,在六合之下而不爲深,先天地生而不爲久,長于上古而不爲老。注雲:言道之無所不在也,故在高爲無高,在深爲無深,在久爲無久,在老爲無老,無所不在,所在皆無也。又雲:知天之所爲,知人之所爲。注雲:知天之所爲者,自然也,意雲:但有知有爲,皆不爲而爲,故自然也。今斷雲:若以自然爲因者,斷義也,即老子意,由道生一,道是自然故以爲因,是邪因也。又若謂萬物自然而生,即莊子意,則萬物自然無使之然,故曰自然,即無因也。如烏之黑,即《莊子》文、《涅槃經》意。
《周易》雲:一陰一陽謂之道,陰陽不測謂之神。釋雲:一謂無也,無陰無陽乃謂之道,一得爲無者,無是虛無,虛空不可分別,唯一而已,故以一爲無也。若有境,則有彼此相形,有二有叁,不得爲一故。在陰之時而不見爲陰之功,在陽之時而不見爲陽之力。自然而有陰陽,自然無所營爲,此則道之謂也。今斷雲:若以陰陽變易能生,即是邪因。又一者無也,即是無因,若計一爲虛無自然,則皆無因也。則人自然生應常生人,不待父母等衆緣,菩提自然生,則一切果報不由修得。[24]
延壽在《宗鏡錄》中又進一步發揮,根據易學等有關思想內容及其在中國文化中的影響,對以儒家經典爲主的“一切世間經書”的重要性進行論證:
若周孔經籍,治法、禮法、兵法、醫法、天文、地理、八卦、五行、世間墳典,孝以治家,忠以治國,各親其親,各子其子,敬上愛下,仁義揖讓,安于百姓,霸立社稷。若失此法,強者陵弱,天下燋遑,民無聊生,鳥不暇棲,獸不暇伏。若依此法,天下太平,牛馬內向。當知此法乃是愛民治國,而稱爲實。《金光明經》雲:“釋提桓因種種勝論”,即其義也,蓋十善意耳。修十善上符天心,諸天歡喜,求天然報,此法爲勝,故言勝論耳。[25]
延壽還引用智顗的《摩诃止觀》以及《毗婆沙論》等佛教文著中的觀點展開:
《止觀》雲:“觀心攝一切教者。”《毗婆沙論》雲:“心能爲一切法作名,若無心則無一切名字。”當知世出世名字悉從心起,若觀心僻越順無明流,則有一切諸惡教起,所謂僧佉衛世九十五種邪見教生,亦有諸善教起。[26]
同時他也引用儒道“世書”中的觀點對此進行論證,說:
五行、六甲、陰陽、八卦、五經、子、史,世智無道名教,皆從心起。[27]
他用佛教文著中的觀點自設問答,問雲:“雲何出世名教皆從心起?”他從“有”“空”兩個方面進行哲學論證,從“存有”方面,他引《寶性論》說,[28] 從“空無”方面他“約空爲喻”,引《發菩提心論》等經,[29] 然後明確提出“心攝諸教”的論點:
又心攝諸教有二:一者,一切衆生心中具足一切法門,如來明審,照其心法,按彼心說,無量教法,從心而出;二者,如來往昔曾作觀心偏圓具足,依此心觀爲衆生說,教化弟子令學如來破塵出卷仰寫空經,故有一切經教,一心止觀攝盡。《華嚴經頌》雲:“若欲叁千大千界,教化一切諸群生,如雲廣布無不及,隨其根欲悉令喜,毛端佛衆無有數,衆生心樂亦無極,悉應其心與法門,一切法界皆如是。”《華嚴演義》雲:“至聖垂诰鏡,一心之玄極。”大士弘闡,燭微言之幽,致雖忘懷于诠旨之域,而浩汗于文義之海,蓋欲寄象系之迹,窮無盡之趣矣。故知非言無以立其文,非文無以廣其義,非義無以窮其玄。夫得其玄者,則宗鏡無盡之旨矣。[30]
夫“玄”者,“一心”也。由此可知,其“心攝諸教”之意,無非也就是以“一心”即佛教與儒道會通之菩提心來統一佛教,使之納入中國文化發展曆史大勢,舍此即無中國佛教。他強調,這是一個必須確定的問題,根本沒有其他退路:
《華嚴疏》雲:“深心信解常清淨者,信煩惱即菩提,方爲常淨。”由稱本性而發菩提心,本來是佛,更無所進,如在虛空,退至何所?[31]
《華嚴疏》即澄觀所著之《大方廣佛華嚴經疏》,此書共六十卷,延壽上述引文出該書第十六卷。[32] 延壽所強調的,是自澄觀及宗密之後中國佛教發展中一直堅持的基本思想立場。
[1] 《宗鏡錄》,〔宋〕釋延壽撰,卷四十六。叁秦出版社影印本,1994年10月版,頁526下。本文所據引文皆出此版本,文中的引文都由作者標點必要時並進行了分段,俾便讀者。以下不再一一說明。
[2] 《摩诃止觀》,〔隋〕智顗說門人灌頂記,卷第十(上),《大正藏》冊46,頁135a。
[3] 《止觀輔行傳弘決》,〔唐〕湛然述,卷第十之二,《大正藏》冊46,頁440c-441a。
[4] 《易經·系辭下傳》第五章。
[5] 《摩诃止觀》卷第六上,《大正藏》冊46,頁77a-77b。
[6] 《摩诃止觀》卷第六上,《大正藏》冊46,頁77b。
[7] 《漢書·藝文志》。
[8] 《摩诃止觀》卷第十上,《大正藏》冊46,頁135a。
[9] 《摩诃止觀》卷第六上,《大正藏》冊46,頁77b。
[10] 《續高僧傳·慧思傳》,〔唐〕道宣撰,卷第十七,《大正藏》冊50,頁563b。
[11] 《四教義》,〔隋〕智顗撰,卷第一,《大正藏》冊46,頁723b。
[12] 《禅源諸诠集都序》,〔唐〕宗密述,卷第一,《大正藏》冊48,頁399b。
[13] 《原人論》,〔唐〕宗密述,直顯真源第叁(佛了義實教),《大正藏》冊45,頁710a。
[14] 《圓覺經略疏》,〔唐〕宗密述,《大正藏》冊39,頁526b。宗密在《圓覺經大疏》中的
此段論述是這樣說的:“依一心開二門:一者心真如門,即是一切法界大總相法門體,所謂心性不生不滅,一切諸法,唯依妄念而有差別;若離妄念,則無一切境界之相,乃至唯是一心,故名真如。二者心生滅門,謂依如來藏,故有生滅心,所謂不生不滅,與生滅和合,非一非異,名阿黎耶識。”
[15] 《禅源諸诠集都序》,卷第叁,《大正藏》,冊48,頁406c。
[16] “知之一字,衆妙之門”:見《圓覺經略疏》,《大正藏》冊39,頁532a。又見《圓覺經大疏》卷一上。宗密在其他著作中也反複強調“知之一字,衆妙之門”的說法,如《禅源諸诠集都序》卷二、卷叁。
[17] 《禅源諸诠集都序》卷第叁,《大正藏》冊48,頁406c。
[18] 《禅源諸诠集都序》卷第叁,《大正藏》冊48,頁407b。
[19] 《周易·系辭上》。
[20] 《禅源諸诠集都序》卷第叁,《大正藏》冊48,頁408a。
[21] 《禅源諸诠集都序》卷第四,《大正藏》冊48,頁412d。
[22] 《宗鏡錄》卷四十六,頁529下。
[23] 《大方廣佛華嚴經隨疏演義鈔》,《大正藏》冊36,頁103c。
[24] 《宗鏡錄》卷四十六,頁529下-530上。
[25] 《宗鏡錄》卷六十五,頁709上、下。
[26] 《宗鏡錄》卷二十八,頁325下。
[27] 《宗鏡錄》卷二十八,頁325下。
[28] 《宗鏡錄》卷二十八,頁325下。
[29] 《宗鏡錄》卷二十八,頁326上。
[30] 《宗鏡錄》卷二十八,頁326下。
[31] 《宗鏡錄》卷二十八,頁327下。
[32] 《大方廣佛華嚴經疏》,《大正藏》冊35,頁619c。
《永明延壽易佛會通思想研究(王仲堯)》全文閱讀結束。